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听见锦州城里枪炮声稀落后,立刻赶往火车站一带仓库察看。发现这一带有几个仓库堆放着日军投降后收集的枪支弹药和衣服,我们马上去找来火车司机,商量运货。
这时,日本军队刚投降不久,东北的部队非常混乱,我们收编了部分伪满州国的军队和警察,这些人情况很复杂。有从此弃暗投明再没有与人民为敌的;有见风使舵投靠国民党政府和军队的;有纠集地痞流氓上山为匪的……散兵游勇,到处都是,社会秩序极不稳定。在这种情况下,这些火车司机也不大清楚我们是不是真八路,开初,怕出事,不敢给我们拉。我们反复给他们讲,我们是从苏北上来的新四军,是毛泽东主席和朱总司令领导的队伍,是老百姓的队伍,是来帮老百姓打江山、过好日子的。
他们知道八路军、新四军是抗日的队伍,知道八路军、新四军不欺负老百姓,但心里还是有些怕国民党的部队,担心把货拉出去后碰上劫车的,把小命丢了。多数人不敢帮我们。后来,我们跟他们说,我们的大军马上就到,我们就是给他们拉去的,路上有我们这么多人押车,给你们当保镖,你们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他们听我们讲得有理,便想通了,就有人说,我们是司机,给谁拉都是拉,工钱怎么算?我说,我们现在是没有钱给你们,但决不能让你们白辛苦,你们每天跟着我们吃,然后,按日子算,每天一匹好布,任凭你们挑,怎么样?他们见我说得实在,就答应了,很快开了两个车头,挂了三四十节车厢,开到了仓库外铁轨上。
几十节车厢摆在那儿,只靠我们自己装当然不行,而且还有警卫问题,在那兵荒马乱的年月,这是第一的问题,一旦出了问题,别说保住枪支弹药和物资装备,恐怕连命都丢了,还完得成什么装备任务?于是,我们便动员投降日军、伪满兵和车站上的民工给我们装货,也以布为工钱给他们。那年头,布拿出去一卖就是钱。大家很高兴,装得很卖劲。
大概刚装到一半时,车站不远处突然响起了枪声,也不知道是谁和谁在打。装卸工们听见枪响,“哗”地一声作鸟兽散,全吓跑了,连布都没顾得上要。
我看情况紧急,怕出意外,忙对记帐的人说;给大家把工钱记上,我们会回来付的。说完让火车司机马上把车开出城。
我们五十几人荷枪实弹飞身上车,火车长鸣一声,很快“吐噜吐噜”冲出了车站。
出城后,司机问我往哪儿开呢?我见车厢没装满,还想着车站里那些东西,便说,先停在城外看看动静,有情况,咱们向北走,没情况,咱们再回去。
就这样,我们找个小站停了下来,静观锦州城里动静。
我们在锦州北一个小站上停了两三个小时,听见城里枪声稀落了,又大胆把火车开回了锦州货站,叫回装货的人继续装货。
我们当天搬空了货车站的几个军用仓库,满满装了两列货车,了结了搬运工人们的工钱,办好交接手续,连夜北上,将火车一直开到了西阜新。
我琢磨,我新四军三师大部队应该上来了,把货运到西阜新等比较安全,越靠北,我军的兄弟部队越多越安全。可是,我们在那儿住了两天,也没有打听到我们大部队北上的消息。我意识到部队还没有上来,又赶紧把火车开回锦州方向打听。
我带着火车南下时,听说我三师大部队已进至义县以西地带,我赶紧又带着火车南下至义县往右转,往西边开。
我们一路走走停停,打听部队消息,往西开了一二百里,仍不知道部队北进至何地。于是,我决定带着火车在这一带来回游动,等候大部队上来。
就在我们到北票停留时,又意外惊喜地发现,这儿竟然还有锦州的军用仓库。我想,如果请示锦州城防司令,这东西肯定是拿不走的,林彪让他给,他都不给,给他要等於是白费口舌。但是,我三师3万多人等着补充装备,我怎么能不要呢?要想得到这批军用物资,只有“借”。我和大家一商量,大家都点头表示同意,说,只要能保障大部队补充装备,错了,写检讨、受处分都干!
锦州城防司令部,在这儿放了一个伪满降兵连守护仓库,我们先礼后兵,派人去给这儿的负责人说明情况。负责人坚决不同意,说,没有城防司令的签条,任何人也不准动。我说,我是三师八旅的副旅长,官比你大,出了事我负责。动用你们保管物资是林彪都写过批条的,你不信,打电话问问李司令,问他是否有这事?仓库负责人说,现在不知道他在什么地方,联系不上。我说,不是我们不联系,是联系不上。现在军情如火,我们的部队许多人还没棉衣穿,不少人弹药缺乏,你怎么能这么死板呢?便下令缴了伪满降兵的械,动员老百姓给我们装货。
就这样,我们又在这儿装了一二十车皮武器弹药和物资器材。
我们在北票装好货还未出发,山东军区的第一师师长梁兴初,从海上登陆过来了,我新四军三师供给部长刘炳华同志,也带了几个人跟着来了。我很高兴,忙说把这两列车装备交给他。可他不接,说,我带的人少,没法接,再说,我还有更重的任务,到北边去安排部队的驻防诸多问题,你带火车在这一带等吧。
我没办法,又不敢在这一带久停,怕被伪满散兵或土匪发现攻击,我们寡不敌众有误,只好带着火车又往西开,去接应部队。
我们行至热河省省会(现在朝阳市)车站,忽然发现林彪身边的一位随从,从沈阳带来一列半火车军用物资。我急去向他要,他当然不给,说要报告林彪后,再作分配。我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说不通,我又连说带哄把他也
“抢”了,收了他手下三十几个伪满降兵的武器,说服这两列火车的司机跟我们走,待遇与前面为我们开车的司机同等。司机很高兴,开着火车就跟我们走了。
我们在这一带打听到,我三师主力部队尚在黑山地区艰难行进,先头部队已接近锦州以北。于是,我们又赶紧回头东进,往锦州方向走,去迎接部队。
这时,我们已筹积3列半火车武器弹药和大批军用物资装备,目标已经很大了,五十几个人护卫,已经很吃力。我怕出事,急于想找到部队交货。
列车行至义县,又听见枪炮响,我们很高兴,以为是大部队上来了,赶紧把列车开过去。可走近.看,才发现不是,而是土匪和伪满兵在交战。我怕列车装备被抢,赶紧扭头北上,到义县北面一个叫九龙坡的小站停下来观察。
在那儿等了一天,枪炮声停了,我们才慢慢把列车开了回来。万万没想到,行至义县城外,城里枪炮声又激烈地响起来。没办法,我们又赶紧开着火车向北走,开至西阜新停了下来。
原以为这儿是最安全的,没想到这儿当天晚上又枪炮声大作,我们又赶紧回头南下。那时我想,只要列车运动着,货物就比较安全。
加上我们五十几人全部挑选了最优质的冲锋枪、轻机枪、步枪,手枪在车箱里防卫,一般土匪是不敢轻易接近火车的。这儿不是夹皮沟那种深山老林,是东北平原,我们心里对自己的防卫火力有底。
从西阜新再次南下到九龙坡时,我们终于碰上我三师七旅一个团的先头部队上来了。我对七旅的那个团长说,我是八旅的副旅长,奉师长黄克诚同志命令,带先遣队先期入东北筹备武器弹药和部队军用物资装备,现在,搞了3列车半,我带来了。这些东西是补充全师的重要物资,不能只给我们八旅,你们七旅和九旅都有份。现在,我把这3列半火车货物交给你,你一定要守好,听命师部分配。
这位团长很高兴,当即和我办了接交手续,接管了这批东西。我认为,有一个团护卫这批东西,万无一失了,便带着先遣队五十几人赶紧归队去了。
我在西阜新北面40多里的东突麦特王府,找到了我八旅指挥部驻地,赶紧向还在后面的黄克诚师长发电报,报告了筹备武器弹药和军用物资装备情况。
现在回忆起来,当时会让我带那么一支小先遣队冒着危险搞装备,实际上也是让两个人逼出来的。
首先,是让参谋处长逼出来的,先遣队行至西界岭下,他突然决定不走了。我当时真把他没办法。他是师机关的处长,我是下属旅的一个副旅长,从组织原则上讲,应归他指挥,他说不走,我只能服从。但是,我当时认为不走显然是不对的。大部队在后面等着要补充装备,你却畏难不前,在这儿等着,那你这先遣队还叫什么先遣队?
在我的力争下,他给我出了一道难题;要走,你带一个小分队先走,和我们保持联系,不要拉得太远。日军刚降,东北的敌情相当复杂,小心伪满散兵和土匪武装。人家这话也没什么错,只是胆子小一些。你说,人家这样说我还好意思呆在那儿吗?当然不行。可带50多人前出,的确也有危险,不说别的,任随在哪里碰上一支几百人的土匪武装袭击,我们都凶多吉少。但是,既然我坚持要走,参谋处长又给了我条件,那我就没什么可犹豫的,坚决走!
事实证明,我走是正确的。我现在说这些,不是和谁争正确,而是觉得一个军人在任何时候都应当把执行主要任务放在首位。
其次,是锦州城防司令激将了我。他这个城防司令没有强大的后力,主力部队要用以阻击国党军北进。守城部队多为伪满降兵和警察组成,这样组合的队伍战斗力哪能有多强,不出事,能用心守好他所管辖的地盘,就不错了,哪能企盼他为部队再作多大贡献?帮我们多少忙?
他当时不给我装备,是他不对,但他可能有他的想法难以启齿。我揣磨他是不相信我带的这五十几个人。他不相信我这五十几个人能把东西运到合适的地方交给大部队。他是从冀热辽军区东进的老领导,考虑问题谨慎,才不敢轻易给我那些来之不易的武器弹药装备和军用物资。如果不是这样的话,那就可能是出于某种难处,不好给我们明说了。
当时,没考虑很多,年轻气盛,只想尽快为大部队弄到装备,以免影响部队战斗力。因此,现在看来,有些作法可能又不怎么科学。
哎,战争年代很难把事情处理得十全十美啊!如果锦州城防司令不激将我,我恐怕还很难完成任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