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一年新四军第四师从津浦路西撤至路东后，彭雪枫师长再度争取他，又被他拒绝。四师为扩大抗日根据地东进开辟龙集地区时，又先后五次都被他们堵了回来。彭雪枫同志实在忍无可忍，才于三月集中了两个团及一个特务营的兵力，将它打垮在安河东面。但这家伙贼心不死，又迅速纠集残部逃下洪泽湖，封锁了西、北岸的一切湖咀，号称“九路军”，并以安河口为巢，继续与我为敌。刘五练原属国民党军韩德勤第一支队，因进攻我淮南解放区遭Nz-N反击后即逃下洪泽湖，自号“湖霸王”，盘踞在西南岸的老子山、王沙、赵沙一带。陈佩华在二师创建淮宝根据地后，便带了高邮、宝应两个县的顽匪武装，自号“高宝水上警察总队”，占据湖东岸的高良涧(洪泽)一带。三匪在湖上互相勾结，封锁湖咀，抢劫来往船只，还疯狂地上岸抢粮、绑票、奸淫、掠夺，私设公堂和监狱，残害革命干部。洪泽湖位处我苏皖解放区的心脏，这三股匪徒的活动，对基层政权的建立及根据地的巩固威胁很大。
当时，我在洪泽湖大队任大队长。三月中旬的一天，刘玉柱专员突然要我到专署去。一见到我二话没讲，就迫不及待地说：“周大队长，师部决定了，打!”我一听差点跳起来，连连答应着：“着啊，着啊!”接着，专员详细地交代了这次任务：“彭师长下了决心，非把这批土匪肃清不可，二师也派部队来协助我们。我们大队配合主力，在湖上打，一定要完成任务。”专员说完，两眼盯着我：“谈谈困难吧!干脆点，最急需解决什么问题?”
一提到困难，我的脑子里马上闪出了靠在临淮关边的几只小船，这是我们的全部家当，但是没有半块钢板。船上没有钢板，就像在平地作战没有工事一样，何况我们的战士大部分还是刚拿起枪杆的农民和渔民呢。我向专员说：“有困难，我们能克服，反正是干定了。”专员听完我的话，很高兴地说：“好，有你这样的劲头，洪泽湖一定能打开。”说着他站起来拉着我往外走，“来，专署还保存了三块钢板，你跟我取去。”
我们立刻将大队移至金圩(距湖边十来里路)做准备工作。两天以后，在成子河赵家帮借到了十八只小船，修补以后足够下湖用了。于是，我们又分头做敌人的内线工作。由金连长去争取唐子江和赵得芳，他俩原是金连长未入伍前的干儿子，后来被高铸九收去当干儿子兼卫士排长。由我去争取高铸九鸭枪队的队长(我的表侄)，以配合行动，争取先消灭高铸九这股劲敌。鸭枪队原是湖上渔民自己为打野鸭而自发形成的组织。他们约有二百余只小船，用的枪是专为打野鸭特制的。高铸九下湖以后就将鸭枪队强行收编，成为他最有力的湖上防线之一。因此，争取鸭枪队起义对消灭高铸九有着极重要的作用。鸭枪队的队长住小王集。一 天，我要他老婆下湖把他找回来，说有重要事情，非来不可。我们一边喝酒，一边谈着。我问起他在湖上的情况，他就诉起苦来：吃不到粮食啦，吃不到盐啦，连上岸买东西都困难啦等等。我乘机说：“大侄呀，你跟着高铸九走错了!”我向他解释说：“高铸九是个什么人，你又不是不知道，最近越来越坏，在岸上到处奸淫掳掠，大家恨之入骨。你我都是本地人，不主持正义还要跟着他跑，心里惭愧不惭愧?”他似乎一惊，摸摸头，搓搓手，显出一副为难的样子。
看来，他心里正在剧烈地斗争。趁这机会，我就进一步地说：“你表叔说话从来说一不二，你起义过来，新四军决不会错待你的。你想想看，洪泽湖四转子：淮阴、淮宝、天长、盱眙、泗南、泗阳……哪一块不是新四军的地方。高铸九在水里要上岸没腿，想走路没脚，新四军捉他还不像瓮中捉鳖，你老跟着他能有什么出路?”他又考虑了一会儿，忽然睁开两只喝得红红的眼睛，把桌子一拍说：“好吧，表叔!我听你老人家的话!”他走的时候，我将他送到门口，对他说：“大侄儿，你表叔只能给你指一条道，走不走可在你!”他连连点头说：“表叔，说定啦，过两天我送信来。”
过了几天，他来了，一进门就高兴地说：“表叔，行啦，我是在大家要求下来找新四军接关系的。”原来他回去以后，装着愁眉苦脸的样子，把湖内外形势说了一番，又说上岸时听说新四军要打洪泽湖了，要大家想办法。大家因为他岸上人熟，就公推他来和新四军接关系。最后他说：“我们鸭枪子队就在安河口和罗咀中问，你们什么时候打，告诉我一声就行了。”说过他就走了。这个任务初步完成了。不久，高铸九的两个卫士排长也约定举行起义。但因临时发慌，枪击高铸九未中，他们只得仓皇地带着九个人，拖了十一条枪过来了。虽然未全部达到目的，但卫士排长的起义已经给了高铸九很大的震惊，对我们来说仍然是一个不小的胜利。
四月五日，除了还缺少钢板以外，一切准备工作均已停当。区委刚研究了钢板问题，突然接到专员来信指示我们说：本月七日向洪泽湖发起攻击，张爱萍司令员亲带主力由临淮关东进，扫除王沙、赵沙的刘五练部后，转向北直捣高铸九的老巢一安河口。上级命令我们先占领尚咀、高咀、罗咀三个湖咀，站住脚跟，积极准备力量，等待命令，与张司令员会师；并说九旅二十五团李浩然政委率领一个排直抵南高咀，支援我们，要我们主动去联系。我马上把这消息转告全体战士们，并让大家用黄泥和“土件”来代替船上的钢板，赶紧准备。
第二天，我又要鸭枪队长的老婆到湖上去探探消息。她回来说：“那边什么都准备好了。尚咀、罗咀都是用两只船封锁，只有高咀有四只船，你们当心。”这时，我才放下心来。午夜，我和两个连长最后检查了战船，战士们又将用水浇透了的棉被包在船头工事上，这样的工事什么子弹也别想打透它。好不容易挨到四更光景，在昏黄月色下，十八辆大车载着十八只战船，向湖边的尚咀、高咀、罗咀出发了。我们所以选择在这三个地方下湖，因为这里都是距离安河口最近的码头，最西边的罗咀距安河口仅七八里路。攻破这三个缺口，就可以挥艇西进，直抵安河口，鸭枪队在安河口与罗咀之间接应我们。
我带这一组是两排人六只船，在拂晓时已到高咀。战船接近了小沟子。这条小沟子约有一里多长，却仅有四五尺宽，只能容下一条船前进。两旁都是柳树丛、芦苇、杂草等，密密扎扎的，别说船进不去，单个人想进去亦很困难。为了更快地接近敌人，战士和民工们将裤子脱下来搭在肩上，一股劲推船前进。虽然我们每条船上都有伪装，但离敌人还有半里路时就被他们发觉了。步枪、机枪齐向我们打来。我立即命令停止前进。
等敌人打了一阵停止时，我又要战士们放两枪，又引得敌人乱放一阵枪。这样坚持了一会儿，在敌人枪声的空隙中，我们的小船慢慢向前移动着。不一会儿，我们后方左右两侧的枪声响起来了，二十五团的一个排在掩护我们前进。这样分散了敌人的火力，我们又前进了些，发现沟咀越来越宽。敌人果然有四条船，正面两只，两侧各一只，正向我们射击。我随即命令战船左右开弓，一直向敌人冲去。与此同时，又叫司号员吹冲锋号。号声一响，只听战士们喊着、唱着，甚至直起腰向前射击。敌人见我们已冲了进来，不知我们到底来了多少，随将船头一掉，仓皇地向湖心逃去。我们又追了一阵，直到水齐下巴深时才回来。
与此同时，尚咀和罗咀也拿下来了。我接信后立即命令他们做好准备，预防敌人反扑。第二天一早，我们正吃早饭，突然湖面上响起了“砰砰”、“哒哒”的枪炮声。只见两里开外的水面上，过来一并排约有百来个黑点子。随着“哒哒”几声之后，炮弹就在我们后面爆炸了。“敌人夺阵地来了。”我想着，立即命令将小船隐蔽在群众的枯草垛子后面，照吃早饭，没有命令任何人不准放枪。大家听了，感到很奇怪。其实我是想，敌人小炮一放就是五里开外，根本打不到我们，机枪子弹也只能钻到草堆里去，索性给它个不理睬，要敌人摸不到我们的底细。如果一还手，让敌人一听声音净是“呼呼”的土漏子，知道不是正规部队，那就更糟。
果然，敌人盲目地打了一个多小时，就悄悄地溜走了。敌人走后，我们又上岸忙碌地准备起来，群众更自动地将渔船借给我们。十来天内，又准备了百十条小船。二十五团又派来一个连队协同我们进攻。命令来了，十八日会攻安河口。十八日早饭后，百余只战船“一”字排开，直向安河口冲去。没出四五里路就碰上了鸭枪队，只见长长的一排百余只小船。随着冲锋号声，战船“哗”的一声，直向鸭枪队迎去。我拿起帽子向鸭枪队摆了三下，只见鸭枪队立刻调转船头，向着安河口方面开起火来。这里离安河口仅三四里路。我们迅速追上鸭枪队，二百来条战船，“一”字排开，向着安河口压了上去。第一线的敌人，见鸭枪队倒戈，一时慌乱，胡乱放了几枪，转舵就逃命去了。
我们迅速占领了敌人前哨阵地。这时张司令员还没有赶到，我们即单独与敌人展开了激战。敌人百余大小船只远远地迎上来了，同样是“一”字排开，与我们遥遥j相对。敌一挺重机枪、十数挺轻机枪拼命向我们射击，子弹“砰砰”、“畸I÷时l”地打在钢板上和棉花上。我方战士仍然呼叫着，奋勇地向前冲击。但终、j因敌人火力太猛，且船身高大，使我们难以接近。正在相持不下之际，老子}彳山方面敌人又开来二十余只增援快船，更使敌人嚣张一时，黑压压地向我反压过来。三百米、二百米、一百米……
正在危急的时刻，突然敌后枪声大作，张爱萍司令员带主力消灭了刘五练部后赶过来了。只听安河口西面陆地上枪声亦剧烈地响起来，二十六团已赶至湖岸配合水上作战来了。这时我站起来向同志们大喊着：“同志们，张司令员冲到敌人后面了。冲呀!”整个战线都沸腾起来了，一齐高喊着向敌人冲去。敌人看到被三面夹攻，阵势一乱，船只互相冲撞，又连人带船翻了不少。中间大船见势不好，急忙一转头向湖-L、逃去，没逃掉的三百余残匪都做了俘虏。战斗结束，已到了傍晚，我们急着向张司令员的大船驶去。还没靠上，张司令员就站在船头上向我喊道：“周大队长，你们辛苦了!”我本来一肚子的话，现在一句也说不出来了，急忙跳上大船，向张司令员敬了礼，惭愧地说：“高铸九还是跑掉了。”
张司令员握住我的手笑着说：“放心，他跑不了”“对，他是跑不掉的。”我想着，这时安河岸就站满了欢迎的群众。我随张司令员登上了岸，当晚即召开了居民和渔民大会，当众将一百余袋洋面分给贫苦群众。群众含着眼泪向我们道谢，要求我们早日逮住高铸九。直到深夜，我们才离开群众上船休息。
第二天一早，我们就去追赶高铸九。刚走出四五里路，忽然前面谁喊了一声：“看前边是什么?”果然，前面隐隐地看到了一簇船，好像迷失了方向，不知何去何从似的待在那里。战士们一看浑身劲都来了，正使劲划上去的时候，突然起了顶头风。风越来越大，小船一步也走不动了，大家只得停下来。
大风一连刮了十一天。二十九日傍晚，风开始小了一些，但仍卷着乌云“呜呜”地叫着，在湖面上掀起了一股一股的波浪。突然警戒处传来两声枪声，同志们正准备作战，只见上风头上一只小船如飞地驶来。船还没靠好，船上一个同志已把一封信交给了张司令员。张司令员看着信，脸上慢慢地堆起笑容，把信往半空里一扬，喊道：“同志们，好消息，咱们二师在东岸把高良涧的敌人的老巢给端掉了，陈佩华已被活捉了。”“呦!”数百只船上立刻爆发出一阵欢呼声，战士们互相抱着扭着，蹦啊，跳啊!这时二师来的同志又告诉张司令员：“奉罗师长的命令，带了八十多只钢板划子，在警戒线外面待命!”张司令员立刻命令我去把划子接收过来。我接收划子回来，张司令员立即命令李浩然同志和我带船连夜追赶高铸九。
第二天早晨，我们一直追到盱眙城下，日本鬼子向我们开炮，我们才回来。后来知道高铸九果然投日本鬼子当汉奸去了。回来给张司令员一汇报，张司令员狠狠地骂了一句：“卖国贼，暂时便宜了他。”接着他换了口气说：“不要再捉他了。我们来准备一项更重要的工作。”为庆祝“五一”国际劳动节，明天全军要在湖上来一次环湖大游行。
浏览：1236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