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上午,我向县委汇报完工作,从秦家台返回七区时,沿途看到在敌人炮楼附近、交通要道、各村残垣断壁上,张贴着一些“告示”和标语。在“告示”和标语下有一些人围观,我也挤了进去,看了两眼。原来鬼子在行唐又搞起了一个“灭共委员会”。这些“告示”和标语就是他们搞的,内容就是要共产党员、干部去它那儿“自首”,若不去,说是要杀光、烧光、血洗什么的。
“告示”下的人群中,不时传出这样的话语:“‘灭共委员会’是嘛玩艺儿?”“嘛玩艺儿,与治安军、警备队是柳条穿王八一一路货色。”“看来这家伙挺歹毒。”“灭共?!谁灭谁还得骑驴看唱本一走着瞧呢!”在“告示”下,这样的话语飘入我的耳中时,我的心里不禁泛起一阵阵热浪。乡亲们的话语是脱口而出的,既简短又朴实。它表达了敌占区人民对日益发展的党的力量的信任,也表达了对色厉内荏的日本侵略者的藐视。
到了贾庄,吃过晌饭,区委其他几个同志找到我,讲了“灭共委员会”的来龙去脉。原来,行唐县本是日本鬼子“强化治安”的模范县。可是行唐地区党组织日益发展,游击斗争规模越来越大,行唐城的日本鬼子受到了上司的训斥,就下决心要消灭这个地区的共产党,专门成立“灭共委员会”。一个名叫佐藤的日本人担任这个组织的头目。佐藤是个“中国通”,刁钻狡猾,阴险毒辣。他一上任就发了“告示”,并在每一个炮楼设一个情报组。同时,他还限令我们区委经常活动的村子,第二天去一名党支部成员“自首”,如不去则血洗村庄。听小季、小魏、小田他们讲到这里时,我的心“咯噔”一下,心想佐藤这家伙真是心黑手毒。我忙问:“你们考虑怎么办好?”“我们正犯愁呢,肯定不能去,可也不能眼看乡亲们受损失啊。”他们说。
是啊,他们讲得有道理。我点燃一支烟,沉思了片刻,想起一个“缓兵之计”。他们听了也都同意。当天晚上,我们把贾庄附近的十几个村的保甲长都请来了。那阵子,七区的保甲长基本上都控制在我们手中。他们表面上支应敌人,背地里给我们办事。当我把应对办法给他们讲了以后,他们都答应下来了。我说:“这样诸位就辛苦一些了,明天赶到行唐,可能还要吃点苦头。”“为共产党办事,吃点苦也值得。”这些保甲长异口同声地表示。
第二天一早,这些保甲长赶到行唐城“自首”去了。晚上回来,又陆续赶到贾庄向我们讲述“自首”的经过。他们到了行唐城,十几个人一起找到“灭共委员会”。一进门,就都说自己是来“自首”的。特务们一见这么多人来,以为是“告示”起的作用呢,忙把佐藤请了出来。佐藤一见,也得意地说:“好!你们自首得好!”接着就逐个地问了起来。先问贾庄的保长:“你的说,什么的干活?”“我的支部的。”佐藤一听,本来就小的绿豆眼,眯缝成了两个小点,追问道:“好,你的管几个人的干活?”“四个。”贾庄的保长伸出了四个指头。“他们什么的干活?”“支部。”问了两遍,还是这话。翻译在一旁不耐烦了'插嘴问:“太君问你,在支部里管什么?”“就是管织布。”贾庄的保长还做了一个织布的动作。翻译明白了,告诉了佐藤。佐藤那张脸气得变成了驴肝色,骂了一句“八格牙鲁”,扬起手来给贾庄的保长两个耳光子。
佐藤急于知道共产党的线索,就把他先丢在一旁,往下一个个追问,结果都是这一套话。佐藤气得直跺脚,把这些保甲长都押了起来。一查这些人都是他们的“保甲长”,只好把他们放了回来。听了这些保甲长绘声绘色地讲述戏弄佐藤的过程,我们一个个都笑得前仰后合。是啊,我们与“灭共委员会”第一次交锋,就把狡猾的佐藤捉弄了。一天中午,我从寨里回到贾庄李大娘家。一进门我就喊上了:“大娘,我饿了。”喊了两声,没人答应。家中没人怎不上锁呢?我有些纳闷。推门进屋一看,把我吓了一跳,炕沿上坐着一个穿着一身黄皮的伪军。我的手警觉地伸到腰间摸枪。“李区委,是我。”这时,我定睛一看,这个二十多岁、白净面庞的小伙子,原来是我们打入警备队的张孝中同志。“哎呀,我刚才进屋没看清,差点把你当敌人了。”我赶紧与他紧紧地握手。
“是啊,这身皮我可真穿够了。见我,熟人头一扭,老乡戳脊梁骨。连你都要认不出我了。”他半委屈半开玩笑地说。我感慨地说:“孝中同志,你们不容易,没有你们就没有七区今天的局面。党和人民是不会忘记你们这些好同志的。”孝中同志摆了摆手说:“李区委,你还拿着棒槌认上真了,给我做开思想工作了,我现在有要事相告。”说着,他神色严肃起来,讲了来意。眼下,“灭共委员会”急需一个负责登记的账房先生,上头让他下来选人。他让我给选个合适的。
一听有这好机会,我高兴得一个劲儿叫好,派人打入“灭共委员会”,这是我们巴不得的事。从佐藤搞起这反共组织后,我们最担心的是党员去自首。佐藤这个狡猾的家伙,很善于搞攻心战。他今个说这个区有十名党员“自首”,明儿说那个区有几名干部“自首”,企图用这种蛊惑人心的战术,离间我们队伍。我们多么需要这里的准确情报啊。谁能胜任这工作呢?我想了半天,最后想到了河合村的党员刘罗锅(恕我已记不清他的名字了)。他个子不高,背有些驼,四十多岁,当过账房先生,说话慢条斯理,有板有眼,很有主意。我又和其他几个区干部说了说,他们都同意刘罗锅这个人选。
当天下午,我和张孝中到了河合村。他先上炮楼,我直奔村内。在河合村支部书记家,我向刘罗锅交代了任务。他瘸陕地答应了下来。刘罗锅到了“灭共委员会”,没有辜负组织的信任。据说,佐藤有一次为了试探他,故意把一份写有“七区党员名单”字样的东西掉在地上。刘罗锅知道佐藤这个人很谨慎,这样的东西从不往衣兜里放。他捡起后,连看也没看,马上追出门,还给佐藤。从此,“灭共委员会”的账本落到了我们手中,对整个行唐县去自首的叛徒,我们一清二楚。一次,郑家庄的党员高老庄到“灭共委员会”自首了,并参加了敌人的特务组织。刘罗锅马上把情报送出来。在高老庄从县城回来的路上,郑家庄党支部派了几个民兵把他干掉了。
我们根据刘罗锅的情报,除掉了几个叛徒,在党内公布了他们的罪行。佐藤见他的“灭共委员会”门庭冷落,心里很不是个滋味,就把他在每个炮楼的情报员召去臭骂一通,责令他们加紧活动。其实,要说他的这些走卒没活动,那可是天大的冤枉。可为什么没功绩呢?一是他们得不到我们的情报。再者它们把劲儿都用到了敲诈勒索上了,借着到村里抓共产党的名义,下来搜财索物。三天两头往村里钻,逢年过节更是大捞一把。
乡亲们对这些“灭共委员会”的汉奸恨透了,纷纷来找我们区委和游击队,要求收拾这些坏蛋。早就听说寨里炮楼那几个“灭共委员会”的情报员最能敲诈勒索,几次想收拾他们,没得到机会。
一九四二年农历正月十五那天,我带着驳壳枪,一个人来到寨里村党支部书记刘玉贵家。刘玉贵正在家吃饺子昵,见我来,把我也拉上了桌,边吃边唠:“李区委,有事吗?”“听说你们寨里炮楼那几个‘灭共委员会’的情报员每次过节都下来要礼物。今天元宵节,我想给他们送点‘小元宵’。”我指了指弹夹上的弹头。刘玉贵一听乐了,乐得嘴里的饺子都吐了出来:“对,今天那帮家伙肯定能来。”说着,我俩商量了一个办法。让这个村的屠户郑双义在村西头敌人来的路上,监视敌人。刘玉贵负责应酬敌人。安排妥当,就等着那几个坏家伙来送死。
谁知,那几个家伙这天没有来。我看没等着,心想,算他们命大,下次再找机会收拾他们吧。我准备连夜赶回贾庄。刘玉贵劝我:“再等一天吧,也许今天炮楼会餐,明天差不多能来。”我一想,既然已经来了,空手而归有些扫兴,就留下来了。又等了一整天,那几个家伙还没来。我又急又气,恨不能冲到炮楼里去崩掉那几个家伙才解气。晚上,我正准备往回走呢,突然听有人轻轻地叩门。莫非那几个家伙下来了,郑双义来报信了?刘玉贵急忙打开门,一看:“噢,是陈区长。”区长陈作云同志是来这儿布置工作的。他听了我这两天的情况后,也劝我再等一天,与他一块回去。
农历正月十七这天,从上午到中午,从中午又到日头偏西。正当我急不可耐时,郑双义跑来了,气喘吁吁地报告:“那三个‘灭共委员会情报员来了,骑着车子来的,快进村了。”“好家伙,这三天总算没白等。”说着,我让郑双义回去继续监视敌人,让刘玉贵去支应敌人。一会儿,刘玉贵回来了。他说:“那三个家伙都进村来了,眼下正在王老佛家吧。估计一会儿就能回去。”我和区长陈作云当即决定,在敌人来的路上打一个小伏击。刘玉贵熟悉地形,把我俩带到村西公路边一栋破房子的墙边,埋伏起来。
约摸到下午四点多钟,从那残阳斜照的寨里村中窜出来这三个“灭共委员会”情报员。这三个家伙离我们只有二十多米远了。我向陈区长递个眼色,然后端起枪来,两发子弹打了出去。我和陈区长一人打倒了一个。另一个家伙见势不妙,扭过身子撒子就往村里跑。我甩手又是一枪,只听“扑通”一声,这家伙也见阎王去了。我和陈区长骑上刚缴获的自行车,一口气蹬到了贾庄村东。
七区的群众见“灭共委员会”中作恶多端的汉奸一个个地被我们消灭掉了,剩下的也被我们打老实了,曾狂妄地要消灭共产党的“灭共委员会”处于瘫痪状态,无不拍手称快。有的老乡把“灭共委员会”的标语中前两个字调了个,变成“共灭委员会”,意思是说,这是一个被共产党消灭的委员会。这是七区人民对佐藤和日本侵略者的嘲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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