鬼子对我们封锁很严，使我们一个多月肚子里没进一粒粮食。森林里满地铺的是厚厚的枯烂树叶，踩上去直冒臭水，连把野菜都找不着。树皮和草根就成了我们唯一的“家常饭”了。李兆麟同志和冯仲云同志，也和我们一样，吃着树皮、草根。他两人的工作重，脸熬肿了，眼睛挤成一条缝，白天还能看见“路”，到夜晚就什么都看不见了。冯政委本来就近视，把文件拿到鼻子跟前还看不清楚。他两条腿肿得把裤子都要胀裂了，走一步要咬几次牙；头发披在脑袋后边，像我们女同志的头发。他们那时岁数并不大，可胡子像“张飞”一样，能用大把抓。这样，他们仍文件包不离身，拖着浮肿的身体，指挥同志搞粮食和作战。有时派出去的小部队，搞回来很少的粮食或榛子，李指挥和冯政委就让给有病的同志吃。他们说：“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万两黄金也买不到的。”
开头，有点吃的，往往像击鼓传花一样，你传给我，我传给他，来回推让，后来首长干脆就下命令让同志们吃。李指挥在最艰苦的时候仍很乐观。他经常对我们说：“你们看，我吃树皮是很在行的，现在身体还不算瘦。”说着自己就拿起一块树皮，熟练地剥去硬的外层，把里边的白色发黏的树皮放进嘴里嚼起来，脸上笑眯眯的，像吃得很香的样子。我们女同志看到首长这样，心里很难过，有的偷偷哭起来。李指挥和冯政委能看出我们的心事，特意想法逗我们乐：“女同志怎么不扭秧歌呀?不都穿着花衣服吗?”我们一看自己都禁不住笑了。什么花衣服，每个人的衣服补丁摞补丁，什么色的补丁都有，再加上用野麻缝上的，可不成了“花”衣服。经他俩这样一说，大家的心情似乎又痛快一些了。有时早晨刚起来，冯政委就笑着问我们：“小雀在树上叫开了，谁昨晚做好梦啦?”这时，李指挥也会插上一句：“你们看，小李子坐在那儿不是在想昨晚的好梦吗?”直说得大家哈哈大笑。尽管首长在精神上这样来安慰、鼓励我们，但生活终究是艰苦的。同志们光吃树皮，连口稍微清一点的水都喝不到，几乎天天都有饿死的同志，或因便秘而死的同志。这样下去怎能行啊!首长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了，他们背着我们为部队是那样着急、那样操心，而当着我们又是那样乐观、那样慈祥，使我们很受感动。
为了首长的身体，许多同志苦苦哀求下去搞粮食，但每次首长总是说：“不要着急，盲动会给部队带来更大的损失。”再不就是说：“你看我们不是都很好吗?坚持住这个阶段就好了!”取繇全集一天，我实在看不下去首长吃树皮了，就和李明同志商量，到山岔子去找些蘑菇给首长吃。我俩不知走过多少路，刚有点消肿的腿又肿了，长了老茧的脚也被布条绳子绑的破鞋磨起了水泡，肚子鼓胀着，消化不了的树皮就像个铁锤似的在肚里来回捣动，浑身的骨头和肉像要散的架子，也说不出是什么地方疼得难忍。一到山岔子，满山小“玻璃红”树，太阳一照，眼睛里直冒金花，再也迈不动步，勉强坚持走了几步，一屁股坐下，再也起不来了，只觉得天旋地转，就这样迷迷糊糊地趴下了。可是我心里还明白：不能倒下，李指挥还在“家”等着呢!蘑菇就在前边，山岔上有……有……爬呀!爬去，蘑菇……不知过了多大工夫，李明推我一把，我才晃晃悠悠地爬了起来。
到太阳快落的时候，我俩各兜了一兜榛蘑和黄蘑往回走。全身酸疼也忘了，不知哪来那么股劲儿，跌跌撞撞一气走回了“家”。回到首长跟前，天快黑了。李指挥正坐在树旁边，一边吃力地看文件，一边用手揉大腿。我们老远就喊：“李指挥!有好吃的了!蘑菇。”李指挥一见也乐了，乐得胡子都套散开了，嘴里叨念着：“这回咱们大伙可改善生活啦!这玩意儿吃起来一定香。”他关心地问我们：“跑了多远哪?腿肿得厉害了吧?”随后又小声叮嘱我们：今后可不能再随便出去冒险，暴露了目标，部队整个的战斗部署和行动计划都得改变，这就太不合算了。我问金伯文才知道李指挥早晨只吃了点树皮粥，一直挺到现在还没吃什么；冯政委到部队去了，也没吃东西，说是领部队搞粮食去。
我们赶快架起了“锅”一一顶日本人的钢盔，把饭盒子里仅剩下不多的水倒出来。不一会儿，蘑菇发出一股股香气。一闻到这香味，我肚子里就咕咕叫，真想好好吃一顿。煮好了，我一看，一大堆蘑菇，一煮就没多少了，就用罐头盒子捞干一些的给李指挥盛一盒。我们几个人盛了多半盒，锅里边就剩些泥汤子，蘑菇里的虫子都煮死了，黑黑的一层沉在锅底。李指挥笑着说：“吃吧，有虫子，这有油水了，吃起来更香。”我们围着篝火坐下，吃蘑菇，慢慢地吃着吃着。“李指挥，我吃饱了，这给你吧!我把虫子都挑出去了!”李明看指挥吃得挺香就恳切地说。“我也吃饱了!”不少同志也悄悄地放下碗筷，想把蘑菇留给首长吃。“你们别扯谎了!都不许吱声，快好好吃了!”李指挥艰难地移动一下身子，看看我们，又像命令，却又是很亲昵地说。
不一会儿，他把碗放下说：“我可是真吃饱了，这一半留给老冯吧!”“我这留给冯政委!”李明忙说。“还是我留下吧，今天早晨我吃的树皮多。”金伯文说。李指挥看我们争着，就说：“别争了，好同志，今天我没动地方，的确不太饿，把我这半盒给老冯最合理。”大家争论了很久，最后还是李指挥的半盒蘑菇留给冯政委了。天黑下来，夜幕像块黑绒布盖住大森林，秋风冷飕飕地直往单衣里钻。我往火堆上添了些柴，火燃旺了，烂树枝子烧得“劈啪”响。我依着大树和李明背靠背坐着，入神地听李指挥讲故事。
现在我只记得他说：我们共产党员是特殊材料做成的人，为了实现中国人民的解放，能忍受人们难以忍受的艰苦，克服人们不能克服的困难。毛主席领导红军二万五千里长征，比我们更艰苦更困难，终于胜利了。现在日本鬼子想困死我们，那是梦想。
只要我们坚持到底，胜利是属于我们的。
浏览：470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