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成功的策反行动——记邢祚光反正(文/何庆宇)

来宁 发表于2019-04-29 20:13:12

一九四O年冬天的一个深夜,天低云厚。我迎着刺骨的西北风,走在去青驼寺的山道上,心中既紧张又激动。三个小时前,我接到山东纵队政委黎玉同志的一张便条,要我连夜赶到他那里,接受一项十万火急的特殊任务。我一面赶路,一面思索,首长叫我连夜赶去,有什么紧急任务呢?路不长,如果在白天,一个来小时就到了。可如今是夜晚,风大,路滑,还飘着一阵阵细碎的雪花,十几里山路我足足走了两个小时。当我走进黎玉同志办公室的时候,他赶忙迎上来,一边拍打着我肩头上的雪花,一边亲热地说:“辛苦了!要你这个武工科长连夜赶来,是因为有一项重要任务。具体内容,请刘部长向你交待!”

我扭头一看,身材高大的刘子超部长已经站在我的背后了。他拉我到一旁坐下,递上一杯开水,风趣地说:“这次要你演一出‘单刀赴会’!”说完,他爽朗地笑了。一旁的黎政委也跟着笑了。他两个人笑了一阵,刘部长递过一张纸,认真地说:“你先看看这个。”

我接过纸条,上写:“邢光,字耀民,山东省沂水县苏村区门家庵子人。一九O九年生,一九二七年闯关东,在东北结交了一些日本人、朝鲜人,在伪满政府混过一阵差事,也经过商。一九三九年冬返回老家苏村,在拜把兄弟、沂水县伪商会会长王德成帮助下,当了苏村区长,并拉了一支队伍,号称自卫团长。此人会简单的日语,会抽大烟。但为人讲义气,对其母极孝顺。”读完纸条,我情不由己地喊出声来:“是他!”黎政委笑笑说:“对,这就是你‘单刀赴会’的对手!”

这时我都明白了,原来我所接受的任务,是深入到敌人的窝子里去搞策反。具体地说,就是争取邢作光起义。刘部长看透了我的心思,补充说:“庆宇同志,你的任务不但要争取邢光起义,还要把小杜家庄据点里的二十个鬼子统统干掉!”听完此话,我不由一愣。说实话,在当时干掉二十个鬼子可是一件大事。没容我多想,黎政委就严肃地说:  “从目前情况看,日寇对汉奸的控制很严,他们聚居在一起,狼狈为奸,不仅对我们消灭日寇有困难,对汉奸的争取瓦解也很不方便。咱们组织这次战斗的目的,不单是为了消灭这伙敌人,更重要的是为了离间敌伪之间的关系。既打消日寇对汉奸的信任,也减轻汉奸对日寇的依赖。这一仗打好了,就能进一步坚定群众的抗日信心,打开沂蒙山区抗日的新局面!庆宇同志,意义重大啊"首长的鼓舞坚定了我的信心,我坚定地回答:“是,一定完成任务!”

接受任务的第二天早晨,我匆匆忙忙赶到门家庵子拜访邢妈妈,邢妈妈是邢光的母亲,她同情革命,有民族正义感,对日寇的烧杀掳掠深恶痛绝。她与经常活动在苏村一带的武工队长贺子周很熟。她的独家小院经常是武工队的宿营地。利用这层关系,我们与邢虽未直接见面,却办过几件事,邢作光表现还挺爽快。邢光有个堂弟叫邢子平,在我县大队工作,与邢感情不错。这些,都是我们完成任务的有利条件。

在邢光家里,我会见了邢妈妈。她中等个,穿一身朴素的青衣裳,脸上浮着笑容,说话不紧不慢。听说我是八路,她又捧枣又献茶。从她的谈话中使我知道,她对儿子当伪区长、自卫团长替鬼子干事很不满意,平时连儿子的名字也不愿提,认为这是邢家的耻辱。她爱憎分明,赞扬在县大队工作的邢子平。她喜欢八路军武工队到她家作客,甚至不惜一切掩护武工队。当她知道我们准备争取邢起义,让她的儿子回到抗日从伍中来时,十分高兴,积极为我们出主意,提供线索。从她口里我们知道,邢作光与另一个堂弟邢作扬交往甚密,争取邢作光起义,此人是一个桥梁。

按照邢妈妈提供的线索,我决定步步深入,争取架好这座桥。经过三次努力,我与邢扬接上了关系。

原来,邢扬居住在离根据地不远的界湖镇上,他在一家杂货铺里当伙计,还有一点小小的股本。经常出入我根据地做买卖。我们经过两次面对面的交谈,他明确表示愿意为邢作光起义出力。

经过紧张的短期活动,我与邢光直接接触的条件已经成熟。为了表示我们的诚意,纵队决定由我代表首长到邢作光驻地和他进行一次谈判。

我记得那是一个隆冬的下午,我在邢扬的杂货铺里换了衣服;一身短打,腰插二十响。从外表看,完全是一个店员。临行前,我与邢作扬约定以店伙计相称,不到万一,我不暴露自己。因为我是广东人,说话易露破绽,沿途盘查答话由他出面。接着,邢扬骑上自行车,我坐在后面的包袱架上就出发了。从界湖到苏村,路不长,但要经过三道岗哨,加上当时日寇、伪军刚刚扫荡完,气焰嚣张,真有单刀赴宴之感。

果然,不出所料,第一道关口,我们就被“卡”住了。两个伪军先是问话,后是盘查,最后竟是动手搜身。幸亏邢扬机灵,拿出四盒“老刀牌”香烟,才算闯过了这个关。第二个关口也顺利地通过之后,就进入了第三道关口——苏村。

苏村是一个较大的集镇,大小店铺汇集在南北街上,街口筑有临时碉堡、岗楼。当我们骑自行车走近岗楼时,几个伪军就吆喝着过来,要我们停下车。邢扬推车过去,笑着说:“做买卖的。”伪军打量了我们一下,伸出手要证件。我们随手交上了“良民证”。突然,一个伪军指着我额头上留下的帽痕吼道:  “假的!”这一吼不打紧,岗楼里的鬼子闻声走出来,跑到我们跟前,摇着手里的枪,大声叫道:“你的,什么的干活?"邢扬装着笑脸说;“我的,买卖的干活。”他熟练地掏出几包香烟,递到鬼子跟前,操着生硬的日语:“太白果(香烟)心焦心焦的唷(送给你)。”鬼子收过香烟,转身对我:“你的,什么干活的唷?”邢扬上前一步,指指我说;“他的,和我一样的,买卖的干活!”鬼子把邢扬一推,厉声吼道。“我的不问你,他的,什么的干活?”

事到临头,我也只好张口了。鬼子听不出我是广东人,好对付,可是在几个伪军面前就露了馅。他们一听我是外乡口音,就嘀咕开了。有的说我不是山东老乡,有的说我准是八路,也有的说先把我扣下再说。这一下把我逼急了,心想!假若你们先动手,我只有让这二十响发言了,先撩倒你们几个再说。但又一转念:不到万一,还是沉着气。想到这里,我面不改色,笑了笑说:  “何必呢?做买卖,跑码头,少不了麻烦弟兄们。”邢扬借题发挥:  “是嘛,今天不是为一宗买卖来找邢区长,也不会到这里。”说完拿出了邢光的名片。这名片还真管用,几个伪军果然让开了道,我和邢扬这才进了街。我们穿过长街集镇,在街西骡马店的后、堂屋里,见到了邢作光。

光三十多岁,瘦高个子,一脸烟容。穿着一套当时上层人物穿的长袍马褂,旁边站着两个挂短枪的勤务兵,一见我便抱拳施礼,高叫:“王老板,久违,久违!”我和邢作光打过招呼之后,环视堂屋内外,只见窗外两个日本兵荷枪实弹,正在和翻译唧哩哇啦地说着什么,肩头的刺刀闪着寒光。还有两个勤务兵站在门外,身上都是一长一短。在这种阵势面前,来骡马店的人很少,连经纪人也都离得远远的。面对这个阵容,我沉着而又警惕地坐了下来。

    邢光把两个贴身的勤务支开,悄悄地对邢作扬说:“怎么今天来了?你没看到鬼子搜得紧。”我看他有点紧张,笑了笑,一语双关地说:“干这事,就得担点风险,俗话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邢作光听了我的话,也笑一了。

    寒暄了一阵,我便开门见山说:“见到你很高兴,纵队首长要我问候你!”

    “岂敢!岂敢!”邢光客气了一番,然后自我表白说:“唉,这年头,做买卖不顺心,干这种差使,也是没办法的事儿。但是我没忘记自己是个中国人,没干过对不起乡亲的事,你们过境的药、盐,我都放了,以后有情报,我还可以……”

    “纵队首长很赞赏你的做法,可做这点还不够。”“习……”

    “把队伍拉过来!”

    他听罢微微一愣,半晌才说;“这个……”

    “这个你也清楚,你对我们做过的好事我们都记下了,鬼子对你也并不放心。希望你认清前途,抓住时机,有什么事,可以主动找我们,我们会配合你的。”

    这次会面虽然时间不长,进行得却很顺利。我们相互约定了联络人员,联系的时间、地点和方法。

    事隔不久,我们又进行了第二次接触。

    有一天,邢扬送来情报说,邢作光要回门家庵子看望妈妈。我们见机会很好,便决定前去拜望。由于上次的接触,这次我们谈话更直接了。邢光起义的想法比原来更具体,行动也更积极了。他主动摆了有利条件:小杜家庄据点鬼子只有二十个,伪军有八十多,八十多伪军中,他扳着指头算来算去,百分之九十是可以跟他走的。其中十二个是与他生死之交的弟兄。再说鬼子与伪军住在一个院内,从不关门。经过共同分析,邢作光表示起义条件成熟,要我们马上与纵队联系。这次接触,虽很短促,但为起义打下了基础。腊月二十三日的上午,天空飘着小雪,我与邢子平同志一起赶到头次会面的骡马店,与邢作光再度会面。我们转达了纵队首长批准起义的指示,提出了组织起义的要求和方案。

    根据纵队首长的指示,我们要求邢光在组织起义的同时,一举歼灭小杜家庄的二十个鬼子,拔除小杜家庄据点。方法是里应外和。利用邢光与日寇小队长佐佐木平时的交往,进行突然袭击,尽量不惊动其他据点的敌人。邢作光答也了全部条件,决定除夕设宴,灌醉敌人,然后悄悄动手。当时还约定了联络信号和部队接应时间。

    返回部队后,我又对起义前的准备工作作了仔细检查,以求万无一失。为了便于邢作光活动,还托人捎去储备票三千元。

    时间一天天过去,离除夕只有一天了,突然,邢光派人送来紧急通知,提出起义时间必须改变。为了弄明原因,我马上派人与他联系。从回来的同志那里知道,原来日寇节前突然加强战备,估计要恢复常态,必须过了初二。经过分析,我们同意了邢光的新方案,请示纵队首长批准,起义的日期改为正月初四深夜三点钟。

    正月初四夜晚,一场紧张、特殊的战斗在小杜家庄鬼子据点里进行着。从那天下午,小杜家庄据点就十分热闹。邢光为了麻痹鬼子,专门请来了外号叫贺结巴的艺人大唱茂腔戏,还大摆骨牌局,真是又吹又唱,又喝彩又打牌,又猜拳又饮酒,二十个鬼子除了一个站岗的都参加了。他们混杂在伪军中间,一直折腾到深夜十二点。等到鬼子兵吃饱喝足玩够走进了住房,邢光便大步流星地走进了自己的卧室。对团副李云鹏说:“时间到了,成败在此一举。”李云鹏说:“大哥,我听你的。”邢光一拍大腿说:“那好,把咱们的骨干请来!”

    台钟的时针指在三点上,十二个起义骨干集中在邢光的卧室里。邢光拿出一副骨牌,往桌上一倒,说:“今天把大家请来,摆一次骨牌阵。”一听这话,大家都知道这骨牌里有啥名堂。邢作光接着说:“弟兄们虽然跟我时间不长,但我邢某的为人,大伙都知道。今夜请大家来商量一件事。”他停了一停,点上手里的烟,然后又说:“事情很简单,杀掉据点里的二十个鬼子,投奔八路军!”说完他看了看大家,屋里静极了,只能听到嘀嗒嘀嗒的钟声。邢作光抽了一口纸烟,又说:“我们都是有良心的中国人,不能做民族的败类。要是谁不愿干,可以出去。”屋里还是很静,谁也没有吭气。

    邢光把桌上骨牌一推说:“那好,跟我干的举起手来!”这一下起了作用,十二个人先后都举起了手来。但是态度不一,有的很干脆,有的还有顾虑。邢作光见此情景,把手里的烟头一甩,又说:“诸位要识大义,够朋友,痛杀敌寇,义不容辞,哪个临阵逃脱,走漏风声,别怨我邢某翻脸无情,匣枪不认人!”这一说,几个犹豫的也赶忙站起来说:“痛杀恶寇,为民除害,区长您快吩咐吧!”

    邢光见时机成熟,便压低声音,分配任务:“李团副,你带二班长刘念昌负责干掉东南炮楼上的两个鬼子!守备队刘队长和张队副负责干掉东北炮楼上的两个鬼子!盛启明你干掉前院鬼子的游动哨!后院东屋里的九个鬼子由冯团副和机枪手王永太负责收拾!堂屋里的四个鬼子由卫兵李茂光、王宝廷负责干掉!西间鬼子队长佐佐木和白田山由我消灭!”话刚说到这里,负责门外警卫的人员急匆匆地进来报告说!“鬼子来了!”

    邢光把手一挥说:“不要惊慌,一切听我指挥!”接着,他把骨牌一推,说了声:“拿牌!”便坐了下来。在场的人都压住紧张,每人伸手拿了两颗牌。这时,院子里传来了咔咔的皮鞋声。为了缓和紧张的空气,邢作光有意大声嚷道:“拿着大天叫杂八,赢钱割到家,好牌!天杠!”

    吱哑一声,日军小队长佐佐木推门走了进来,邢作光赶忙站起来道:“太君的,还没睡觉? ”佐佐木把贼眼往四边一转,说:“我的查岗的干活。”“噢,太君辛苦大大的唷,我们兄弟骨牌的干活。”邢光一边说,一边拿起两颗骨牌,笑了笑说。“今晚运气大大的好,赢钱多多的!”说完他又将腰里塞着的一把伪币拿出来,晃了晃。佐佐木终于扫除了疑团,竖起大拇指说:“好好的,你的,发财大大的有!”邢作光随手从旁边橱里拿出一盘封糕,放在桌上说:“太君,夜深了,你的亚西,眯西眯西的有。”佐佐木毫不客气,随手捞起一块塞到嘴里,边吃边说;“你们骨牌的继续!”说完在旁边凳子上坐了下来。

    十五分钟过去了,佐佐木还坐在旁边。他的贼眼一个劲地往四处瞄着。大家心里有些着急,正在这时,佐佐木突然站起,指指邢光说:“撒米,撒米,开路亚斯米!(意思是说天冷了,大家该回去睡觉)”说完背着手扬长而去,皮鞋声渐渐消失。这时大家才嘘了一口气。邢作光看了看表,时间刚好三点三十分。他对大家说:“再过一会儿,等佐佐木睡下再动手!”大家迅速检查了枪支弹药,换上了软底布鞋,枪里压上了顶门火。一切都准备妥当,邢光下令道:“以我在堂屋里的枪声为号,大家立即行动!在解决游动哨时,不要过早,以免影响全局!”

    四点十五分,邢光突然站起来,摸了摸腰里插着的二十响大镜面,右手抽出一把德国造的二八竹节,压上七颗子弹,左手操起手电筒,轻轻命令道:“开始行动!”说完便奔向后院。

    黎明前的黑夜,风停了,空气干冷而又清新,邢作光领着六个弟兄闯进了后院。只见堂屋、东屋的门都虚掩着,日本鬼子的鼾声从屋里传出来。邢作光把手一扬,六个人分作两股,一股闯进东屋,另一股踏进堂屋西间。邢作光按亮手电,只见佐佐木面朝里头朝北,白田山刚好与他睡了个对冲。邢光将左手腕一挺,枪口对准这两个鬼子的腰部,二拇指一勾,“哒哒哒”七颗子弹一个连发,射到了两个鬼子的身上。佐佐木伸了几下腿便不动弹了。白田山头一抬刚想起来,但受伤的身子不听使唤,邢作光赶忙用手中的二八竹节照准他的头上猛砸过去,只听“叭”一声,白田山脑浆迸裂,花白的脑浆四处飞溅。与此同时,王宝廷、李茂光也闯入了堂屋东间,解决了四个鬼子,前院两个炮楼上也传来了清脆的匣枪声。邢义武跑来报告:“前院动手顺利!”东北炮楼的两个鬼子正在楼底烤火,被刘队长、张队副每人一梭子弹结果了性命。另一鬼子负伤后想起来,李云鹏窜过去,照头一盒枪,也结果了性命。这时接应的部队冲进村来。就这样,只用了三十分钟,付出了一个人牺牲的代价,消灭了二十个鬼子,拔除了小杜家庄鬼子据点。

    这一仗,有力地打击了敌人的嚣张气焰。引起了一系列连锁反应,整个山东根据地的伪军起义接二连三的不断发生。这一仗,使鬼子与伪军产生了隔阂,拉开了距离,便于我们各个击破,沉重地打击了鬼子“以华制华”的反动政策。这一仗,大大鼓舞了抗日军民的士气,群众看到日本鬼子虽然凶恶,但只要我们整个民族团结起来,就能把它打败,一扫鬼子冬季大扫荡给根据地带来的沉闷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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