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2年,我听说刘司令不幸病故,心里非常难过,由于身体不好,未能前往济南参加遗体告别,总想写篇文章表达对首长的怀念,但因心脏病复发,一直未能动笔。老首长离别人世后,我常梦见他指挥我们打仗,思念之情至殷,他的品德才华和音容笑貌,一直铭记在我心中。现在我安了起搏器,心脏功能逐渐恢复了,感情驱使我尽快地把我对首长印象最深,首长对我教育最大的事情写出来。
1941年1月,我参加八路军,分配在115师教导6旅16团1营3连2排6班当战士。1942年春,上级调我到团里给杨承德团长当警卫员。后来团长牺牲了,组织调我到第3军分区给刘贤权司令员当警卫员,直到1948年2月,我到东北民主联军第1纵队警卫营当副指导员时才离开他。我随刘司令从山东到东北,打鬼子、剿匪、打国民党,行程万里,身经百战,朝夕相处约五年之久,首长情深谊重,使我终生难忘。
回忆我们在冀鲁边的岁月是非常艰苦的。冀鲁边区东临渤海,西至津浦路,北靠天津,南至黄河,中间是一望无际的平原盐碱地,树木难以生长,庄稼连年欠收,加上旱灾、虫害,群众生活极其困难。日冠为了封锁八路军活动,到处挖封锁沟,3里设岗楼,5里设据点。日军、伪军、汉奸特务、顽军相互勾结,频繁“扫荡”,奸淫烧掠,迫使群众逃荒要饭,到处流浪。1943年2月鬼子出动千余人,伪军500余人乘汽车进行远距离奔袭,冀鲁边第3军分区率两个连和庆云、乐陵、南皮三个县的县大队在战斗中伤亡很大,军分区副司令兼团长杨承德英勇牺牲。
在冀鲁边平原作战,除了坟墓再也找不到可利用的地形地物。为了保存力量,上级决定部队化整为零,脱掉军装换便衣,以连为单位打游击,军民一齐动手挖交通沟,村村相通,交通沟两侧做工事既能转移又能作战,夏天有时住在庄稼地里,有时一天吃不上饭,日晒雨淋虫咬蚊叮,热的喘不上气。为了封锁消息,小商贩和一切来往行人只准进村,不准出村,等天黑部队出发后才放行。那时为了保存自己,消灭敌人,在军民脑子里战胜敌人这根弦绷得紧紧的,一天打几仗,一月打几十仗,说“抗战八年,身经百战”言之不过。那时打仗,很讲战法,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走,全靠群众掩护。黎明前的黑暗十分难熬,上级动员要咬紧牙关坚持下去,那时的口号是“两年打败希特勒,三年打败小日本”。但有的人怕苦怕死坚持不住,动摇了。冀鲁边军区司令邢仁甫叛变投敌,杀害了军区黄骅副司令、参谋长陆成道等5位同志。第3军分区司令杨靖侯也叛变投敌。敌人大肆造谣:“共产党长不了,八路司令都投降了”,一时间弄得人心惶惶。
刘贤权司令就是在这种革命低潮的形势下,来到3分区兼任司令员的。他平易近人,没有架子,与分区政委李光文、副司令黄荣海、副政委兼政治部主任李雪炎团结合作,一点也看不出他是军区下来的干部。他指挥3分区的直属部队和回民支队及几个县大队在群众的配合下打游击,分区领导各带一个连活动,有时集中,有时分散。刘司令深入部队和群众之中,讲形势,讲持久战,动员军民齐心合力为死难烈士报仇。在他那种坚定不移每战必胜的信心影响下,部队和群众的信心大大增强,一些同志的悲观情绪得到克服。1944年5月,有一天盐山县城送来情报,日寇出动100多人,在300多伪军配合下,出来“扫荡”。分区首长立即研究,刘司令主张下午打,他说:“上午敌人刚出来,警惕性高,我们设伏难,硬拼会增加伤亡。下午打,敌人返回容易麻痹,我们绕到敌人侧后去前后夹击,全歼敌人的把握大”。黄荣海副司令打仗勇敢,外号“黄猛子”,他歼敌心切,坚持要上午就打,干掉这些狗日的。俩人争的很厉害,嗓门很高。我们警卫班几个战士在窗外急的直跺脚,希望上午打。政委李广文赞成下午打,大家也就同意了。下午4点,在刘司令的指挥下歼灭了敌人。我还抓了一个日军译电员。分区的领导同志都很佩服刘司令打仗有办法。
1945年春,3分区打掉了敌人所有的小据点和岗楼,剩下几个大据点和县城的敌人也不敢轻易出来。同年秋,解放了乐陵、临邑、南皮三座县城,接着解放了阳信、惠民。仅阳信一仗,毙伤伪军100余人,生俘保安团长王永坤、中队长刁长盛以下1100余人,缴获八二追击炮3门,小炮17门,轻重机枪12挺,长短枪1200余支,汽车4辆,战马50余匹,粮食200余万斤和大批军需物资。部队稍加休息,又解放了惠民。阳信、惠民一解放,盐山县的敌人望风而逃,至此,冀鲁边全境解放,山东军区来电表扬第3军分区是山东第二个解放最早的地区。
1945年9月,首长接到通知任第2军分区司令。首长带我坐上刚缴来的日本大汽车,赶到2分区,这时解放商河的战斗还未结束。当我们在实地察看战况时,又接到首长调任教导6旅旅长的通知,但他还没弄清教导6旅在哪儿又接到挺进东北的通知。1945年10月4日,刘贤权为师长,刘其仁为政委,还有原独立团团长王兆相同志率领刚组建的一个步兵师由惠民出发。途中,刘其仁政委突然宣布上级命令王兆相任该师师长,未提到刘贤权的任命。刘其仁说刘贤权同志就先当副师长吧!刘贤权当即表态干什么都行,有仗打就行。就这样降了职,但他仍积极协助师长、政委带领全师行程千里到达古北口。东北人民自治军来通知刘贤权任第6纵队政治部主作。他主动让位,要求继续当副师长。刘其仁当时很为难,不便表态。部队安置好后,他带上我(警卫排长)和警卫员杨俊祥、马夫大老陈(他年龄大,首长也称他大老陈,至今也不知他名字)骑马每天百余里到了叶柏寿(现建平),把马送给老乡换乘火车到了沈阳,向罗荣桓副政委汇报了工作。罗对他说合江地区土匪猖獗,让他立即到合江军区当司令指挥剿匪。后来,三变两变把他分配到东京城当了地区司令,一个月内降了几级,他还是很高兴,总是说有仗打就行。到东京城(镇)说是当地区司令,实际上只有一个民团(刚整编为牡丹江军区第4团),且成分复杂,军心不稳,危机四伏。和我们同去的共6人都住在学校里,夜里我们和分区政治部主任阎玉森、宣传科长赵搏伦轮流站岗,首长也站。站岗时得十分警惕,睡觉时也得把枪放在枕头下,顶上子弹,以防不测。有一次在林口车站,方强和刘贤权在火车上会面研究联合剿匪,但情况突变,方强急返回合江。首长立即决定出发,警卫员杨俊祥在站台上因过度疲劳睡着了,一起身枪走火不幸牺牲。首长非常难过。我哭红了眼,三天没怎么吃饭。首长不发火,他体谅我同小杨的感情,每天几次来劝说:“不吃饭怎么有劲打土匪,怎能为小杨报仇呢?”
我对首长印象最深的是他宽广的政治胸怀和高尚的品德修养。1943年到1948年的五六年时间里,就是在他负伤时我也没有离开他身边。不管在什么情况下,他都很冷静,对我、对其他同志从不耍态度,不骂人。我们有了错或工作上出了毛病,他总是循循善诱地批评,最重的话顶多说你是“乱弹琴”。有一次例外,他真的生气了。那是抗战末期,渤海军区第1、第3军分区打了胜仗开联欢会,群众请来个戏班子唱评剧。1分区司令员傅继泽同志早到几分钟,首长有事来迟了一步,我给他找了个空地方席地而坐。当唱到“小燕子向南飞,跑腿的在外面无家可归”,唱腔软绵绵的,剧情很不健康,首长火了,让戏停下。他说什么小燕向南飞,唱“打渔杀家”。大家都愣了。过了几分钟,台上改唱“打渔杀家”,群众看到杀渔霸时都高兴的拍手叫好。首长也消气了,一直看到演出结束。大家都说第一次见刘司令发火。首长不爱讲话,可他喜欢吹口琴。有一次攻下一个村围子,地主跑了,我们把没收地主的东西分给群众,有一个口琴,我拿起来就吹开了,排长说奖励给你!我高兴得回来就吹上了。首长看到也好奇地说:给我试试。拿到手里他不知怎么拿,更吹不出谱来,但他很有兴趣,慢慢地会吹了,能吹好几首抗日歌曲。最爱吹《春光好》,当时大家都爱唱这首歌,首长吹口琴,我们就跟着唱:“春光好,春风飘摇,让那红球(太阳)现出来,建成一个光明美丽的新世界”。首长很重感情,我在他身边工作多年,一直不放我走。我也舍不得离开老首长。那时我年轻、机灵、打仗勇敢不怕死,放到哪里都能完成任务。他的日常生活和工作,我都按照他的意图安排得有条不紊,不让他操心。老首长对我极其关心,经常给我上“小课”,使我懂得了许多革命和做人的道理,还常常询问我的思想和家庭情况,准备挺进东北时还叫我骑他的马,回家看望父母。第二天我就归队了,他还表扬我按时回来是好样的。我深深感到他是我的好首长。他最爱的两种东西,一是王晴的一张照片;二是书。他常嘱咐我,上衣左面口袋装的夹子可不能弄湿了,不能丢;还有书,什么书都不能丢,枪丢了,打仗可能缴来一支,书丢了,在战场上无法寻觅的。这两样一定不能丢,要记住。有一天我洗衣服时从他的上衣左口袋中掏出一个化学(塑料)皮的小夹子,打开一看里面有一张女同志的照片,是在北京照的,上面有“北平”二字。我想一定是首长的爱人了,赶紧又小心地放回原处。有一天打了胜仗,他正高兴地吹口琴,我问口袋里的那张照片是谁,他眼里红润了,说是他的爱人王晴,她牺牲了。我看首长难过的样子,后悔自己不该多嘴。他到冀鲁边后,有的同志动员他再找个对象,他的回答总是打完鬼子再说。到了牡丹江东京城,打了胜仗,办起了青年训练班,有不少女同志,多是出身好,品学兼优的知识分子。和刘司令一同来东京城的几位老同志都在这里找了对象。大家劝他找,他又说消灭土匪后再说!张闻天和夫人刘英大姐也劝他找,他还是这么一句话。有一天刘大姐真的给他介绍了一个护士,穿得挺利索,长的也不错。她性格直爽,一进门就嚷,你们八路军怎么穿日本鬼子的破衣服。首长说,能防寒就
行,以后会有八路军军服的。护士说,我一天不换衣服也不行。首长觉得她太讲究,和他不一定能合得来,就没有同意。一直拖到1948年9月他才结婚。在我的印象里,首长总是把工作、打仗、事业放在第一位,而把自己的事情置于脑后。不仅在婚姻上是这样,在名利地位这些事上,他好像根本没有考虑过。
他对书感情很深,爱不释手,上厕所都要拿本书看。一本《论持久战》都翻烂了,不知糊了多少次。毛主席的书,他都认真学习,《史记》、《三国演义》和武侠小说也看,所有的书都让我包上书皮。他看书,不仅是为了工作需要,也是他的业余爱好,是消遣休息,是生活必需。除了打仗,研究敌情,总结战斗经验,写笔记外,他就是看书,没有其它爱好。
他生活艰苦朴素,从抗日战争到解放战争,都是和大家一样,住在庄稼地里,群众家里。两块油漆布,一块包书,一块包衣服,又当枕头用,其他什么都没有。他不吸烟,不喝酒,不喝茶。听说直到南下天气太热才学会喝点茶,生活上没有索求。
他对我要求很严,绝对不能违反群众纪律。每次到了宿营地,要给首长借门板搭床。有的老乡不愿借,我急着给他把床搭好,让他早休息,有时难免态度不好。首长见我发急就批评我,不准耍态度,别“乱弹琴”。这样,我也就很注意遵守群众纪律。他身边的工作人员,谁也不敢违反群众纪律。
注:作者系原38军112师副参谋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