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我80多岁的叔伯爷爷刘乃瑶,沂南县界湖镇南寨村人。从我记事开始,耳朵就聋,我就大着声喊他“聋子”爷爷。对于我的冒犯,他从不生气,“嘿嘿”一笑而过。我始终认为,他是我们村中最普通不过的一位老人。
第一次知道他是一个兵,是一名中共党员,是我13岁那年。
在初中课本里读到魏巍的《谁是最可爱的人》,刹那间,我被感染了,被震撼了,那些被称作“最可爱的人”的志愿军们令我激动不已,泪流满面。回到家,内心仍不平静的我,对父亲讲了魏巍的《谁是最可爱的人》。父亲说,你的聋子爷爷就是他们中的一员。我不相信,怎么可能呢?他和我心目中那些英姿飒爽的最可爱的人差距实在是太大了。
可事实胜于雄辩,聋子爷爷确实参加过抗美援朝,也确实是一名党员。我用了计谋,取得聋子奶奶信任后,在他家的抽屉里,发现了聋子爷爷的党员证、士兵证以及士兵证上帅气的他,他的确是最可爱的人。我不由对他发生了兴趣,想听他讲讲朝鲜战场上所发生的一切。在我大着嗓门向他多次表达我的请求时,他拒绝了我:小孩子,知道那些东西干嘛。
时光荏苒,白驹过隙。20岁时,想听聋子爷爷讲述亲临朝鲜战场发生的故事的欲望,变得越来越强烈。我再次找到他,再次失望,他发怒说,过着幸福日子,为什么还要屡屡提到过去,太残忍了。我对他大声喊,聋子爷爷,忘记过去就意味着背叛。他脸色变白,向我咆哮,狗屁理论。
我灰溜溜地出来,如丧家之犬。我不明白,不就是参加了抗美援朝吗,没混好,复原回了家,还发这么大的脾气?说不上是个逃兵?最可爱的人用在他身上,只不过是浪得虚名。
2010年的春节过后不久,经受不住探秘的欲望,我又一次出现在聋子爷爷面前。破天荒地,他接待了我。下面是他的讲述:
我本来在步兵连,在去朝鲜的路上,部队调整,把我调整到炮兵连做了一名机械工。说实话,调整前,我做好了最坏的打算,面对死亡,每个人都有恐惧,我也不例外,何况我还是个不到20岁的小伙子。调整后,我有过窃窃的欢喜,无论如何,在炮兵连,生的机会大大高于在步兵连。残酷的战争开始后,步兵连的战友一个个倒下,再也没有站起来,一个个活生生的生命,在我眼皮底下没了踪影。也是在那时,我受了炮弹的袭击,耳朵被炸得几乎不中用了。可是我比他们幸运多了,我活着回到了祖国。
我问他,你聋得这么厉害,你为什么没有申请评残?这样会增加一部分生活补贴的。
他沉默了一会,说,评残重要吗?我活着回来,已经幸运多了,我评了残,那么,我的那些成为炮灰的战友呢?像我这样从朝鲜战场归来的人,每一天都感觉到生活在幸福中,难道不是吗?
老兵爷爷现在常说的一句话是:“我活着,每年还要给国家增加负担,每年还有3000多元的补贴,真是有愧啊。”
这就是我可爱的老兵爷爷,我们家族中党龄最长的老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