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世间有友情,有爱情,有师生情,有同事之间的情谊。但最让人感动、最让人回味和魂牵梦绕的,却是那让人难以忘怀的亲情,那真实的、血肉相连的情义。
我从小就有一个怪癖,总喜欢拣一些被人们认为是毫无价值的、奇奇怪怪的东西回家,像宝贝一样小心地珍藏着。一片早已枯黄的树叶,一颗上面印有花纹的小石子,一张破碎了被人丢弃了的脸谱,一束干枯了但仍留有颜色的花,我欣赏它们,我喜欢这一份朴素的、不加修饰的美。我总觉得在它们背后,都有一段它们自己的故事。它们也有过辉煌,有过光辉灿烂的过去,我不想它们风华失去后,独自去流浪。所以我一一地把它们收藏起来,自己独自去欣赏、去赞扬,也正因为这些,在我眼里它们都好像有了生命,更值得人们去注意。在别人看来,我这个习惯确实有些奇怪,但我的家人却十分支持我,特别是我的爷爷,还时时留心地帮我找些“破烂”回来。有时我有了一些新的收藏,拿给爷爷看,爷爷总是笑眯眯的,仔仔细细地鉴赏一番,然后时不时地还夸奖我几句。在他眼里,我永远是一个长不大的小姑娘。
那年夏天,和爷爷奶奶到海边度假。一天晚上,我同爷爷奶奶约好,第二天一早到海边散步。但是那天晚上我又看书看得太晚,第二天早上赖在床上不起来。奶奶叫我起床时,我迷迷糊糊地说了一声“不去了”,又翻过身去蒙头大睡。爷爷奶奶只好自己去海边,走时还给我留了一张条子,再三叮咛我起来以后一定要吃早点。可我蒙头睡到将近中午,起来时,看到那张条子后就把它扔到一边,懒洋洋地倒在沙发上看电视。中午,奶奶戴着草帽走了进来,看见早点还放在桌上,就责怪了我一番。我只好以一点也不饿和对早点不感兴趣的一堆理由搪塞过去。不见爷爷,就问奶奶“爷爷呢?”,“在外面水池上给你洗捡来的东西,说是现在还不能让你看。”奶奶说。我好奇地奔了出去,看见爷爷蹲在水池边洗着什么,看上去很卖力、很认真的样子。不一会儿,爷爷站起身,走到我跟前,把一个滑滑、凉凉的东西塞到我的手里。我接过来一看,是个鸭蛋大的虎皮贝。我惊喜若狂,这正是我想要的。在很小的时候,就听爷爷讲过海螺姑娘的故事,知道那小小的虎皮贝就是大海的使者,通过它可以闻到大海的气味,把它放在耳边可以听到大海的涛声。爷爷看着我,笑眯眯地说:“我就知道你会喜欢。今天早晨,我和你奶奶就奔着这个虎皮贝去的。在沙滩上弯着腰找了好半天才找到这个像样的。你看这个贝身上的花纹多密,放在你的书桌上不知好看不?”我望着虎皮贝,仿佛看见爷爷年迈的身影,弯着腰在沙滩上辛苦地找虎皮贝。我的眼圈一阵发热,眼泪想流出来,但怕爷爷看到伤心,强忍着。但我知道,眼泪在我的眼里直打转。我真想对爷爷说,你何苦累自己,更想对他说声“谢谢”。但是我没有,只怕一讲话,声音就马上被哽住。我扭头跑回屋里,把它放在我的书桌台上。
这事已经过去很久了,那个虎皮贝已从我的书桌上钻进了我的抽屉里,因为我不想让尘土来玷污它。
现在,爷爷已经离我远去了,只有那颗虎皮贝还时时伴随着我。它是爷爷留给我的最珍贵的东西,是我的珍爱,在它上面,凝聚着一份情。每当我拿出它、看着它、抚摸它时,爷爷仿佛又回到我的身边,进入我的生活。我曾经恐惧,自己有一天会忘记爷爷的形象,忘记他的声音,恐惧爷爷在我的脑海里只剩下一抹淡影。但是现在我明白了,我的恐惧是多余的,那颗虎皮贝,时时帮我唤起我对爷爷的回忆,爷爷永远是我最崇敬的人。爷爷虽然走了,但是我知道,他在一个遥远的地方注视着我,祝福着我。我早就想为爷爷写点什么,但是爷爷在我心中的位置无法用文字来表达,我更不知从何写起。
今天,我又把那颗虎皮贝放在掌中抚摸着,我想,我就从这儿开始吧。
1995年12月(作者:高启云之外孙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