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我与子平同志在一起战斗的岁月，距离今天已经是近六十年了。回首往事，历历在目，仿佛我又回到了那战火纷纷的战争年代。
我记得那是在一九四五年抗日战争胜利以后，为了战局发展的需要，上级决定鲁中各军分区成立俘虏管制分局。三军分区成立俘虏管制分局后，局长由三军分区敌工部部长范小文同志兼任，邢子平同志任副局长，主持俘管局的日常工作。局以下设科和几个大队，我当时任管教科科长，全局指战员共有九十多人。俘虏管制局的主要任务是加强管理和训练教育战俘，扩大政治影响，促其转变立场，化消极因素为积极因素，化反动力量为革命力量，补充和加强前线的战斗力，打更多更大的胜仗。
那时子平同志的年龄比我大几岁，我们都处在青春年华、风华正茂时期，都怀有雄心壮志和雄才胆略。我们那时候的精力特别旺盛，朝气蓬勃，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在工作中遇到天大的困难，我们都能够战胜和克服。我记得在子平同志的直接领导下，三军分区俘虏管制分局第一次接受任务是在一九四六年的春天。此时，国共两党正在和平谈判，国民党毫无和谈的诚意，他们一边应付谈判，一边又在全国各地搞军事摩擦挑起内战。在此种情况下，鲁中军区为了保卫解放区，对国民党的挑衅行为忍无可忍，不得不发起北线出击给他们点眼色看看。在王建安司令员的指挥下，攻占了临朐，随后解放了胶济铁路上的战略要地——益都。军区首长将这次战斗所俘虏的二百多名国民党官兵移交给了我局。
以后随着战局的发展，蒋介石彻底撕毁了与我党和谈的“双十协定”，调动了一百六十万军队正式向我解放区发动进攻，挑起内战。我军在党中央的正确领导和广大人民群众的支持下，针锋相对的发动了伟大的解放战争。战争的帷幕已揭开，我军就取得了莱芜战役、孟良崮战役的胜利。刘邓大军外线出击以后，战局发展更加神速，我军节节胜利，敌军屡屡溃败，一批一批的战俘陆续地送到我局。这时，我们训练教育战俘的任务相当繁重，压力也很大。说句老实话，那个时候的条件太差了，既没有专门的警卫部队看管，更没有高墙壁垒的牢房关押，而是把被俘的国民党官兵分类造册编成若干个大队分散在几个村庄住在老百姓的家里，由我们少数的工作人员管理和教育。那时我们的干劲可大啦！天天不知疲倦地工作，出色地完成了上级交给的任务。
我记得，那时被俘的国民党官兵刚从战场上下来到我局时，思想非常混乱，情绪极不稳定。其中多数人恐惧心理严重，害怕我们枪毙他们；少数人存在着侥幸心理，企图蒙混过关；也有极个别的人坚持反动立场，等待时机与我们对抗。子平同志带领大家分析研究了这一情况之后，决定首先进行政策教育稳定人心。子平同志亲自带头利用大会小会宣传和讲解我党、我军对待战俘的政策，说明只要在战场上缴械投降就不杀，只要不坚持反动立场，不与人民为敌，人民就欢迎就会得到宽大处理；共产党宽大为怀，绝不虐待俘虏。在此期间，我们为了解除被俘人员的思想顾虑，还组织他们大搞文体活动。除了进行各种球类活动外，还在被俘人员中选择有文艺特长的人编写一些歌曲、舞蹈、相声、山东快书等节目，组织被俘人员自编自演。我记得，其中有些节目表演得艺术水平很高，也很生动。有时我们还扎起戏台子来搞文艺演出，组织全体被俘人员观看。我们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给被俘人员创造一个宽松愉快和谐的训练环境，以解除他们的思想顾虑。我们的工作人员在实际工作和生活中也特别注意对他们的态度。只要他们服从管理，我们对他们的态度就和善、平等相待。从此很快地解除了他们的疑虑，稳定了他们的情绪。
在进行政策教育稳定思想情绪的基础上，子平同志又领导我们对被俘人员进行阶级教育、形势和前途教育。根据不同的对象在教育内容上有所区别和侧重。我们在教育方法上也是采取了机动灵活多样化的形式，如大、中、小会相结合，领导作报告与个人现身说法相结合。既有严肃认真的场面，又有生动、活泼的文体娱乐活动作辅导。在教育活动中，对表现好的，立场转变快的，及时给予表扬和鼓励；对于个别态度恶劣、顽固不化的分子给予严厉地批评或必要地制裁。利用上述方法促使被俘国民党官兵提高认识水平和思想觉悟，转变立场。
我们经过调查分析研究后，认为国民党的绝大多数士兵和中下级军官出身于贫苦农民家庭，社会地位低下，受国民党反动派和地主阶级的压迫剥削严重，他们都不是自觉自愿地去当国民党兵的，基本上是抓壮丁抓来强迫当兵的。他们对地主阶级和国民党反动派怀有深仇大恨。我们针对这一情况，对这部分人着重进行阶级教育和前途教育。除了领导同志作报告进行启发引导以外，还选择了少数在旧社会苦大仇深的人在大会上控诉地主阶级和国民党反动派的罪行，提高这部分人的阶级觉悟。这些人通过阶级教育和前途教育后，深刻地认识到共产党是中国人民的大救星，中国人民解放军才是广大劳动人民的军队，只有跟着共产党走，才是唯一的出路，只有参加人民解放军打倒国民党反动派解放全中国自己才能真正的翻身得解放。大家提高了认识和觉悟后，纷纷报名自愿参加人民解放军，并要求到前线上去杀敌立功报效国家。于是我们就把这部分提高了觉悟的人及时地输送到前线上去，让他们调过枪口来消灭国民党反动派。事实证明这部分人到了前线上去表现很好，他们不怕流血牺牲，打仗非常勇敢。其中有不少人立了战功，有的人在火线上加入了中国共国共产党，还有的人提拔当了人民解放军的指挥员。
我们研究分析，认为在被俘的国民党高级军官中绝大部分人是出身于剥削阶级家庭，有较高的学历，文化程度高，受国民党反动的宣传影响很大，中毒很深。对于这部分人则着重进行形势和前途教育。我们教育的方法也是灵活多样化的，除了领导同志作报告揭露蒋介石为什么撕毁“双十协定”在全国范围内发动内战的反动本质以外，还大力宣传当时我军在前线英勇作战，战绩辉煌捷报频传和国民党军队节节溃败的大好革命形势。组织他们反复进行讨论，促使他们提高认识和转变立场。这部分人，通过形势和前途教育后，大部分人真正认识到了一个基本的道理，就是“得民心者得天下，失民心者失天下”。他们认识到，蒋介石在抗日战争胜利后，不联合共产党建立民主政府，进行国家建设，走国富民强之路，而发动内战，利用中国人打中国人，完全违背了中国人民的意愿，人民是坚决反对的。蒋介石发动内战是自己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是自取灭亡。共产党领导的中国人民解放军与国民党反动派采取了针锋相对的对策，提出了“打倒蒋介石，解放全中国”的行动纲领，开展了伟大的解放战争，这是完全代表广大中国人民的利益和要求的，是完全顺应人心，顺应民意的，是深受人民群众支持和拥护的。毫无疑问“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战争的胜利者必定是属于人民，必定属于中国共产党。这些被俘的国民党军官通过教育，认识到两种不同性质的战争必然有两种不同的前途和命运之后，大多数人逐渐提高了认识，转变了立场，表示以后不再为国民党卖命了。对于这些转变了认识和立场的人，经过研究决定，凡是不愿参加解放军的发给路费，开写证明，给予释放。
事实上，在被释放的这部分国民党军官中，有的回到蒋管区后主动为我军提供情报，有的回到国民党部队后，在战场上率领部队起义到解放军中来。因此，这部分人被释放后，对推动战局的发展起到了一定的作用。还有被俘的国民党军官，在查明其身份和接受教育后，以其个人心愿和他原所在国民党军队中的关系，将其遣返到国民党军队中去，对宣传我党我军的方针政策，扩大我党的政治影响起到了积极的作用。还有个别被俘国民党军官，本人立场彻底转变，有立功表现，被发展为中共党员，党组织将其派遣到国民党军队中作为单线秘密联系，执行特殊任务。
我们在对被俘的国民党军官的训练教育中，也遇到少数死硬分子，对蒋介石存有幻想，拒不交代自己的身分。我记得，有一次随着战局的发展，我局押送着大批战俘由临朐县转移到沂水城以东的南垛庄以后。为了进一步开展政治攻势尽快地解决这些老大难的问题，子平同志在领导大家集思广益的基础上，决定将一些尚未查清身分和本人又拒不交待身分的人，单独编一个队，并掺杂上几个表现好的人，协助我们查清。当时领导上决定由我兼任这个队的指导员，以便采取强有力的措施，进行重点突破。被俘的国民党部队团长顾谔峰，他家里很穷，曾经要过饭，当过土匪，干过伪军，后被国民党收编为团长。顾谔峰会武功，枪法极准，手枪在五十米以内连击，弹弹命中。尽管顾历史复杂，经过教育后，提高了觉悟，转变了立场，主动交待了自己的历史问题和身分，并有立功表现。经过研究后决定将顾安排在一个班任班长。解放益都时，在被俘的国民党官兵中，有一个身穿便衣的俘虏，他自称是由济南到益都做买卖的商人。本人交待姓林，名春华，河北省人，林身高1.75米左右，黑脸，黄牙齿，烟瘾很大，善沉思，内向寡言。从他的举止言谈不像个买卖人。几个月以来，林在大小会上一言不发。子平同志与我几次和他面对面的交待政策，说明形势，他均无动于衷，对我们的耐心劝导，置若罔闻。他一再咬定他是做买卖的商人，他的口气很硬，表情不屑一顾，再问他就沉默不语。在当时的战争环境中，既无档案，又无人证物证，无法查清他的真实身分。几个月过去了，我们是一无收获。这次重新编队，将他安排在我兼任指导员的这个队，把他编在顾谔峰的班里。我叫顾谔峰负责摸清林春华的真实身分，他可以与林交心，发现问题及时向我报告，顾谔峰表示愿意尽力。
此时，接到鲁中军区敌工部部长何庆宇同志转来华东军区司令部的指令：“据悉：蒋介石派往华北战区的高级特派员林日慕，是个重要人物。此人是否在你部被俘官兵之中，望尽快查准，及时上报。”之后，邢局长与我加大了工作力度，林春华感到压力越来越大，企图策动顾谔峰协助他逃跑，并对顾谔峰许愿：如果顾谔峰协助他逃跑到济南，他马上将顾提升为旅长或师长，如顾不愿在济南干可去南京。顾将这一重要情况及时报告给我，我立即汇报给子平同志。
为了弄清林春华的真实身分，邢局长与我反复商讨，最后确定利用心理战术，即“条件反射”的方法侦察林春华是否就是林日慕。记得有一天下午，是个晴空万里，风和日丽的好天气，林春华所在大队的人都在打谷场上做击鼓传手绢游戏。击鼓一停，此时手绢传到谁手中，谁便表演一个节目。击鼓停了两次，被俘国民党军官表演了很精彩的节目。这时，行政管理人员和被俘军官均都全心投入，大家的情绪达到了高潮。当第三次击鼓刚刚开始，邢局长叫我安排了一名声音宏亮的战士，在林春华的背后大声叫道： “林日慕”。只见化名林春华的所谓买卖人，不自觉地回头应了一声“唉！”，邢局长与我相视一笑，彼此心领神会。随之，安排专人将林隔离看管。第二天上午把林押到邢局长的办公室里，邢局长和我经过几个回合的攻心战，所谓的“林春华”终于吐露了真情。原来此人正是华东军区首长指令要找的林日慕。此人是戴笠的门生，少将级军统特务，蒋介石亲自点派面授机宜的华北战区高级特派员。林负责协调国民党各部各军统力作战，网络国民党的地方武装，协助围剿解放军，摧毁共产党的地方政权。可悲的是刚刚上任到济南，在视察战略要地益都时，被我军俘虏了。他一直存有幻想，过高地估计了国民党反动派的力量，妄想在几个月之内消灭我人民解放军，国民党部队会营救他的。他万万没有想到如今暴露了原形。林日慕口服心服地说：“国军的失利，就在于轻
敌唷！” 当晚，邢局长将林日慕的情况，上报华东军区首长。第二天上午华东军区首长派来了骑兵排，将林日慕押往军区驻地。紧张的几个昼夜过去了，终于有了一个满意的结果。随后不久，子平同志获得了华东军区的表彰，我也荣立了一等功，由鲁中军区政治部颁发了立功证书。
随着战局的发展，大批的被俘国民党官兵接二连三地移交到我俘管局，工作量相当大，一个人负责几十个人的工作量，工作相当繁忙和紧张，全体工作人员夜以继日、废寝忘食的工作。人瘦了，眼熬红了，但没有一个人叫苦喊累的，这充分体现了子平同志高超的领导艺术和才能。俗话说“列车跑得快，全靠车头带”。在邢局长的具体领导和指导下，全局指战员，超负荷地运转，斗志昂扬，意气风发，群策群力，快节奏．高效率地完成了上级交给我们的一批又一批的俘管训练工作任务。
（ 二00四年十月十日于北京）
（作者曾任北京市地质勘探公司党委书记）
1945年鲁中三军分区俘虏管制分局欢送新兵连纪念。前排左起：第四人是李成彦同志，第五人是邢子平同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