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爱的爸爸:
今天是您的百天祭日,我们(也代表孩子们)怀着万分悲痛的心情,远在异国他乡,太平洋的彼岸默默地为您祈祷,向您致哀,送上我们的一份哀思。
我们永远不会忘记一百天前的今天——2003年3月2日凌晨,急促的电话铃声把李潇从睡梦中惊醒。当我们得知爸爸病危的消息,匆匆赶到医院来到您身边,女儿我握着您的手,俯下身轻轻地呼唤“爸爸……爸爸……”,可是再也听不到您的声音了。望着您那凝视的、不愿闭上的双眸,我深深地知道,您是多么地爱我们,不愿离我们而去;您是多么地爱生活,不愿离开这深深眷恋的世界。
直到今天,我一直在自责:为什么没有在您的最后一刻,陪伴在您的身边。爸爸,我的好爸爸,您莫不是担心我们悲伤而悄然离去?……望着您苍瘦的面容、瘦弱的身躯,我们真是思绪万千、百感交集。
我永远不会忘记您和我们在一起度过的最后一天。那时,您已经几天高烧不退,尿毒症晚期合并心力衰竭,呼吸十分困难,但是您依然像往常一样要坐起来进食。当我们扶起您,您依偎在妹妹燕妮的怀抱里进食时,由于摘掉了氧气罩,您大口大口地喘息,送到
嘴中的食物不时地被喷溅出来,您却顽强地、一次又一次地把它吞咽下去。傍晚,为了让大家放松一些,燕妮妹妹打开了很久没有打开的电视机。看到正在播放的新闻联播节目,我们议论起伊拉克战争能不能打起来?我问您怎么看,您说:“能打。”当荧屏上出现宋祖英的镜头时,我问:“那个唱歌的是宋祖英吗?”您清晰地回答:“是。”爸爸的头脑是如此清楚,我们不禁交口称赞。晚上,堂兄和一位师弟来做夜间陪护,我们姐妹三人九点多钟离开了病房。临走前,当我要抽出一直握着您的那只手(您那只手套有监护器终端)时,您仍紧紧地握着我的手。我说:“你们看爸爸的手多有劲,握着我的手不放。”可是,万万没有想到,就是在次日凌晨2点多钟,我们赶到医院时,您的血压、血氧浓度指数一直在急骤地下降,医护人员的抢救均无奏效,2时40分您的呼吸停止,心脏也不再跳动,唯有那发散了瞳孔的双眼在顽强地大大地睁着。爸爸啊,爸爸!您是在苦苦地等待,等待着我们——您的孩子及亲人们来到身边,好让您最后再看我们一眼吧?
我们怀着无比沉痛的心情从医院回到家中,看到您生前种过的园子,看到您曾经用过的那些物品……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的熟悉,那么的亲切。想到您从此再也回不到这个温馨的家,再也听不到您那亲切的话语,看不到您那慈祥的面容和身影,我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悲痛,哽咽的泪水顿时犹如泉涌。抬眼向窗外望去,不知何时,灰蒙蒙的天空中,鹅毛般的雪片飘然而下,越来越大……那一段令我终身难忘的日日夜夜叉浮现在我的眼前:美国西部时间2003年2月3日傍晚,即北京时间大年初二早上,我突然接到妹妹从国内打来的长途电话。从她那慢吞吞而又浓重的鼻音里,听得出她已经哭过,我预感到这一次爸爸的病不同以往,于是立即又一次踏上了回国之路。当我从机场径直赶到医院,
推开病房的门,来到爸爸的床前,呼喊我无时无刻不惦记着的爸爸时,您面无表情地看着我,然后呜噜呜噜地问:“你怎么来了?”我“嗯”了一声,搪塞地答道:“回来看牙。上次回来看牙时,医生说我的牙拔掉后,需要两三个月时间才能镶,现在都已经三个多月了。”爸爸呆呆地,好像又想到点儿什么“嗯”了一声,看上去他似乎并不知道自己刚刚被抢救过来。记得上次爸爸病重,我回来看望陪护,临回美国时,爸爸问我:“下次什么时间再回来?”我不加思索地回答:“明年八九月份金秋时节天气不冷不热,蔬菜水果都下来时。”您听到后建议说:“四五月份回来好。那时春暖花开,咱家院子里到处都是鲜花,美极了!”我说:“也好,不过沈阳的春天风沙太大,我不喜欢;我也不想冬天回来,这儿跟洛杉矶的气温差异太大,旅途穿戴不方便。”可是这次回来,时隔不到四个月,正是沈阳的最冷季节,我心里矛盾极了,不知该怎样回答爸爸,我突然感到心中一阵阵说不出的酸楚。
据妈妈讲,自去年以来爸爸的健康状况开始恶化,经过几次手术,对于身体本来就虚弱的他,已元气大伤,腹透改血透,病情不但不见好转,反而日益加重,爸爸的生命已经进入了倒计时。阴历大年三十的零点钟声敲响的时候,正是爸爸生命垂危、医护人员全力抢救之时。及时而精湛的医术,也许加上爸爸强烈的求生欲望,使他的生命在新的一年中得以延续,我们全家又松了一口气。我回来一周多,爸爸的身体似乎有些好转,饭量有所增加,面色略
见红润,说话吐字清楚多了,精神头也足了一些,有一次,他竟然要看报纸,尽管看了没有两分钟。还有一次,他要求我们扶他下地走走,我们几个架扶着他,从床前走到屋门口,又走到窗前,他气喘吁吁,一屁股坐倒在床上,忍不住地说:“哎呀我的妈呀……”以后,我们就再也没有看到他有这样好的表现了。在陪伴爸爸的日子里,他曾问我准备什么时间回美国,我说:“等您病好了再回去。”他高兴地点点头说:“我的好孩子。”有一次,我试探着说:“等您病好了,我带您和妈妈去美国住段日子,好好休息,好好玩玩。”您竞欣然地点点头说“好”。可是在过去不管我怎么介绍洛杉矶如何的好,也没能吸引您。我说洛杉矶气候宜人冬天不冷,夏天晚间很凉快很舒服。您喜欢花,那里一年四季鲜花盛开。
您喜欢吃水果,那里新鲜的水果蔬菜常年不断。您最怕蚊子咬,那里这类烦恼……可是您依然摇头说:“不去!不去!”我知道,您一直不赞成我来美国,您也不愿意去美国。上次我回来时,您有了一点进步说:“等你生意好了,发大财了,我再去。”可这次您真的被说服了!高兴之余我又好难过,莫非是爸爸已经意识到自己留在世间的日子不多了,不想再让我感到失望?爸爸爱我们,他多么盼望奇迹出现,健康地走出医院,永远地和我们生活在一起啊。
随着爸爸病情的加重,透析的间隔越来越短,输血的次数越来越频,后期胸腔积水也越来越多,起初,五六天抽一次积水,后来,隔天就要抽一次。疾病和痛苦摧残得他面无血色,骨瘦如柴,连靠坐的力气都没有。
但他仍然坚持进水进食,坚持常年的好习惯——饭后漱口(不能刷牙就漱口)。听弟弟讲,当爸爸火化后他去取骨灰时,火化的师傅对他讲:“这位老人很难火化,看得出他患的是尿毒症,而且病症很重。本来火化后,正常的骨头应该是洁白色的,但这位老人腹腔两侧的骨头却是黄色的。”原来,毒素已经浸到了爸爸的骨头里!爸爸啊,我的好爸爸,您忍受着疾病的折磨,痛苦的煎熬,实在令人难以想象。您惊人的意志和顽强的精神,绝非常人所能做到。
您在弥留之际没有留下话语,但是留给我们的精神财富和人格力量却是用任何语言难以表达的。
爸爸的一生意志坚定,无论是工作、学习还是在生活中,他总是做事认真,不畏辛苦,始终如一。30多年前,那场震惊世界的浩劫,爸爸被造反派打伤致残,从此开始了与肾衰——尿毒症抗争的漫长岁月。爸爸热爱生活,喜好大自然,喜欢运动、垂钓、养花,繁忙的工作之余,打太极拳、走步,早晚还要做全身按摩,坚持不懈、持之以恒,医生们也不得不承认,爸爸的尿毒症能保持30多年到今天,已经是相当不简单。
爸爸一生孜孜以求、学而不倦。他博览群书,学贯中西,博学多才。他喜欢写文章,尤其擅长评论文,并多见报端。他的评论针对性强,具有独到见解,引经据典,富有哲理,正是他那敏锐的思维,犀利的文笔,使他同千千万万善良、正直的人们一样,蒙受了不白之冤。
爸爸一生坚持原则、刚直不阿,爱憎分明、光明磊落,从不计较个人得失。尽管多次受到不公正的待遇,但是他对党和人民的事业,始终忠心耿耿,对丑恶现象和腐败分子嫉恶如仇。
爸爸一生平易近人,朴实无华,虽在领导岗位上多年,但从不摆“官架子”。改革开放以来,家里生活比之过去大大改善,但他仍然保持着他多年以来养成的勤俭美德。我在美国给他买的棉线袜,他非常喜欢穿,但是当他痛风病发作时,脚踝处肿胀就穿不进去了。于是,自己动手修改,将袜腰的双层分拆成单层,再将袜腰剪个口,把长出的部分剪成三角形,倒嵌补在袜腰上。为了自己摩擦背部,他自行设计、制作的背部擦身器使用多年,缝了又缝,补了又补。
爸爸一生严于律己、宽以待人。即使是在病重的那段日子,他心里也总是想着别人。当我们把饭送到他嘴边时,他常常问:“你们吃过了吗?”晚上,我们坐在床边看护他,他常常劝我们:“……都去休息睡觉吧,我这里没有什么事。”一次晚上,他要去卫生间,怕惊动我们,就自己起身,结果一头栽倒,鼻子血流不止。就连看护他的一位大姐都说:“这样的好人不能走,要是走了,老天爷都不会答应。”
爸爸一生留给我们的许多许多……
敬爱的爸爸,虽然您永远离开了我们,但您的音容笑貌和精神品德,就像您生前喜爱的鲜花一样,在大自然中生生不息、流芳千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