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都说,父亲和女儿最亲。作为爸爸五个子女中惟一一个女儿的我,从小就得到了爸爸的疼爱。作为我人生道路的领航人,爸爸是一位严父;作为我生活历程的护航人,爸爸是一个慈父。每每看到挂在我家中爸爸书赠给我和爱人景新海的“拼搏”二字和墨竹书画,我们心中都会涌出一股暖流。爸爸用他特有的方式,教导我们做事、做人。爸爸虽然已经离开我们14年了,但我们始终觉得他和我们在一起。
真的不愿意回想14年前,真的不想揭开心灵中的最痛!当无情的病魔从天而降,突然间在谁都没有任何准备的情况下,生拉硬拽攫走我最最敬爱、最最慈祥的父亲时,我和所有敬爱他的人一样,整个人变呆了!我不相信他会离开我,更不相信他会舍得他挚爱的女儿、女婿、小外孙及他所有的亲人,在没有留下只言片语的情况下,踏上永远的不归路。我呼唤,我哭喊,然而,爸爸却还是走了..
当吊唁的人群一拨拨来到家中设立的简易灵堂前,以最朴实、最真挚的方式表达着他们的痛惜之情;当一幅幅饱蘸泪水写就的挽联挂起;当一个个和父亲有过接触的战友、同事、部下哭追他老人家的高风亮节;当山东省空前规模的追悼会在珍珠泉礼堂召开,我悲痛着的心中升腾起了一种自豪。我为有这样一位深受人们爱戴的父亲而骄傲。
爸爸仙逝14年后的今天,当我提起笔来和大家一起追思我的爸爸时,一幕幕的往事重又回到眼前……
从我记事的时候起,爸爸、妈妈工作就很忙。那时是新中国刚刚成立,百废待兴。从解放战争的硝烟中走出来的爸爸妈妈,进城以后分别在济南市委和济南成通纱厂担任领导工作。爸爸在市委分管工业,为建设新中国,他呕心沥血,不分昼夜地忙碌。妈妈带着我住在远离城区的成通纱厂。他们都为工作忙碌着,很少见面。我是家里兄弟姐妹中惟一的女孩,爸爸待我特别亲。有时候爸爸想我,就让警卫员韩叔叔接我到他的住处呆几天,他帮我洗澡,带我玩,给我讲故事,尽一个父亲所能,精心地呵护我。我摔倒了,他教我不要哭,自己爬起来;从小教育我要自强自立,有意识地培养我坚强的意志和顽强的品格。他经常给我讲他参加革命的许多故事,一边带我玩,一边给我讲道理,教导我明辨是非。在他的身边,我尽情地享受着慈父的关爱,逐渐懂得了很多道理,明白了自已是革命的后代,身上的责任重大。要处处严格要求自己,做高山上的青松,不做温室中的花朵。
1966年,我上高中的时候,赶上“文化大革命”,我参加了红卫兵,保卫毛主席的革命路线,后来成了“保皇派”,“保爹派、保妈派”,我思想上一时想不通,心里也苦闷。在这关键时刻,父亲、母亲都以自己的行动深深地教育了我们。虽然他们被打成“走资派”,游街、游院(省政府大院),但他们有着坚定的政治信念,就是相信群众、相信党。爸爸曾对我说过:“爸爸、妈妈工作中有缺点、有错误,但爸爸、妈妈决不反党、反毛主席,到什么时候你们都要相信这一点。”从爸爸的行动中我才真正体会到一个共产党员伟大的胸怀。1968年我高中毕业了,面临着分配工作。看到其他同学有的参了军,有的分配到工厂或军垦农场,而我却被分配到远离济南的农村,思想上想不通,也很有怨气。那时爸爸已被下放到枣庄农场劳动改造,他知道这件事后,就给我写了一封很长的信,到现在我还记忆犹新。爸爸在信上说:“爸爸也是个农民的儿子,为了寻求革命,寻求报国,参加了共产党,解放后才进了城,现在你到农村去,对你来讲就是一个很好的锻炼,你不要有怨气,要好好地上好这一课,爸爸相信你。”1968年12月28日,带着爸爸的嘱托,我下乡到济宁接庄公社北辛大队插队落户。当时妈妈也被造反派关起来批斗审查,小弟身体不好,为了让父母放心,我就带着小弟一块到农村插队落户。在农村的两年时间里,爸爸几乎是半月二十天就给我写一封信,询问我在农村的情况,和我交流思想,谈他对人生的看法,并给我寄去了他反复阅读并在书眉等处写满密密麻麻读书体会的毛主席的《实践论》、《关于正确处理人民内部矛盾》等书,嘱咐我一定要抽时间好好学习、认真领会,以毛泽东思想指导自己的行动,并要求我多读些书来充实自己,要虚心向贫下中农学习,劳动中一定要吃苦耐劳,关心一起下去的同学。直到现在我都觉得下乡的这两年的锻炼,对我一生都起着重要的作用,奠定了很好的基础。这和爸爸对我的谆谆教导是分不开的。记得在农村时,我们小队里种了烟,收获后也分给了我们。我晒干后,也不会整,就用个包给爸爸寄去了。爸爸来信讲:“烟收到了,很好。你们那里也很忙,以后不要给我寄东西了。”后来提起这事,我才听爸爸讲,爸爸知道我给他寄去了自己种的烟,跑了十多里地取回来,分给农场的其他叔叔抽,还对他们讲,这可是我女儿寄来的。但是烟没有经过烤,很难抽。想起这件事来,我心里还很不是个滋味。
1970年,爸爸解放后,被安排到淄博市委工作。经过“文化大革命”的批斗,父母身体都不好,身边无子女照顾,正好赶上新建齐鲁石化总厂合成氨厂招收新学徒工,我就去了合成氨厂。进厂前爸爸和我彻夜长谈,让我到工厂去,一定要向工人师傅好好学习,努力掌握生产技术。合成氨厂刚刚开始建设,到处是一片荒山野地,住的都是没有抹过墙皮的房子,早上从墙缝里都能透进阳光,条件很艰苦。但有爸爸的嘱托和希望,我还是努力地工作、学习。1972年12月,我被厂党委发展为厂里的第一批党员。当我拿着入党志愿书赶回家给爸爸看时,爸爸特别高兴,对我讲:你也要成为共产党队伍中的一员了,更要严格要求自己,不能辜负共产党员的光荣称号。所以我在车间里处处带头,并出色地完成了团支部书记的工作。爸爸最不愿意让我们讲自己是谁的孩子,打他的旗号,所以在工厂车间时,很多同志并不知道我是市委书记的女儿。记得有一次爸爸到我们厂去检查工作,正巧赶上我在综合车间值班,爸爸看到我们,只是上前握了握手。爸爸走后,和我一块值班的同志告诉我说:“你知道刚才来的是谁吗?那是市委高书记啊。”我只是点了点头。爸爸总是这样要求我们:你们一定要靠自己,走自己的路,决不能靠爸爸、妈妈。这也是我们家一条不成文的规矩。
1978年我已调回济南工作。三月份爸爸率山东代表团去北京参加全国科技大会。回家后,脸没擦一把,水没喝一口,就把我叫到身边,从他包里很小心地拿出一件东西递到我手里。我打开一看,是一只银灰色的钢笔,上边印着全国科技大会的会标。爸爸对我说,“这是大会上的纪念品。粉碎‘四人帮’后,咱们国家的建设百废待兴,中央要以科技强国,向科学技术现代化进军。这只笔送给你,要用它努力学习文化知识、科学知识,为国家建设出力。”这只笔我一直非常珍贵地保存着,这是父亲留给我最珍贵的
纪念品。 1979年,山东科学院筹备建设,我遵从爸爸“科技兴国”的教诲来到科学院,在科学院脚踏实地一直干到如今。24年来,不知有多少人劝我离开这个清贫的单位,但我从来未动摇过信念,因为爸爸的最大心愿就是科技强国。我在科学技术的工作岗位上,就是完成爸爸的夙愿。
十年浩劫,耽误了我的学业。没能去上大学,成为我和爸爸共同的遗憾。1982年,中央电大开始招生。当时我已33岁,孩子小,工作又忙,爱人又出国进修,要参加电大学习,只能用业余时间。报不报名,我犹豫不定。爸爸听说后,鼓励我说:“‘文化大革命’已经耽误上大学了,这样的机会很难得。人总是要有知识的,知识就是力量,要把失去的时间补回来。你就放心地学去吧。家里的事有你妈呢(当时妈妈已经离休)。”我白天工作,晚上去山大听课,很晚才能回家。记得有一次我回家已经10点多了。回房间看孩子不在。爸爸着急地告诉我:孩子发烧,你妈带她到省府门诊部打针去了。我赶到医院,看到妈妈正守在孩子身边,看着她打吊针。当时我的眼泪就掉下来了,心想:爸爸妈妈为我付出的太多太多,我一定要以优异的成绩毕业,决不能辜负老一辈对我的期望。因为“文化大革命”中没学到多少知识,虽然算高中毕业,但学习的功底薄,学习古汉语比较吃力。爸爸就抽时间辅导我,不厌其烦地给我一字一句地讲解,直到我搞懂为止。我记得背诸葛亮的《出师表》,文章长,有很多地方又比较难记,总算磕磕巴巴地背下了。爸爸过来对我说:“把书给我,我看着你背。不顺的地方我给你提个醒。”当时我很紧张,但总算全部背下来了。我记得爸爸当时非常高兴,说天下无难事,只要你用心。
1976年8月8日早上,爸爸把我和刚从青岛化工学院毕业回来的景新海叫到跟前,对我们说:“今天你们就结婚吧。”当时我说,我们什么还没有准备呢!爸爸说:“准备什么?我和你妈结婚的时候,就什么也没准备。你妈穿着一套带补丁的军装,我们就结婚了。当时房东大娘对你妈说,听说高主任要结婚了,也不知道新娘子是谁。你妈对她直笑,还说要和她一起去看新娘子。这不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和你妈不也挺好?两个人只要志同道合就行,不要讲究什么形式。咱们家有个规矩,孩子们的婚事都从俭。你哥他们不都是这么办的吗?”我们听了爸爸的话,上午办理了结婚登记手续,又把家里的一间库房收拾了一下,妈妈拿来他们用过还比较新的床单、毛巾被送给我们。晚上把我叔叔全家请来,大家在一起吃了顿饭,婚事就算办完了。
我的爱人景新海是爸爸老战友景晓村的儿子。爸爸非常疼爱和喜欢这惟一的一位女婿,对他也寄予了厚望。1982年,新海通过国家的考试,要去加拿大留学深造。当时孩子只有4岁,新海一走就是两年,他心里很是放心不下我们娘俩。临走时爸爸对他说:
“你就放心地去学习吧。现在我们国家计算机还和国外差距很大,你要多学习些知识,学成回国也要发展我们的计算机,国家建设需要你们这样的年轻人。家里的事你就放心吧。”并拿出他自己画的画、写的字让新海送给他们老师。新海在国外两年学习期间,爸爸经常写信叮嘱他刻苦学习新知识、新技术,学成之后报效祖国。新海牢记爸爸的嘱托,孜孜不倦地在学业上努力,最终以优异的成绩完成了进修学业。因为学习成绩很出色,加拿大里加纳大学的教授想留新海在学校工作。但他牢记爸爸的话,学成回国发展
祖国的计算机事业。进修结束后,婉拒了导师的挽留,毅然回到山东,尽心尽力地为山东计算机事业的发展贡献自己的才能和智慧。多年来,新海一直以爸爸的教导为立身之本,在计算机事业的发展上,打拼出民族软件事业发展的新天地,他坚持民族软件当自强的思想,做出了不凡的业绩,用他的实际行动告慰爸爸的在天之灵。
爸爸是一个不苟言笑的人。他的严谨细致和威严,许多在他身边工作过的人都有着深切的体会。爸爸又是一个舐犊情深的人。我的女儿海海是爸爸惟一的外孙女,可爸爸总喜欢让海海叫他爷爷。海海出生后,爸爸特别疼爱她。不管工作多忙、多累,回家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抱海海。从海海开始学说话,爷爷就一点一点地教导她,还把海海小时候的话专门记下来,起名为“冒话集”。细心的爷爷在“冒话集”的扉页上贴上了海海的照片,并题写上“冒话集作者肖像”的跋。在集子的序言中写到: “有诗话、板话,现在有小孩子的冒话。诗话、板话都是名人之作,与冒话有天壤不同。但冒话也可能正是诗话、板话的先驱和童年。冒话是三岁的儿童对某种事物最简单、最直感的反映,它富有天真的诗意。”冒话集从1980年起,到1982年海海上小学,整整三年间,爷爷亲笔记录下了小外孙女的童真趣话,把一个老人的挚爱全部倾注在了字里行间。这本冒话集也成为我的女儿、爷爷挚爱的小孙女——海海最最珍贵的藏品。
爸爸对海海的疼爱,更多的是教导她成才,希望她健康快乐地成长。当海海的小手刚刚能拿笔时,爸爸在繁忙的工作之余,就手把手地教她写字;当海海刚刚学会说话的时候,爸爸和她一起背唐诗、念儿歌,给她讲故事。天真烂漫的海海给爷爷的生活带来许多的欢乐,海海也在爷爷的关爱中像小鸟一样快乐地生活着、成长着。
海海上学以后,爷爷曾专门给她写了一封语重心长的长信,字里行间渗透着爷爷对孙子辈一代的希冀和厚望。教诲她如何学习,如何做人,如何让自己不断成长为祖国的有用之材。这封信成为海海日后成长的不竭的精神动力。爸爸去世之后,海海发誓要以自己学业的长进报答爷爷。她努力学习,发奋进取,在大学毕业后,又考上了澳大利亚悉尼大学的国际金融硕士研究生,现正在澳洲苦读,准备学成之后报效祖国。
对心爱的小外孙女,爷爷曾有一个美好的心愿,那就是看着她读大学,看着她结婚成家。海海长大了,2001年的元旦,当她和深爱着她的爱人、毕业于美国斯坦福大学的周云帆在济南举行婚礼时,我和她的爸爸新海打开了爷爷专门为海海结婚而珍藏的1983年6月6日出厂的茅台酒。出席婚礼的亲友们,品着已变得浓稠的酒香,看到海海和她的爱人眼里闪着泪花,为爷爷的爱而感动。
追思慈爱的父亲真有说不完的话,讲不尽的故事。作为党的领导干部,爸爸对子女的要求严苛得不近人情;作为家庭中的长辈,爸爸对子女的关爱细致得如沐春风。爸爸一生刚直不阿,两袖清风,虽做了三四十年的高级干部,并没有什么财富积累。但在一生的革命生涯中,爸爸积累了丰厚的学识和高尚的素养。他的书法、他的文章、他深厚的古文基础,都酿就了他儒雅大度的不凡气质。爸爸留给我的是一笔一生一世都享用不尽的精神宝藏。
今天,作为他最疼爱的女儿,我可以问心无愧地告慰爸爸:您的女儿、女婿没有辜负您的厚望,我们都事业有成!我们都对得起祖国,对得起人民,对得起我们生活的时代!
爸爸——敬爱的爸爸,您永远和我们在一起1
2001年9月(作者:高启云之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