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辉回忆叶挺军长在皖南

Admin 发表于2015-10-18 20:55:36
从一九三九年一月到一九四O年十二月,我一直在新四军军部警卫班工作。我们警卫班有十二个人,六个人警卫叶挺军长,六个人警卫项英副军长。我是被分工警卫叶挺军长的,常常跟随在军长身边。他的一举一动为新四军军部给我很多教育,也给我留下难忘的印象。

我们军部住在皖南泾县云岭镇时,特务团就住在军部附近。叶军长常到特务团的一些连队里去看看,他往往是既不经过团又不经过营,直接就跑到连里、排里、班里去了。一去,便和战士们谈话,征求战士们的意见,然后再根据了解的情况对营里、团里作些指示。他对待下级和士兵非常严格,但从不训斥。
有一次,我跟随军长到特务团的一个连队去,路经一个岗哨,相距很远,那哨兵就敬礼。军长端量他一番之后,便走到哨兵前说:“看你这风纪扣都没扣,裹腿也没绑好,敬礼也敬得不对。来,我做给你看看。”那哨兵羞愧地把枪递给军长。军长接过枪来,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服装,持枪站在哨兵的岗位上,俨然一个精神抖擞的哨兵。接着,他示范了一遍敬礼的动作给哨兵看,又亲自动手帮哨兵扣好扣子,并告诉哨兵裹腿怎样才能打得不松不紧,还和蔼地对哨兵说:“革命战士要有精神,要雄壮!”临走时,军长又叫哨兵做一遍敬礼的动作,看看做得差不多了,便笑嘻嘻地说:“你很聪明,学得很快,这次做得好,以后就这么做。”
叶挺军长和项英副军长住的房子设有三层岗,第一道和第二道门是特务团的部队,第三道内卫岗就由我们警卫班来轮流担任。
首长工作很忙,每天都要到夜里十二点,为了照顾首长健康,我们给他们弄点夜餐。当我们把夜餐端上桌子的时候,他就叫我们盛些给外边的哨兵,并且叫我们去替换一下哨兵,请他们进来吃。他说:“我们忙,士兵也很忙,大家要有福同享!”
有一天,天下着大雪。半夜里,军长喊我。我走进他的屋里,他拿起一件黑毛羊皮大衣递给我说:“去,把这件送给第一道门岗穿上,叫他们按班往下交,回头再把这盆炭火送到第二岗哨位旁放着,让他们暖一暖手脚。”我看看首长铺上放的那薄薄的军用被子,实在不忍让他冻着,说:“首长,你自己……”他笑着说:“我睡在屋里已经很暖和了,快送去吧!”
叶挺军长有三个嗜好:一是抽烟,他抽烟多到每天只用三根火柴,吃完早饭划根火柴把烟点着之后,一根接一根直到午饭,午饭到晚饭一根火柴,晚饭后到睡觉再用一根;第二个嗜好是吃猪肚子;第三个嗜好是喝盐开水。
我初到警卫班时,头一天给他冲了杯盐水,他喝了一口说:“咸了一点。”然后就坚持着喝了下去。第二天我给他冲的稍淡一些,他喝了一口说:“淡了一点。”仍然坚持着喝下去,不要我们重弄。喝完之后,他才告诉我,多少水放多少盐才合适。
在生活上,他是不拘小节的,从不因为一点不如意而发火。他的生活也一向俭朴,衬衣总是补丁摞补丁。实在破得不像话时,我们要到副官处去给他领一件新的。他不要,拿着那件破衬衣看了看说:“这不是很好吗?只要补一补领子,还能穿一个时期。”最后硬逼着我们把领来的新衬衣送回去。有一次,我们拿了他的破衬衣去请附近一家大娘补一补的时候,大娘惊奇地说:“哎呀!你们的大首长还穿这么破旧的衣裳呀!”

对待自己,叶军长也是很严格的,他从不原谅自己的错误。
有一次,警卫班长刘德胜和我共四个卫兵随军长外出。班长和我闲谈起来说:“这次出差,又要落下一些政治课听不到了。”我说:“不知道家里现在又讲些什么课?”讲着讲着,就扯到指导员前几次所讲的南昌起义和北伐战争上去。指导员讲课说:在北伐战争中,共产党领导的第四军独立团打得最好,大战汀泗桥、大战武昌城;南昌起义时,这支部队也是骨干,那时候领导这个独立团的团长是叶挺。
我和班长扯着扯着,心里就发生一个疑问:“在北伐战争中的那个叶挺是不是现在我们的军长,为什么在南昌起义之后和新四军成立之前一直没有听说这个人呢?”当时,我才十八岁,没有什么知识。班长年纪不大,文化不高,关于军长的经历,我们俩都不知道,便打算有空时问一问军长。
一天,我们和军长同坐在一辆汽车里,汽车在公路上飞跑着。我捅了班长一下,悄悄地对着他耳朵说:“班长,趁现在问一问吧!”班长明白我的意思,便问军长说:“首长,我俩有件事不明白,想问一问您。北伐战争和南昌起义时有个叶挺同志,是不是您?”
“是我。”军长没在意地回答着,看样子,他好像在考虑什么问题。“首长,怎么南昌起义之后就没有听说您呢?”这是闷在我心里一直未解开的疙瘩,虽然怕打扰首长,但不问明白这件事,心里又闷得慌。所以稍停了一会儿,我便这样问了一句。
这一问不要紧,军长的脸立即沉下来了。过去,不管什么时候,军长总是那么沉着老练、庄严持重。今天,他的脸色突然变得那么沉痛,这是我跟随军长一年多来头一次见到。从他的脸色上,我感到有一件事刺痛了他,使他非常难受。
过了一会儿,他才沉痛地向我们说道:“这就是小资产阶级动摇眭,可耻!”说完这一句,他就难过得再也说不下去了,转过脸投入深沉的思索。我们看到首长心里难过,都很后悔,不该问这些话。现在,首长非常痛心地一言不发,当然我们也就不再问下去。
军长叹了口气,严肃而又自愧地向我们说:“同志,干革命不容易啊!革命的路上,随时都能碰上艰难、危险,但是,要干就要干到底,不能半途而废。你们要记住:刀放在脖头子上,也要把革命继续干下去。”以后我才知道,南昌起义后革命遭受挫折时叶挺军长的一段经历。他也毫不隐瞒自己的那段经历,他从错误中得到了最深刻的教训,不断鞭策自己,对自己更加严格。同时,他也用切身体会教育了我们。在当时革命艰险的情况下,他的那段话,时常响在我的耳边……

叶挺军长常理直气壮地揭穿国民党顽固派的阴谋诡计。当时,新四军受国民党第三战区的指挥和供给。他们表面上和我们合作,但是背地里却想搞垮我们,常常借1:3供给困难,不按时发给我们衣服,弄得我们直到六七月还领不到一套单衣,不得不以旧棉衣遮体;有时到了十二月却又领不到棉衣,让我们仍然穿着单衣。同时,他们还克扣我们的粮饷,不发给我们枪弹。
叶军长的爱人从自己家里拿出钱,在广东、香港一带买了三千六百支手枪,准备运往皖南,供给新四军抗日。这三千六百支手枪从广东起运路经上饶时,竟被国民党第三战区司令长官顾祝同无理地扣押下来。军长的爱人从上饶立即拍了个电报到我们军部。一见电报,军长非常恼火,叫我们立即备马,准备星夜赶到上饶去和顾祝同交涉。
第二天清晨,我们到了上饶,汽车直接开到第三战区司令部门口停下。下了车,我们便随同军长一起走进司令部。军长进了顾祝同的办公室,我们就在门口等着。门没关,从门外看得清楚,军长一进办公室便气呼呼地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顾祝同心里早已明白军长的来意,却故意走到军长面前问道:“叶军长不辞辛劳,星夜赶来,未知有何国事与本人协商?”军长深知他惯耍这套外交伎俩,根本没理他。顾祝同却又假殷勤地从口袋里掏出香烟:“叶军长,请!”军长仍然没说话。
顾祝同又故作谦逊地把香烟放到军长嘴边,然后划着火柴给军长把烟点着。两个人面对面坐着,都不说话,形成僵局。过了一会儿,顾祝同装得非常知己似的凑近军长跟前说道:“为国家,为民族,我等共事多年,本人学识浅薄,能力有限,处理国事,恐有不妥之处,请叶军长多加指点!”“请问,内人为本部谋得三千六百支手枪,司令官为何要百般刁难?”叶军长极冷静地问顾祝同。
顾祝同一听,狡猾地冷笑两声说道:“请叶军长不必生气,本人并非故意刁难,这全是误解,这完全是一场误会!”他一边说道,一边慢腾腾地吸了口烟,然后背靠在沙发上,两眼瞅着对面挂着地图的墙壁,好像若无其事地在欣赏壁画似的。“当前,我战区所属各部,武器均甚缺乏,这批枪支,新四军用,亦不过是为抗日,其他军使用亦为抗日。抗日乃我全军之共同目标,本人为抗日设想,因此将武器留下。望叶军长多从大局计议,从整体着眼,洞察余意之所在,定能谅解。”顾祝同得意地说道。
顾祝同的这一席话激怒了叶挺军长。他一下站起来走到桌旁,拳头往桌子上一拍,大概因为怒不可遏的缘故,拳头下来用力过猛,震得那桌上的两个长颈花瓶滚下地来砸得粉碎。这一下,惊动了顾祝同的那些副官们,一个个手忙脚乱,交头接耳,想进屋去替他的主子帮一帮腔,但又怕碰钉子,急得他们在办公室外走来走去,毫无办法,只好偷偷地从门外往办公室里看一眼。
军长愤怒,我们也有些惊奇,从思想上我们做了准备,万一顾祝同翻脸不讲理,那我们也不客气。这时,只见军长把桌子一拍,质问顾祝同说:“我不知道,你说出这话是否问心有愧,请扪心自问一下:司令官所属之国军部队,究竟和日本人打过多少仗?究竟为抗日做过多少贡献?新四军夜以继日在和日本人搏斗,你们又给过新四军多少枪、多少子弹?我们自己设法解决一部分武器,你们还要扣留,难道叫我们赤手空拳去抗击日寇不成!请问,你们如此对待新四军,心怀何意?”
这一下把顾祝同质问得哑口无言,弄得非常狼狈。他的副官见势头不妙,只好走进屋去,到顾祝同面前造了个假情况说道:“报告!外面有人晋见。”这一转场,顾祝同才顺水推舟地下了台,走出办公室。然后,那副官又走到军长面前说道:“叶军长不必冲动,关于那批武器的问题,待鄙人向顾司令长官建议,一定可以解决。”顾祝同离开办公室后,我们也就回到住在上饶的新四军办事处了。由于叶军长理直气壮,迫使顾祝同不得不把三千六百支手枪如数还给我们。
在押运这批武器回军部的路上,军长对我们说:“对待这些家伙就要硬一点,你熊,他就在你头上屙尿。”军长还告诉我们:“国民党顽固派表面上和我们合作,但他们并不诚心,我们争取他们抗日,他们却想害我们,这一点不能不提防。”叶军长的话被证实了,国民党顽固派终于自己揭去了抗日的假面具,公开攻击新四军,发动了皖南事变。从此,我们就和叶挺军长分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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