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9年秋,国民党顽固派对我们在涡河以北的抗日根据地节节进逼,掀起了反共逆流。在这种情况下,豫皖苏区党委号召党员在敌占区开展地下工作。我奉命到日寇、汉奸和国民党各类杂牌部队盘据的鹿邑地区工作。
当时,我们的可靠友军魏凤楼部还是属于国民党第一战区的游击纵队,驻扎在鹿邑西南部和沈邱交界的地方。在魏部有一个完全由我们党领导的抗日工作团,约20多人,全是青年学生,大部分是党员,团长是姜林东同志。区党委要我去找他,在工作团中存身。10月间,我向他传达了区党委的意见,由我、姜林东和林源三同志组成县委会,姜林东任书记。此时,魏部受第一战区调遣到洛阳附近,我们随部队行军到纸店,部队西去,工作团留了下来。姜林东到涡北根据地向区党委请示,上级指示,全体同志都调回去,留下我坚持工作。
创造条件,谋取公开职业
我没有公开职业、社会地位,又是外省人,语音不对,在这样一个政治情况极其复杂的地区,坚持“垦荒”建党,无疑是相当困难。
县委商谈,为我坚持下去创造一些必要条件:第一,工作团原有一匹马,在纸店,我们找经纪人转卖出去,除了一些开支外,给我留下法币20元。第二,姜林东同志给我一张党员同志的名单,这些同志都住在距鹿邑城不远的敌伪区。我可在他们的掩护下定居下来,开展工作。第三,我与这些同志素不相识,仅凭姜林东同志介绍,在他们哪一家住下来,都不大容易。为此,姜林东和林源又给我一封介绍信,介绍我到鹿邑朱凯店去找一个同情革命的非党人士傅融芝,他和林源同志是朋友,魏凤楼任鹿邑县长时,林源和他同在一个区里工作。傅是一个知识分子,又是个小绅士,谋求存身与公开职业比较容易。
我带着姜林东的介绍信,依照名单和地址,去找这些党员,距鹿邑最近的党员是两个贫农,在县城西南三四里。他们待我非常热忱,安置到草窝棚里,共同盖破棉絮抵足而谈,口口声声说:“你们的同志好,真好,是穷人的同志。”“你们的部队在这里,我们在3名。现在不行,日本转子,保甲长多厉害,暂且不在了,你们回来再在。”拂晓,他们把我叫醒,送到村口,指着那所砖房说:“保甲长大马头,你同志怪声怪气的别来了,我们腰杆子软,顶不住。”根据他的思想状况,我以后没有再去。
我又到距县城约20里的一个村子,找到另一个党员,他是一个十六七岁的青年,曾在魏凤楼部队当过学兵。我就以魏凤楼部队下来跑生意的名义去找他,他父亲是算命瞎子。这位年轻同志天真单纯,愿意到涡北根据地学习,我答应送他到随营学校去。他父亲认为我是不干事(即做官吃粮的意思)的买卖人,接受了我的礼物,招待我食宿。可是,当我第二次前往,准备把这位青年带走的时候,不知什么原因,他父亲态度大变,推推搡搡地把我赶了出来,时已天晚,在无可奈何的情况下,摸黑走了几里路,在一个过路小店住了一夜。
第四个党员是一个知识分子,有一定的社会地位,在汉奸政权乡公所任乡丁中队长。他用洒肉热情接待我,相互交谈都是“四海之内皆兄弟也“的义气话,他多次向我提出诚恳的要求:“这年头混事要凭资格,名牌大学我没有份,好不好去进你们的抗大。”我考虑他进抗大的动机实在太离奇,以后就不再讨扰他的酒饭了。
在鹿邑城南约20余里的刘大庄有两个同志,也是有一定文化的知识青年,其中一个是地主的儿子刘庆鼎,新四军在这里休整准备东进时,彭雪枫司令部就设在他家里。当我找到他们时,频频地询问新四军在涡北的战斗情况,问新四军在庄上驻扎时和他们熟识来往的朋友。我希望他们能找一个小学教师之类的工作做,便于联系有一定文化的青年。当我提出要在他们那里定居存身时,他们表现出无可奈何的样子。
在敌伪区既然隐蔽不下来,于是我便带着林源同志的介绍信,到朱凯店去找傅融芝。这里恰是国民党统治区的边界,傅融芝在地方上算是一个小绅士,他热情地接待了我。我对他也公开了我的身份,谈到工作,他介绍我到镇上一个半私塾式的小学校教书,学生不过60多人,已有两个老先生执教,校长王子寿,教员傅光廷。凭着傅融芝的面子,把我塞了进去。我个人包班,把腿拴住了,不能跑工作。因此,不过二三个月,我就辞职了。
傅融芝又介绍我到朱凯店南太和境傅集的乡公所完全小学去教书,每月有10多元的收入,除了个人伙食,还有必要的零用。可是不过二、三个月,集上来了国民党军,有一个参谋到乡公所探询我的来历,副乡长段培初叫我离开,于是这个安身之处便不得不放弃了。
这时,我想起了光武庙东南谷庄的谷老鸿(谷鸿亮),他原是皖北抗日人民自卫军教导队的军事教官,该军接受安徽省政府改编以后,教导队撤到涡北根据地去,谷老鸿为负担家庭生活,没有去,回到家中跑生意。我去找他,并和他一起去找王文成同志。他们二人是原西北军的同事,王文成曾到陕北抗大学习,在魏凤楼友军工作过,可能是西安事变前的党员。我在他家住了一些天,商量着找到一个堪供食宿的安身之处,仍然不得解决。而且,王文成家在界首东南王老庄,(可能隶属临泉,是否叫王老庄,记不清了),距离我的工作地区也太远了,隐蔽工作无望,我便于1939年冬或1940年初,回到涡北根据地,向区党委汇报,并请求调离。领导上考虑工作需要,仍要我坚持下去。
回去怎么办?有人告诉我:梁兴华同志(原皖北抗日人民自卫军教导队同学)在联合中学学习,是太和北双庙集人。我便去找他,因他学习心切及家庭生活困难,不愿和我一同回去,但为我介绍了地下党员王绍舜和王凤保同志,他假都是在涡北根据地学习时入党,因病暂且回家休养的。
王绍舜是太和双庙集人,他家有20来亩地,比较富裕,他是涡北联合中学的学生,又是党员,适于我寄住下来。但是连年遭黄水淹没和苛捐杂税的压榨,维持一家数口人的生活,甚难温饱。门口原开一杂货商店,资金抽光,也早已关闭了。事实上,依赖他家供给我生活所需及工作费用,显然是不可能的。在朱凯店的时候,听说秋渠集驻有天水行营的特派员葛佩琦,他经常到日寇盘踞的归德策动伪军反正,为程潜拉部队,以行商名义来来往往赚了不少钱。葛佩琦是北京大学物理系毕业生,曾积极参加“一二•九”北平学生救亡运动,我和他一直在一起做抗日工作。1938年下半年,我离开宋克斌专员公署转移到皖北抗日人民自卫军时,才和他分开,我了解他对党是同情的,考虑好久,毅然去找他募捐,说明是为了党的工作,而没有暴露工作地点,他慨然捐助我200元法币。我用这200元法币投资在王绍舜家的小店里,由武俊士同志经营管理,开起小杂货铺来,后来又一度兼营粮坊子。我一切所需均取之于小店,王绍舜家及食不裹腹的武俊士家也有借助,他们待我完全如同家人亲属一样。从此,我的生活稳定了,更专心致志于党的秘密工作。
以双庙为中心建党组织太鹿工委
我来到双庙之前,在朱凯店先后发展傅融芝、傅鸿藻入党。我和他们二人组成小组,宣传党的政策,进行党的教育,计划着如何开展工作。傅鸿藻的父亲傅俊纪是一个有道德的老人,讲交情,他和集镇上及附近的红枪会大小头目都时常来往,并介绍我认识了几个头目。他对我们的工作很支持,因为他年纪老了,我没有发展他入党,此外,由傅融芝介绍,还发展一个不足20岁的青年,我介绍他到涡北根据地学习,大概是走到亳县敌伪区一个集镇上,听说枪毙了一个新四军探子,他害怕,不敢去了。不久,他的一个亲戚带他到国统区读书去了。
在双庙住下来以后,我便以双庙为中心,开展了建党工作。这里天天来往的都是贫苦青年农民和小商贩,同他们除了谈打倒日寇争取民族解放外,侧重谈国民党和地主豪绅的剥削压迫,地痞土棍的欺压敲榨,很快就和他们建立了深厚的友谊,先后发展了12人入党,连同王绍舜、王风保,共14名党员,除王风保是老王寨人,其余都是双庙人。王绍舜、武俊士和我组成支部一我任书记。王凤保在老王寨附近还发展了两名党员。
我在傅集完小教书期间,经常和进步教师、年长学生座谈,给他们看《拂晓报》和《论共产党员修养》,以及进步书籍。发展段兴荣入党,组成党小组,另二人我忘记了。我离开傅集以后,曾把《拂晓报》、党内文件和一些进步书籍,交给段兴荣同志保存,并经常到他们那里联系工作。
我找到谷老洪(谷鸿亮),不久就发展他入了党,通过他确定了建党的据点,其中最主要的是淝河口和王楼两个地方。王楼在朱凯店西北,已经是敌伪统治区了。谷老洪和这里的王体生一起跑生意,我到他家去过几次,由谷老洪介绍,吸收他入党,他和谷老洪一起,经常以粮食小贩为掩护,到双庙找我们汇报工作。
当我们抗日人民自卫军教导队驻扎在淝河口的时候,有一次,我从涡北汇报工作回来,患严重湿疹,经淝河口以北遇见了一个青年铁匠,他把我接到家中,休养三天。我和谷老洪曾备礼物去感谢他。通过谷老洪的介绍,又认识了两个四五十岁的农民,他们佩服我们教导队,仰望像教导队这样的新四军赶快回来。他们还愿把两个十五六岁的孩子交给我,送涡北去学习。因为他俩的一生活相当富裕,是虔诚的佛教徒,我没有发展他俩入党。
1940年秋,我到涡北根据地向区党委汇报,周季方同志接见了我,颇嘉勉,确定由我、王凤保和王绍舜组成中共太北鹿邑工作委员会,我任书记。在太鹿工委之下,除存双庙党支部外,在朱凯店、段老庄(傅集附近)的党小组,因为人数少,没有升为支部,至于王楼的王体生同志,则由谷老洪个别联系。
谷老洪同志跑生意,经常往返归德和界首之间,我是外乡人,在他的帮助和掩护下,和他一起跑工作。但由于他的居址不定,定时开会保证不住,没有参加到工委中来。
栉风沐雨,开展党的工作
1939年下半年,国民党顽固派掀起反共逆流,我们党的工作转入地下活动。我们这里的党员几乎都是贫苦农民和小商贩,不能和当地的所谓上层人物交往,从事合法斗争,因此,我们的工作重点,首先是积蓄力量,加强教育。其次是联系群众,和群众和衷共济,相互帮助。每一个同志都要结识一个知心朋友,从中选取发展对象。段兴荣同志接受我的建议,在傅集乡公所补了一名乡丁,和乡丁中的好几个人结拜为患难弟兄。谷老洪同志除联系上面提到的建党据点外,还联系一些对党对新四军同情、有好感的人。
党员同志们经过努力工作,有了一定的群众基础之后,便开始从事一些保护群众利益的零星斗争。在双庙征收学田粮及其他摊派,向保长说理抗争,迫使摊派额打些折扣。反对按户分担,实行钱多多出,钱少少出,无钱不出,取得了一定的胜利。范兴亮同志在街上出小摊,一个乡丁拿起纸烟,扬长而去,范据理索值,那个家伙竞打他的耳光,几个党员同志立即号召群众,把这个坏蛋围拢起来,揍了一顿,收回纸烟。自此,一些流氓兵痞不敢为所欲为了。
谷老洪跑生意行经敌伪驻军岗哨,常会遇到检查留难,必得塞腰包,施贿赂,方得通过。我和谷老洪计议,团结十来人结帮成队,一人遭难,大家抵挡。遇到岗哨勒索,大家七嘴八舌,拉他去找“长官”说理,就安然通过了。有时遇到伪装官兵的匪徒拦路劫抢,大家追问他们的部队番号、地址和身份证明,他们无所施展便作鸟兽散了。谷老洪结识了不少深恨日寇国顽而同情革命的朋友。
还有一项花了相当力气的工作是争取掌握武装,在傅集乡段兴荣处,以拜把的方式团结了一些人,我们想把这些乡丁逐渐变成党可以号召起来的武装力量。傅融芝和傅鸿藻都建议,给红枪会封官许愿,拉出一部分武装,然后多派干部,掌握到我们手中。红枪会基本上是地主武装,我便把葛佩琦天水行营的招牌打起来了,我曾为此找过葛佩琦,和他商量是否可以弄到天水行营的委任名义,他也同意。后来由于党的上级领导转移到路东,葛佩琦又离开了,我们这个计划没有实现。
还有一次,是汉奸张岚峰部下的一个师长率部反正,拉到鹿邑南部国统区来。这位师长新从国外军事学校毕业,原是冯玉祥的部下。1930年中原大战,冯玉祥失败后,住到山西晋祠,谷老洪是卫队连长,冯玉祥把他派到卫队连实习,他和谷老洪同志天天在一起,有较浓的友谊。我们便过界首集到王老庄找王文成同志商量,决定去见那个师长,要求给谷老洪一个名义,以联络散处在这一带的旧西北军人,编充他们的部队。那个师长答应了,并给了几十元的必需费用。可是不几天,当王文成同志在河南,谷老洪同志在河北(指沙河)正在联络奔走的时候,这个师长接到一战区的命令,调走了,我们的计划夭折了。
我这两年多的时间,生活是够苦的。我经常穿行于国统区和敌伪区之间,每经过驻军岗哨,虽然早就胸有成竹地准备着一套对付的言辞,然而内心还是惴惴不安。我明明知道这些岗哨密切注意的是畈运货物的行商,借机发一点外财。对于我这个单身汉是无所谓的,还是“宁肯绕几里远,不闯万一关”。特别是通过国民党顽军对我根据地设置的封锁线的时候。有一次,我从区党委处报告工作回来,匪军和我军沿涡河对垒,形势非常紧张,再走六七里就要到达封锁线,突然听到一声吆喝“站住,不许动!”从树丛里钻出两个人来,手枪对着我,搜查全身空无一物,就把我带到他们的住处审问,我前言不搭后语。不久,我看到他们的书桌上,摆的都是进步书籍,也有《拂晓报》,心里猜想:“别是大水淹了龙王庙吧?”原来,他们是我军便衣侦察小组,他们告诉我,“这边的渡口都不通了,我们设法送你过河。”
这里是黄泛区,暑天在积水没膝的豆田里艰难地行走着,死鱼漂浮水面腥臭难闻,闷热难受。冬季,黄水退去,到处布满沟壑壑,有的可以一跃而过,很多大大小小的沟河,没有桥粱通道,就得涉水而行,冰水浸透骨髓。我就是在这种艰难困苦的环境中进行工作的。
失掉上级领导,保存革命力量
1941年初,新四军受国民党顽匪的进攻撤到津浦路以东去了。我们失去了党的领导。深思熟虑之后,我们决定冒险前往,看一看是否能追得上,于是我和王绍舜同志出发了,走到涡河南岸附近的一个村庄上,那里我们地下党的同志,没有来得及退走。他们告诉我涡河沿岸敌人把守得非常严密,永城根据地有些未能退走的地方医务工作同志,遭受到逮捕和屠杀。我们只得回到双庙,依靠小店经商,艰难维持生活。党的工作,则侧重党内学习和教育。在双庙,我经常向同志们谈中国革命运动史,零零碎碎地谈社会发展史,北平学生运动等。也曾就《论共产党员的修养》中的成语,联系共产党员的品质,加以讲解讨论。对谷老洪、傅融芝、傅鸿藻等,以经商、探亲、访友的名义保持着联系。对国民党反动派和地主豪绅、兵痞流氓的斗争,暂时放松了一些。
1941年4月间,鹿邑日寇出动扫荡,经由李兴集等地来到双庙,我们的小杂货店遭日寇抢掠。日寇走后收拾劫后残余,勉强维持。伪军袁天柱反正,在双庙及附近村庄驻扎,扰民害民,日伪军追讨袁部,在双庙隔茨河战斗,小商店又经抢劫,难以收拾了。每当敌伪日寇,国顽匪军来到双庙,同志们都是把我隐藏到粱兴汉同志的木船上。有一次,袁天柱士兵抓船运输,我就躲在船舱里,同志们都为我提心吊胆。由于伪杂部队不时到这里骚扰,大家都认为我在这里不安全。夏末秋初,来了特大黄水,房屋倒塌,居民都搬到寨墙上搭窝棚暂住,我随王绍舜同志家人住到一个窝棚里,感到非常不便。而且,小店已无恢复的可能,王绍舜家存粮,计日而食,迫不得已,我只得离开,到临泉滑集中学教书。党的工作,由王绍舜、王凤保、武俊士等同志承担起来。
1946年底,区党委任命徐子佩为鹿(邑)亳(州)太(和)县长,辖原亳县的英武、鹿邑的白马和太和的李兴三个区,任命梁兴华为李兴区区长。梁兴华为搞好开辟新区的工作,首先到双庙,找地下党员王绍舜、武俊士等同志,又和鹿邑县的傅融芝、傅鸿藻等同志取得联系,传达了抗战胜利后的革命新形式。1947年春,建立李兴区,梁兴华同志以双庙党员同志为基础,不到一个月就组织了60多人的武装。王凤保搜集敌情时,不幸被敌人发觉,在太和的胡集西边被害。
我党领导的地方武装,由于同志们的积极工作,队伍日益壮大,经过一年多的时间,就配合主力部队,解放了太和县全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