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晓村同志逝世,我痛惜万分。他不但是我最尊敬的一位老首长,而且是我的救命恩人!
1945年冬,我从惠民城返回禹城。一天早晨,急匆匆地往军区后勤部跑,准备搭他们开往前方的弹药车,路上碰到了景政委的警卫员王绪荣同志。他说景政委也去禹城,马上就走,只有他一个人,要我跟他的小汽车走。我到首长住处,见景政委正和夫人王梦林同志一起吃早饭。他说:“吃完饭我们一起走。路上有人说话,免得寂寞。”
汽车飞快行驶,快到商河县城时,迎面来了两个骑兵。他们看到小汽车,立即下马,站在路旁招手。汽车停下,骑兵们向景政委敬了个礼,递上一封信来。景政委看完信告诉驾驶员:“快点开,前边出事了。”过了商河城约10公里处,看到黑压压的一大片人站在公路两旁,一辆烧毁的卡车躺在路上,轮胎还在燃烧。卡车周围撒满了炮弹和手雷,使人无立足之地,几堆余火冒着青烟,刺鼻的硝烟呛得人透不过气来。一大桶汽油翻到车外,把一大片路面烧得赭红。驾驶室里歪着三具尸体,脚和手臂都化成了灰烬,身躯缩得只有一米来长,摸一把还有些烫手。车上坐的5个人也全都死了,都被炸到离公路五六十米的麦田里,有的掉了腿,有的断了臂,有的炸开了肚子,肠子淌在地上。一片片棉衣的碎块儿挂在树上,随风悠荡;破碎的棉絮、布片在地里随风乱滚。一只炸破了的箱子吊在树上……俨如刚进行过激战的战场,惨不忍睹,令人不寒而栗。
景政委向人群招呼:“你们谁是村长?谁是村干部?谁是共产党员?请过来说话。”话音刚落,立即走过几个人来。景政委先作自我介绍说:“我是渤海区党委书记、军区政委景晓村。现在出了事,请你们找些人来帮忙。”他们很快喊来一些人。景政委指挥着,一部分人清理现场,小心翼翼地把未爆炸的炮弹、炸弹拣成堆;另一部分人包裹和掩埋被炸死的同志。因惨不忍睹,老百姓不敢靠近尸体,只能由我们几个人动手,先把驾驶室的3个遇难同志架了出来,用白土布裹好。麦地里的几个遇难同志,炸断四肢的对接起来,炸出肠子的装进肚子里,~个个地包好,也轻轻抬到公路边。这时群众已掘好了8个墓穴,把死者安葬了。据幸存者介绍,驾驶室里的3个同志,一个是驾驶员,一个是助手,中间一个是汽车队队长;另外的5个,一个是某部司药,到惠民城领药材的,一个是卫生员,刚回家完婚后归队的,还有一个是某部上士,其他两个不知身分。景政委提笔为每个死者写了一块木牌,知道姓名者写姓名,知道职务者写职务,身分不明的写“商河城西汽车爆炸事故中遇难同志”,将木牌埋在墓前。
事故处理完毕,景政委对大家讲了话。他说:“这次汽车爆炸事故,触目惊心,8位同志惨遭不幸,令人十分痛心。大家不要听信谣言,不要迷信,要安心过日子,努力搞好生产,支援前线。对大家的热情帮助,表示感谢。”他向村干部和党员们交代:这些未爆炸的炮弹、炸弹委托你们看管,要派民兵日夜看守,不久就会派人来处理善后工作,借用土布和其他事情需要付的钱,可同他们结算。然后挥手告别,我们继续驱车前行。
此后许多日子,我心里一直不能平静。这件事对我触动太大了,现场的惨状时时浮现在眼前,使我思绪万千。出了爆炸事故的这辆弹药车,正是我原想搭乘的汽车,幸亏景政委让我坐了他的小车,才使我幸免于难。这件事虽然有一定的偶然性,但也说明景政委体贴群众,平易近人。如果他不许别人坐他的专车,我的生命很可能早已不存在。
1946年10月,渤海区上空战云密布,形势极为紧张。国民党军一O三师、-O四师、十五师、新五师等部,沿张店、长山、邹平、章丘一线分4路向渤海区进犯。我方各单位、各部门都在紧张地备战。一天早晨,景政委给我打电话,要我把手下的工作迅速交代一下,带上通信员马上到他那里接受任务。我赶忙跑到他的住处,发现还有位从未见过面的首长在场。景政委给我介绍说:“这是宋时轮司令。他马上要乘一辆大轿车去利津城看望袁也烈司令,你跟他的车走。送宋时轮司令到达后,你立即带这辆车去博兴陈家庄,把杨国夫司令的孩子和亲属接过黄河,送到利津城。我已给王雪亭县长打了电话,请他准备房子。你和他们熟悉,你去比较合适。”我遵命把宋司令员送到利津,立即过河去博兴。大约走了20多里汽车抛了锚,幸好附近有个兵工厂正在坚壁机器,准备转移,我向他们借了一辆胶轮马车继续赶路。汽车修好后,到博兴接上人返回利津,这时听到后边有隆隆炮声传来。我们赶到黄河渡口时,王雪亭县长已派人在那里等候。奔波一夜,天快亮的时候,把杨司令员的亲属安置好,圆满地完成了任务。
1947年10月,为了贯彻中央土地会议精神,渤海区党委召开土改整党会议,渤海军区科、团干部列席(只参加大会)。康生在会上飞扬跋扈大放厥词,诬陷渤海区党委的领导,撤销了景政委的一切领导职务。当时景政委住在惠民城文庙旁一所小学里。一天,我去看他,他和我谈了很久。他说:搞群众运动要先做好调查研究,进行试点摸准规律,循序渐进,波浪式发展;要对照中央精神及时总结经验教训,修正错误,这样才能少犯错误。他娓娓而谈,认认真真地讲工作体会,而对他自己所受的诬蔑和错误处理只字不提,也无任何牢骚和怨言。这次谈话,使我深深感到景政委党性的坚强,人格的高尚,胸怀的宽广。
景政委,我的老首长,您走得太早了。每当我闭目瞑思,您那和蔼慈祥的面容就浮现在眼前。我悲痛,我哭泣,愿您的在天之灵能听到老部下对您哀悼的悲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