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傍晚,一位同志送给我一封信,信封上写着“陈模同志收”,右下角写着“内详”。送信的说是从前方第一支队带来的,但未说明是何人所写。我从第一支队调来军部学习已有几个月了,尚未接到过信。我正猜想此信是何人所写时,速记班的几个同志都围上来闹着要我拆开看。我当即拆开一看,里面没有给我的信,而是在这个信封里另装着一个自信封,上面工整有力地写着“面交张茜同志亲收”,左上角写有“宜秘”两个字,右下角写有“仲弘”的署名。
张茜是军部战地服务团话剧演员,又是歌咏小组的成员,由于她演技出众,相貌俊丽,在演出((雷雨》等剧之后,轰动了军部。年轻的女战士们看到仲弘给她写信,顿时活跃起来,吵个不停,都想知道仲弘是谁,还有两位顽皮的小同志抢着要拆信。我说:仲弘是谁不能告诉你们,这信也不能拆,我是党的小组长,人家信任我,才托我面交,我得替他“保密”。这时,罗伊同志思索了一下后说:“我记得仲弘就是陈毅司令员。”同志们对陈司令员都很尊敬,听说是他写的信,就安静了。第二天早操后,我在操场上等着张茜同志,把信当面交给她。她看了看上面的字,神情既高兴又含蓄地微笑着说:“谢谢你。”从此,我和张茜同志逐渐成了好朋友。
春去秋来,黄色的野菊花遍地开,真是战地黄花分外香。不久,张茜同志调第一支队政治部任宣教干事。我在速记班毕业后,也和楚青、罗伊同志一起,分配到第一支队工作。后来支队部转移到江南茅山根据地水西村。
一九四O年春节前的两三天,下了一场鹅毛大雪。冰天雪地,寒气刺骨。我们在驻地学习,听老同志讲红军爬雪山、过草地的故事。这天,政治部主任刘炎同志把我叫去,说:“明天陈司令员要从外地回来,回来后就和张茜同志结婚,你去打扫一下陈司令员的住房,尽可能收拾得好一点,要保密。”我愉快地接受了这一任务,跑到公务班,找来陈司令员的十四岁的小公务员一起打扫。我们把地扫了又扫,门窗、桌椅擦了又擦,收拾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木板床上铺了厚厚的稻草,为了表示庆贺他俩结婚,我特地到老乡家找了一张大红纸,剪了两个双喜字。为了保密,我将它贴在房门里面,从外面看不到,人在屋内一关门就看到这两个大红喜字了。我布置好之后,就满怀喜悦地向主任汇报。
一天中午,管理处请我们吃炸酱面,说是庆祝陈司令员和张茜同志结婚,我听了心里特别高兴!张茜和陈司令员要结婚的消息慢慢传出之后,有一些人议论说他们年龄差距太大了。张茜同志听到后,曾和我畅谈了一次。她说:“有人说我和陈司令年龄相差大,我感觉我们之间的差距的确很大,但年龄不是主要的,而是学问和政治思想水平。我要和他相称,成为他的助手,只有奋发读书,刻苦学习,才能逐步缩小差距。”她又接着说,“陈司令员出身书香世家,从小就受到了好的教育,培养了他对我国古典文学艺术的爱好和钻研中外历史的兴趣。在留法期间,又受到法国文学的影响,所以他作诗、填词、写文章都有很高的造诣。而我在这方面的知识是很浅薄的。”
她说:“陈司令员在红军初建时就担任过较高的领导职务。红军长征之后,他又坚持了三年游击战争,既是文人,又是武将。我在各方面都和他差得太多,我决心拜他为师,甘当小学生,认真虚心地跟他从头学起。只有奋起直追,才能配得上他。”张茜同志说到做到。在江南茅山地区这一段时间里,只要不行军、不作战,晚上陈司令员不开会,她就在煤油灯下或蜡烛光下,聚精会神地向陈司令员学习。当时在茅山地区看不到报纸,同志们迫切希望了解一些国际国内的形势和军界大事。政治部决定临时出一张战地小报,分配张茜同志编稿和规划版面,我刻蜡纸和油印。我刻好蜡纸后,张茜同志亲自校对。她工作起来,十分认真细致。经过这一段合作,我们之间的友谊也更加深了。我们经常一起亲切交谈。通过谈心,我知道她于一九二二年六月十一日出生于武汉市,因父母非常喜爱她,故名掌珠,小字春兰。她是独生女,后来由于父亲失业,母亲担负着全家生活的重担,过着艰辛的生活。母亲把一切希望寄托在女儿身上,教育她勤奋学习,立志成人。张茜同志在母亲的教育下,从小就认真读书,追求真理。上初中时,就参加了进步学生组织的读书会。一九三七年抗日战争爆发之后,她和同学们一起走向街头,深入工厂,宣传抗日救亡。
一九四O年夏,陈毅司令员根据中央指示,亲自率领所属主力渡江北上,开辟苏北抗战局面。他们走后,领导上要张茜同志和我跟随苏中区党委书记陈丕显和朱毅部长等一起偷渡长江。当时,敌人对长江封锁很严。在北上途中,行军宿营很紧张,生活十分艰苦。有一天晚上,我们走进一个断垣残壁、野草丛生、久无人住的破落的孤院内,附近也无人家。这里的蚊子很多,大得出奇,叮得我们十分难受。张茜和我没有蚊帐。我说:“怎么办?怎样度过这一夜呢?”张茜说:“我有法子,试试看。”只见她穿上袜子和鞋子,又把绑腿布裹在腿上,再把上衣塞进裤腰里,用皮带扎紧,戴上帽子,用一块床单连头带手严严实实地蒙起来,笑着说:“这样天衣无缝,再凶的蚊子也无法叮我。”我说:“这样要热坏的。”她说:“热点不要紧,当前主要的矛盾是蚊虫叮,等一会儿风一吹,我就能舒舒服服地睡一觉,明天照常行军。”这事情虽小,但可看出她聪明机智和乐观的性格。
第二天晚上,我们登上一只可容十余人的小船,船上一篙一橹,在浅水中用篙,在深水中用橹。当船行到江中心时,突然听到“嘎吱”一声,橹断了。篙够不着江底,只能任小船随水漂流。我们静静地坐在船上,忽然左前方出现灯光,向导说这是伪军的一个据点。小船通过据点附近时,据点里面人的说话声,我们都听到了,可是他们没有发现我们。过了据点,又漂了一段路,船工才用篙撑船靠岸。我们登上长江北岸,连夜向我军控制的地区进发。
一九四O年七月二十九日,我军胜利地攻占了南接长江、北接苏北平原的重镇一黄桥。当时,陈毅司令员和张茜住在桂花厅。我们政治部住在黄桥中学内。
八月二十三日的晚上,天空特别晴朗,月亮格外皎洁。九点多钟时,张茜突然笑嘻嘻地走来对我说:“陈司令请你去,并要你约詹永珠(楚青)和罗伊同志一起去。”我问她:“有什么事?”她笑了笑说:“好事,要保密。”为了不耽误时间,我一路小跑去找楚青和罗伊后,三人一起向陈司令员的住地走去。
一进大门,就看见院子内放着一张桌子,桌上放着切开的红瓤大西瓜,还有一个冷盘及酒杯、餐具等。我们正惊奇时,陈毅司令员、张茜和朱克靖同志笑着出来了。张茜同志和我们一见面就说:“今天是陈司令满四十岁。进入黄桥后,大家都很高兴,今晚在这有意义的地方,乘兴庆祝他的生日。”又说:“今晚的冷餐,是朱克靖同志筹办的。首先要敬他一杯。”
我们一听是陈司令员过生日,都兴奋地高举酒杯,热情地向陈司令员祝贺,祝他健康长寿!我还大胆地祝张茜同志早生贵子!陈司令员哈哈大笑说:“今晚除朱克靖外,就请了你们三位女兵,你们可以尽情地欢乐一番!”我们不会喝酒,就边吃东西,用汽水代酒,轮流敬陈司令员和张茜同志,真是无拘无束,高兴极了。陈司令员和朱克靖一面喝酒,一面乘兴高谈阔论,说古论今,真是海阔天空,风流潇洒。月亮渐渐地移动,不觉已经十点多钟了,我们三人就离开了桂花厅。
从此以后,一有机会,我们就想办法见面,我们的友情更加真挚和深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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