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疾步来到贺龙和关向应同志住的一个大院内。一进门就见屋子里坐着贺老总、关政委,还有一个高个子外国人。他金黄的头发,湛蓝的眼睛,高高的鼻子,身上也穿着八路军的灰粗布军服,腰里扎着皮带,腿上缠着绑腿,脚穿草鞋。“这是谁?怎么和老总他们坐在一起谈得这么亲热?”
我正在思虑着,贺老总招呼我说:“张明才同志,交给你个重要任务。”贺老总用拿烟斗的右手指一指身旁的那个外国人,说:“这是白求恩同志,你要把他安全送到晋察冀军区司令部去,交给聂荣臻同志,可不许出问题啊!要打个收条回来。”最后这句话,说得屋子里的人都笑了。
贺老总侧过脸又对白求恩同志说:“白求恩同志,我派个副官送你到晋察冀去。这个副官跑铁路是有名的。好多伤员、物资都是他送过去的。”关政委说:“明才同志,这次是送国际友人,是加拿大共产党派来的医生同志,特地到晋察冀去医治伤员的。你一定要把他保护好,千万不得出差错!”“宁可牺牲我张明才,也要千方百计地把白求恩同志送到目的地,要不,还算一个什么共产党员?!”
我心里想。白求恩同志和我握着手,打量了我一阵,用中国话对贺老总说:“好的!只要日本人抓不住,安全到达晋察冀就是好的。”接受任务之后,我们赶忙进行着紧张的准备。当日黄昏就开始出发,同行的除了白求恩同志、一个带路的向导之外,还有一个由二十八人组成的骑兵排。我和白求恩同志每人一匹乘马,另外有三匹牲口驮着一些医药器材、帐篷等用品。
那个时候,一二O师师部在平汉路东,晋察冀军区司令部在路西,中间要通过的平汉路是日军控制着。铁路两旁,敌人挖下了很深的壕沟,修建了许多据点、岗哨,经常还派出铁甲车沿着铁路线进行巡逻。要做到人不知鬼不觉地安全通过铁路,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白天行军显然目标太大,只好采取晓宿夜行的办法。红日西坠,归鸦绕树。村庄、树木、原野,渐渐隐藏在暮色里。在村口,贺老总、关政委同白求恩同志握别之后,我们一行就动身了。一个骑兵班走在最前面,我陪着白求恩同志走在中间,后面是另外两个骑兵班。走夜路是不能讲话的,队伍寂静地行进着,只能听到“唏唏得”的马蹄声。
白求恩的名字和他的故事我早就听说过了。他的许多感人的事迹,一直使我很受教育。我感到和白求恩同志尽管只是刚见面几个小时,尽管只是临时执行护送他的任务,可心里觉得我们这两个不同国籍的共产党员之间,是这么亲近,也同时深感这次护送任务关系重大。头一晚上,我们走得比较顺利,经过六十里的行军,来到靠京汉铁路只有二三里地的一个小村子里。把白求恩同志安排到一位基础好的群众家里休息,周围放好警戒,我去找到了这个村的村长。村长是个四十多岁的庄户人,明里是给日本人搞维持,暗地支援八路军。过去我们打过多次交道,老熟人了。
一见面,他热情地拉住我的手问:“张副官!又要过铁路吗?”“你算是猜对了,现在铁路上情况怎么样?”我问道。“日本人岗哨监视得很紧,夜里过路容易被发现。日本哨兵一般是天一亮就撤哨,回去睡觉,趁早晨这会儿过路最好不过了!”“好吧!听你的。”
清晨,曙光慢慢拉开了灰色的天幕,逐渐照亮了原野。村长疾步走来对我说:“过吧!鬼子的哨兵刚撤了。”“好!出发。”我一边向骑兵排下着命令,一边请白求恩同志上马。到了铁路边,白求恩忽然翻身下了马。“现在有没有关系?”他问我。“没有关系,日本人不出来,火车也没有来。”我说。“没关系就照个相,留个纪念。”
白求恩同志边说着边拿出了照相机。“好吧!抓紧时间照。”我表示了同意。于是,白求恩同志同大家照了一张合影。然后同我和村长又照了一张。他对好焦距以后,让我帮他按了一下快门,自己单独站在铁路桥上,牵着战马照了一张。“将来冲洗出来,寄给你们。”
白求恩指指照相机。他问我:“寄到贺龙同志那里行不行?”“行!寄给贺龙同志他会转给我的。”“你是共产党员吗?”白求恩同志忽然问我。“是的!是共产党员。”我回答说。他紧紧地握住我的手说:“我是加拿大共产党党员,你是中国共产党党员,我们都是共产党员,目标是一致的。”“一样的!一样的!”我回答说。村长走到我面前催促说:“走吧!九点钟,鬼子的铁甲车就要来查路了。”
我们赶快大步通过了铁路,经过一阵子急行军,来到唐县的西大洋。这个小镇离铁路比较远,日本人很少来,街道上还是挺热闹的。我们进了这个镇上最大的一家饭馆。望着白求恩同志有些疲倦的面容,我心里十分不安。是啊!怎么不疲倦呢?已经一夜没合眼了。我想尽最大可能让白求恩同志吃好一点,然后抓紧时间休息,就请饭馆给他做了大米饭,炒了海参、鱿鱼。.饭菜端到桌上了。白求恩一看战士们的桌子上和他的不一样,不高兴了。他说:“要吃就一块吃!没有钱,我有钱!”
他摸着身上的口袋要掏钱。我急忙制止说:“这是特为你做的,吃吧!”“不吃!要吃一样地吃!”他态度十分坚决。于是,我赶忙请饭馆给每个战士加了一个菜、一个汤。白求恩同志一看,高兴了:“一样的好!只我吃好的,就不好了!”听了白求恩同志的话,我和战士们都很感动。晚饭时,我想到白求恩同志吃惯了面包、牛奶,吃大米饭恐怕不习惯,就把临出发时贺老总特地让我带的奶粉罐头打开,给他冲了杯牛奶,准备了几片面包。“你们吃什么?”他又问我。“馒头!”我指着面包说:“这个,不习惯。”白求恩笑了。这里已是根据地,用不着夜行军了。
吃过早饭,我们这支不大的骑兵队伍又出发了。过了唐河不久,我们就来到了晋察冀军区司令部所在地。哨兵问道:“哪来的?”我说:“白求恩同志刚从冀中过来!”“啊!白求恩同志!快进去!”这个哨兵立刻向白求恩同志举手敬礼。因为在晋察冀,无论干部、战士,没有不知道白求恩同志这个名字的。白求恩同志微笑着向这个哨兵还了礼。我们来到聂荣臻同志住的房间。
聂司令一看到白求恩同志立刻高兴地上去和白求恩同志紧紧握手。白求恩同志一坐下后就立即向聂司令谈这次回来的经过。我抽了个空插话说:“白求恩同志安全送到了,请司令员打个收条!”
“还要收条?”聂司令好奇地问。“没有收条,回去在贺老总面前交不了账!”聂司令拿起笔来写道:“贺、关:你们派来的张副官,送白求恩同志已到达司令部,白求恩同志说,对他照顾很好,过铁路还照了相,还吃了西餐。”聂司令刚把信交给我,白求恩同志说:“我也写封信。”他先写的英语,后又翻译成中文。信是这样写的:“贺、关:你们派的副官很好,路上对我很照顾,吃住都安排得很好。他们很辛苦,晚上别人休息,他不休息,检查哨兵。”
第二天,我告别了白求恩同志,带着骑兵排动身返回一二O师师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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