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猛同志安慰我说:“共产党人没有克服不了的困难,你看我也没有了右手,可我不是用左手代替右手了吗?’’他启发了我许多,最后还指出:“你一定要坚强,不要影响其他同志。”他说话很有力量,但更加有力的,是他自己的模范行动。
看着他残废的右手,我不禁回想起三年游击战争中的生活。郭猛同志在一九三三年负伤,右手神经萎缩掉了,右臂肘关节以下肌肉萎缩,五个手指佝偻着像鸡爪一样,一点也不能动。不能回前方,他就留在医院当了指导员。一九三四年秋红军长征后,我被送到江西九龙山养伤,九龙山上的那些伤员便是由郭猛同志负责的。那天,我一进草棚就看见他正和别的伤员在谈天,不到十分钟,他的笑脸就转向我了,他亲热地问我伤势,拿出香烟盒送给我一支烟。我对陌生环境的紧张和局促一下就消失了,我心想:这同志可真亲切!我问他在这里做什么工作,他说:“我是医院的指导员,叫郭猛。”
这批伤员痊愈后,组建连队,郭猛同志就成为连队的政治指导员兼党支部书记,大家都说不出的高兴,因为郭猛同志对每个人都非常热爱和关心,就像亲生的父母或兄长,由他担任我们的指导员,今后对我们的帮助一定更大。果然,整整三年极其艰苦的斗争,我们正是在他的关心和鼓舞下才坚持过来。他就像一个精力永远用不尽的人,不分昼夜地工作,和连长研究敌情与对策,筹措给养,每时每刻关心着大家的安全和健康。而给我印象最深的,是他的乐观主义精神。每一次战斗或是工作任务完成后,同志们总爱围着他听他讲故事,他也总是有求必应。他讲南昌起义,讲毛主席领导的湖南农民起义,讲苏联红军粉碎十四个国家的反动军队,讲苏联的第一个五年计划,在艰苦的环境里,在荒山野营中,他眉飞色舞地讲这些伟大壮阔的事情,我们数十个人就不再感到自己的孤立,反而觉得我们和全世界的同志紧密地联结在一起。
有一次,他从背包里抽出一本书,要我读,可是我一个字也不认识啊!他就对我说:“革命者不但要能拿枪杆,还要能拿笔杆,今后要我们做的事太多太多了。现在我们拿枪,今后要用大炮、开飞机、开军舰!还要做工厂厂长,银行行长,学校校长呢!”说得大家都笑了,他又严肃地说:“同志们,这是真的,如果我们只有现在的水平这些都不可能做呀!”说完他就开始教我们学习,从基础的认字,到三角、几何,飞机原理,一点点耐心地讲解。他常说:“社会上的事情我们都要会管理,这样才能到社会主义共产主义社会去。我们现在不学,等到革命胜利后,怎样来管理国家呢!”他的话,不但鼓励了我们向他学文化,更使我们对未来充满憧憬。坚定了游击战争的信心和决心。
在生活中,他是最能说到做到的,他的饭包里总有各种书籍,铅印的、油印的,甚至还有一本《诗经》(这是后来我才知道的书名)。他是个比较虚胖的人,行军、作战、劳动,每天一累就满头大汗,尤其在爬山和紧张工作时,我们真为他担心,可是我们从未见他有过苦脸。他常说:“我们要锻炼得更强壮,更勇敢,要爬山比狼凶,打仗比虎猛!”有时发现他实在累得不能支持了,连长和我们要他休息一下,他就会笑着说:“我的身体比谁都强,不要看我是个残废人,摔一跤就知道了。”记得有一次他和一班副真的摔起跤来,一班副是个健壮小伙,他哪是对手呢?一下就被跌倒在地上了,但他很快爬起来笑嘻嘻地说:“让人三分不吃亏啊!”我们都明白,他是在用这种方法身体力行,使我们乐观起来。有一次打仗缴了一副象棋,我们更有玩乐的了。郭猛同志教我们下棋,他自己棋派很大,落子从来不悔,并以此教我们要沉重稳重,机智细心,他说:“打仗下棋是一个道理,要能估计到对方后三步,那就能战胜对方了。”
山上的生活极其艰苦,在我们钻山沟、挖野菜的时候,在我们忍饥挨饿的时候,在我们被敌人包围搜剿伤亡损失的时候,他这种积极乐观的情绪对我们起了无比的鼓舞作用。他吃野菜,就说:“多么香啊!我们要把这种香味告诉下一代,才有意思呢!”大家也就吃着笑了。
一次,一位和我们有关系的群众在山下村庄里被敌人活活打死,我们大家都呆在那里,痛苦地流下了眼泪,郭猛同志慢慢地从地上站起来,沉痛而愤怒地讲了一席话,他说到牺牲了的同志的光荣伟大,说到为死难者复仇,他说:“共产党人是杀不光的!我们在这里吃苦,是为了千千万万人们的幸福,我们应该化悲痛为力量,只要有一口气,就要战斗下去,坚持下去,我们一定能最后胜利!”当时,他的衣服破烂,黄黄的脸上却透出兴奋的红晕,两眼闪闪发光,我永远不会忘记他那钟声一样洪亮的誓言。
黄桥决战后不久,郭猛同志就牺牲了。但他坚强的革命意志,乐观的战斗精神,永远鼓励、鞭策着我这个独臂的人,每当想起他,我就充满着热情和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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