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革命洪流中(二、马日事变追记)3

北圩村人de 发表于2019-06-05 22:16:14

十八日晚上,我和公今寿、谢拙民有事到校外去,见街上贴着很多标语,上面写着“打倒新军阀汪精卫”、“打倒武汉政府,建立苏维埃”、“把许克祥的枪缴下来,武装工农”等。每条标语下面的落款,都是工会农会。我和谢拙民、公今寿商量.这不对啊,汪精卫挺进步(当时我们认为他是进步的),拥护三大政策,为什么说他是新军阀呢?我们只提国共合作,也没讲过要打倒武汉政府,建立苏维埃啊?许克祥的三十三团,是驻长沙的唯一部队,他又没叛变,为什么要缴他的枪呢?当时思想上糊糊涂涂,不知道这就是国民党省党部委员仇鳌等,在汪精卫授意下,为了诬害工会和农会而制造的事件。

    八点多钟,回到校里,校里也出现了标语:如“改组校领导”、“打倒魏副官”、“打倒一切国民党”等等。标语的落款都是“红色活动小组”。见鬼l哪有这样的“红色活动小组”l我们就找赵柔坚商量,问是什么原因。赵柔坚说:

    “已有好几个支委被抓起来了,说他们有贴标语的嫌疑。”依公今寿呢,要找魏副官讲理去,赵柔坚连忙将他拉住,说道:

    “党的领导同志都副外地去搞征粮等工作了,你去找姓魏的,他还能给你好处?你们先分头到各大队去打听一下情况,我到校外去了解了解联系联系再说。”

    我在去骑兵大队的路上,迎面碰着余五一。他冷笑着问道:

“朱道南,你是不是红色活动小组的成员?”

    我气得嘴唇发抖。余五一向我逼近一步,嚣张地问道“标语是不是你贴的?”

    我自己也不知道怎会动手打起人来了,不管三七二十一,举手就给了余五一一个耳光,他被我打得摇摇晃晃。他定一定神后,气急败坏地向我扑来。他不是我的对手,没几下就被我打倒在地上了。我想,一不做二不休,反正已经打了,就干脆打个痛快吧。于是跳过去骑在他身上,将我对反动派的仇恨,全集中在拳头上。我一面打一面骂道:

    “你看见我贴的?你这狗东西l”这家伙是纸老虎,连连讨饶说:“没有没有,我是随便问问的。”我又在他背上敲了两拳,骂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混账东西,这是闹着玩的!你还敢诬蔑人吗?”  

    我揪住他的头发,要将他的头往地上撞。他象被杀的猪,没命地嚎叫。同学们渐渐围上来了,忙问什么事。我说:

    “请大家评评理,我请假出去刚回来,他就诬蔑我贴了标语,该打不该打?”

    我是“老好人”,平时和大家的关系搞得挺好,这时走来的同学又大都是与我关系较好的,他们也纷纷责备余五一,不该冤枉好人。余五一挨了一顿打,又没讨着一句好话,当然恨透了我,但这时他不得不低头认错。我放开手,余五一立刻跑了,还恶狠狠地警告我说。

    “等着瞧吧!”

    大家回来一碰头,各大队的情况差不多,都有那么一帮坏家伙在兴风作浪,也都出现了几张标语,关了一些进步同学,但没有我们队里多。我将余五一挨打的事情告诉大家。公今寿高兴得拍着大腿叫道:

    “精彩,这一出武戏,可叫做‘老好人怒打王八郎’。”

    刚从禁闭室里放出来不久的杨瑞甫,结结巴巴地说“你……你可要小心他的暗……暗……暗算啊。”

    赵柔坚很晚才回来,告诉我们说,他到省委去过了,省委的领导同志都到外地有事去了。省委有位同志告诉他,事情是从伤兵和工人纠察队发生纠纷开始的。街上的标语不是工会和农会贴的,但许克祥已向工会、农会提出质问,要工会、农会马上缴出贴标语的人来。情况很紧张,其中可能有阴谋,但还没有摸清楚,现在正在设法处理。我们也向他汇报了各大队的情况。他叫我们分头通知进步同学,不要单独活动,将武器随身带着,以各万一。”

    次日,又下起小雨。为了追查标语的事,校里闹得很恐慌。中午,我们都在宿舍里休息,平时不大管事的大队长进来了,后面紧跟着孙得胜和十几个反动分子。我们心情紧张起来,都偷偷地将枪放在身边,赵柔坚叫大家不要盲目行动。大队长走到赵柔坚面前,叫道.

  “赵柔坚!”

  赵柔坚马上立正叫:“有!”

      我们立刻将枪往身后拉了拉。大队长说:“有人讲标语是你贴的。”

    “报告大队长,昨天吃了晚饭,我一直在宿舍里没出去过。八点半我请假出校,十点钟回来后我就睡觉的。”赵柔坚有些吃惊,但仍然沉着地回答着。

    “那么有谁证明呢?”大队长问。

  ,“报告大队长,汪连三睡在我旁边,他知道我的行动。”

    “好啊,汪连三,你不是说看到赵柔坚贴标语的吗?”孙得胜说。

    汪连三吞吞吐吐地说:“报告大队长,我是看到的。昨天半夜里,我起来小便,看到他拿着一卷东西出去的。”

    “你敢诬蔑人l”公今寿已经跳起来,可是马上被赵柔坚挡住了,他斩钉截铁地说。

    “报告大队长,贴标语是昨晚八点钟以前的事。”

    大家都知道标语的确是昨晚八点钟以前发现的。很明显,汪连三说得不对头。大队长将手指揿得格格响,转过身子问道:

    “孙教练,怎么啦?”

    孙得胜面色很难看,几颗麻子周围有点发红,他对汪连三恶狠狠地看了一眼,立正说:

    “报告大队长,我没问清楚,汪连三冤枉人,应该关起来。”“不不不,大队长……”汪连三要想说些什么,但马上被孙得胜打断了,他骂道;

    “混蛋,还想讲什么,快滚到禁闭室去l”

    立刻有两个反动分子来拖汪连三,汪连三发急地叫道。“孙教练是你……”

   “混蛋,快拖走!”孙得胜又赶紧打断了汪连三。

    汪连三被拖出宿舍时,终于叫出了使人一听就明白的五个字:

    “是你叫我讲……”

    但是,他的话仍然未能讲完,嘴就被别人堵住了。

    大队长面色发青,大皮靴将地板踩得略咯响,他不客气地问孙得胜:

    “另一个调查清楚没有?要不要问下去?”

    孙得胜脸色已经铁青,麻点周围的红晕,都变了灰白色,他咬一咬牙说:

    “清楚了,请大队长审问。”“朱道南!”

    我吓了一跳,难道标语与我有什么关系么?没有时间思索,我立刻立正叫“有”。

    “有人看到你前天晚上写标语。”

    “报告大队长,我只写了……”我不知对这晴天霹雳如何回答好,公今寿急坏了,指着我骂道。

    “你发昏啦,你只写……”

    “不准你开口!”大队长发怒地打断公今寿的话,然后又问我,“只写了几张是吗?”他又将手指揿得咯咯地响。

    “不,报告大队长,是前天下午,我只写了一封信,是帮炊事员老张写的一封家信。”我很吃力地将我要讲的话讲清楚了。

    但是立刻有个反动家伙出来证明,说我的确是写标语的人:

    “报告大队长,我看到他写的,他枕头下面还有几张标语没贴呢!”

    那个反动分子掀起我的枕头。果然,那里有几张标语,而且字体竞和我的差不多。

    “朱道南,你还有什么话说l”大队长叫道。

    我知道这是多么严重的事,可是我有什么话好说呢?明摆着这是做好圈套搞我的。我心里充满怒火,又气又急,一句话也说不出。

    公今寿这时也顾不得什么大队长小队长了,指着我叫道t“他决不会写标语!”

    但是,这又有什么用呢,反而挨了孙得胜一拳头。

    正在这时,出乎意料,炊事员老张来了。他手里拿着前天下午我在伙房里给他写的那封信;因为他将写着通讯地址的一张纸,不知放到哪儿去了,所以信封还没写地址。他一进宿舍的门,就高兴地叫道.

    “小朱同志,找到啦,找到啦l”他猛抬头,看到大队长和一群人在这里,马上将舌头伸了伸,走到我面前轻声说,“通讯地址找着啦,请你补上。”

    我拔出笔,眼里含着泪,手抖动着,给他的信封上添上通讯地址。刚写好“安徽芜湖”四个字,孙得胜就叫道.

    “别婆婆妈妈了,快走!”

    老张见这情况不妙,问道:“小朱同志,怎么啦?”

    我拿起床上的标语说:“不知哪个阴险毒辣的狗杂种,给我小鞋穿了,将标语藏在我枕头下面,说是我写的。”

    老张睁大眼睛,在标语上看了一会,叫道:“不是小朱同志写的,这标语不是小朱同志写的啊!”

    孙得胜骂道:“你这个目不识丁的蠢猪,还不给我回伙房,你怎知道不是他写的?”

    “不,我知道,我知,道!我虽然不识字,但是我知道,我知道这标语是谁写的。”

    老张真的知道吗?‘我心里浮出了一线希望。又是公今寿第一个跳到老张面前,叫道.

    “我的大爷,你快往下讲啊!”

    其余的人也催老张快讲。大队长也觉得有些奇怪,问道:“那么,你讲啊,这是谁写的?”

    老张将标语倒拿着,仔细看了看。然后走到大队长面前说:

    “大队长,你看,这标语上有水印子,印子上还有油迹呢!”

    大家都凑上去看,真的,标语的上半截有一堆水印子,印子里呈现出一条条的油迹。大队长奇怪地问道。

    “这与写标语有什么关系?”

    “有关系,有关系,大队长,有关系!”他用手指指我们,“这几个小伙子很好,你千万不能冤枉他们哪!”

    老张喘了口气,用围裙将眼睛擦了擦,又将标语一张一张仔细看了下,继续说。

    “不错,一点不错。昨天晚上,余五一到伙房来,就是拿的这几张红纸,他对我说,要在伙房里写点要紧东西。我对他讲,前天小朱同志给我写了封信,通讯地址没找到,信封没写上,现在找到了,请帮忙写一下。说完,我将信和通讯地址交给了他,自己就去做今天的早饭莱.余五一打开信,看了又看,在红纸上画了半天,看一下信画一下红纸。好一会,他还没给我写上地址.我心里想,算了吧,求你这种人怎么行,还是找小朱同志。我把信抢了回来,骂他架子大,不肯帮人忙。他还嫌我噜苏。我火啦,叫他快出去。他不小心,临走时,将桌上的半碗菜汤碰翻了。菜汤沾在红纸上,我心里难受起来,字不能糟蹋啊!走过去,用围裙擦干红纸,擦来擦去现在还留着油迹。”

    我松了一口气,大家也松了口气。杨瑞甫掏出手绢擦掉额上的汗。公今寿气得将几颗大牙咬得直响。孙得胜的脸孔愈来愈红,由红转白,由白转青。大队长对孙得胜生气地说:“孙教练,我是军人,你们搞什么政治斗争我不管。你说抓支部书记要我出来压一压阵。好,我依你了。可你就不该拉我来冤枉人。”他又习惯地揿响手指,更严厉地说,“请你将余五一和这位证人关起来,送校部发落。你也要安分些l”说完,踏着气忿的步子走了。

    孙得胜呆在那里有几秒钟,他发觉很多人都用忿怒的眼睛看着他,感到处境很尴尬,正要抬腿走,一个不知趣的反动分子上前讨好说:“都是余五一不好。”

    孙得胜有了出气筒,狠叫一声:“滚!”自己第一个扭转屁股跑出宿舍。公今寿追上去冷言讽刺道:

    “看你明天有脸见人!”

    这句话孙得胜当然听到了,但他在正义面前,也不能不装着没听见,象只丧家犬一样,急忙溜走了。

    “马日事变”是五月二十一日晚上突然发生的。这时,蒋介石已公开叛变了革命,在南京成立了政府,只有汪精卫的 “左派”假面具还没有揭开,所以全国人民将北伐的希望都寄托在武汉革命政府。其实汪精卫已经在暗中和蒋介石勾结反共,在他们取得一致步调后,就选在群众革命热情最高涨的长沙,制造了“马日事变”。

    那时,武汉正值夏斗寅叛变,湖南有些领导同志去协助岳军围剿叛军了,又因湖南处于北伐的后方,征粮征兵工作都很紧张,加上汪精卫的真面目还没有被人民识破,这种种原因,给反动势力有机可乘。不过,当时省委亦采取了措施,宣布全省戒严,并积极组织工农武装,还电调部队来省,以备万一。可是,因为时间紧迫,这些措施未及实施,事件就发生了。反动派为什么选在晚上发动事变呢?主要是骇怕工人农民抵抗。因为这里的工人农民力量很强,组织得很好,有不少武器。而反动派只有许克祥的一个三十三团。如果事先被人知道的话,工人农民加上我们长沙分校的进步学生,硬吃也能吃掉它。是夜十点钟,我还没有睡着,很清晰地昕到西南方响起两下枪声。我还以为又是农民枪毙土豪劣绅,不当一回事。但马上全城都响起了枪声。我和赵柔坚、谢拙民、公今寿、杨瑞甫等,不约而同地立即翻身起床,拿起武器,奔向操场。其他同学也都跑到操场上来观看动静。魏副官叫道:

    “与我们没有关系,大家回去睡觉!”

    外面枪声响得象炒黄豆一样,谁还有心思睡觉,大家都抱着枪坐在床上,对突然发生的枪响奠名其妙,相对无言。赵柔坚比我们紧张得多,他一会儿走到窗前向外眺望,一会儿眯起眼睛在思考什么。过了一会,外面的枪声愈来愈猛,还夹杂着机枪声、炮声和人的惨叫声。赵柔坚忍不住了,对我们说:,“走l到外面去看看。”

    他走在最前面,我们一群人提着枪跟在他后面。走出宿舍不远,对面来了两个人,一个是大队长,一个是孙得胜。只听孙得胜说:

    “无论如何不能让学生出去。”大队长勉强地说:“好吧!”赵柔坚见了他们,赶紧往树后一闪,我们走在后面的未及躲避,被他们赶回了宿舍。大队长在宿舍门前叫道。

    “不准乱动,不准讲话,不准拿枪,步兵大队全体人员在楼下集合,按连按排全部坐下”

    这时,全校的电灯骤然齐灭,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天上也突然打起闪电,雷声震动着大地,好象整个地球全要崩裂了。同学们正在面面相觑不知所措的时候,突然大操场上响起了赵柔坚坚毅而忿怒的叫声:

    “同学们,我们被反动派包围啦,赶快冲出去消灭敌人,不要坐着等死”

    他在操场上不停地叫着,跑着。啪啪的冷枪不停地向他射着。他仍然叫着跑着。

    宿舍里的人哪里还坐得住,首先是公今寿,象猛张飞似的,往床上一站,拉开枪栓叫道.

    “同志们,冲出去啊”

    接着,我和谢拙民、杨瑞甫等都跟着他跳出窗户。在奔向操场的路上,听见孙得胜嘶哑着喉咙,命令宿舍里的人不准动,他还对空放了两发手枪。

    赵柔坚还在操场上跑着叫着。当我们离他有三百米远的时候,他随着一声枪响倒下了,但立刻又站起来,一颠一跛地继续跑着,喊着。一个闪龟,照亮了整个大地,公今寿叫道:“快,余五一在向老赵放冷枪。”

    大家拥向一处墙角。余五一又对赵柔坚放了一枪,转身就跑。公今寿大喊一声:

    “老子要剥你的皮”

    这声叫喊和打来的雷声交织一起,吓得余五一丧魂落魄,一头撞在路旁的树干上。公今寿、杨瑞甫、谢拙民早巳追上,三把刺刀猛戳过去,余五一一声惨叫,两条腿向前踉跄了几步,到了望乡台。

我们回到操场,见赵柔坚已倒在地上,他吃力地讲了声t“反动派阴谋……”就闭上了眼.杨瑞甫上去摸一摸他的胸口,心脏已经停止跳动。我们悲痛得不知怎么是好。公今寿叫道.“打退敌人要紧,快冲出去”  

大门口有反动分子把守着,我们就跳出围墙,沿着围墙往西面闯去。这时,不知哪个司号员在学校里吹起了冲锋号。敌人以为同学们要往外冲了,早埋伏好的机枪突然对着校门横•扫起来。校里的同学,听到扫射的机枪声后叫的叫,喊的喊,一片混乱。枪声也在学校里响着。

    我和公今寿等四个人,前进了一百多步,找着一个隐蔽地点,大家卧倒射击。跟着出来的一些同学,都扑向东面去了。大概敌人被冲锋号吓破了胆,都在纷纷溃逃。本来嘛,这些家伙平时听到共产党三个字,也要抖上三抖的。现在猛虎已经突破了他们的包围,他们当然更要逃回去盖起被子打摆子了。

    我们四人追击敌人,到了一条大街上,惨淡的路灯光照着一个个尸体。突然,暴雨倾盆而下,顿时,只见一片烟雨,积水从我们脚下流过,黑里透红。我们又打了一阵,带出来的子弹已经打光。谢拙民说,赶快回校取了子弹再来。

    我们离开学校大约一个多小时,谁知校里情况已经大变。国民党省党部委员仇鳌,已派来代表,在校里成立了清党委员会。各大队都有清党小组。魏副官、孙得胜等,都是各级清党组织的负责人。

    我和杨瑞甫提着枪跑在最前面,刚跨进半掩的校门,就有十几个家伙上前来揪我们。杨瑞甫突然改变了平时温柔的脾性,挥动锕锤一般大的拳头,对着第一个扑上来的敌人的面颊,狠狠击了一下,那家伙马上倒在地上。其余的敌人都拥了上来。杨瑞甫往后倒退一步,迅速端好枪,摆出刺杀的姿势,将敌人逼退了五六步。他叫道:

“老道,快,快出去!”  

我踌躇了一下。谢拙民、公今寿这时也已到了校门口。敌人有的端着枪要扑上来,有的在推子弹上膛。杨瑞甫自知跑不了,急忙跺脚对我们说;

    “你……你们快跑,我……我掩护”

    说着,他就跳到敌人中间猛刺起来。我们也要上去和敌人拚刺刀,杨瑞甫瞪着眼狠命叫道。

    “快•……快去,少死几个”

    我和谢拙民狠了狠心,转过身子要走,但公今寿终于扑上去了。杨瑞甫重重的一枪托,将公今寿的步枪打落在地,又很快地扭转身子狠命地在公今寿腹部蹬了一脚,公今寿摔回来三四尺远,坐倒在地上,楞楞地看着杨瑞甫呆住了,杨瑞甫叫道。

    “再……再不走,我….…我拉手榴弹啦l”

其实他的手榴弹早就用完了,不过想借此吓退公今寿。

谢拙民连忙上前拉住公今寿,拖他往外跑。我们跑了很远一段路,还听到杨瑞甫和敌人拚刺刀的怒吼声。

    跑了一阵,公今寿突然站住了,说:“不,我们不能再跑了,我要回校去找杨瑞甫,我不能看着他……”

    “你疯啦,你要回去送死l”我拉着公今寿不放。

    公今寿跺脚说:“咱们一没子弹,二没手榴弹,碰着敌人照样是死,不如和杨瑞甫死在一起,心里还安逸些。”

    奇怪,谢拙民也主张回校,他说:

    “不,我主张回校不是去送死,学校里的进步同学还不少,他们被拦在里面不知道情况,早晚会被反动派杀害的!我们回去补上弹药,再和他们一道冲出来。”

    我觉得这倒有道理,也就同意回校冒一冒险。’

    翻过围墙,里面仍然漆黑一团,宿舍里没有一个人。这使我们弄不清究竟,谢拙民叫我到炊事房去问问老张。我摸到炊事房,老张却点着支洋蜡烛,在整理衣服。他见了我吃惊地说:

    “你还不快跑,好人都被逮了,坏人逼着大家在开会,你还来送死吗?”

    我详细地问了校里的情况,觉得非跑不可。老张也劝我们,乘反动分子在礼堂开会的机会,快跑出去。并说他自己也在收拾东西,不愿干下去了。

    我回到宿舍,将情况告诉大家,立刻作出决定,赶快收拾东西往外跑。

    我们慌慌忙忙收拾了些东西,没有找到弹药,每人只拿了把刺刀,以防万一,就往操场跑去。这时,反动分子已开完会,围墙四周布了岗哨,出不去。我回头一看,一群群的人,奔向宿舍,一道道的手电,寒光闪闪。我们赶快躲进了炊事房。

    我们在炊事房里呆了靠十分钟,大家想不出逃出去的办法。炊事员老张突然叫道:

    “有了,有了,你们跟我到仓库去,那里有个窗口,可以跳出去。”

’  我们就跟着老张,走向仓库。

    到了仓库,象进入无底洞,一点亮光也没有。幸亏老张心细,将带来的蜡烛点上了。打开窗户一看,真叫人焦急万分,原来窗上拦着铁条,出不去.校外的枪声一阵紧一阵;校里的同志被押上了操场,在枪声中有人高喊:“共产党万岁”

    “出去拚了!”公今寿再也忍耐不住,举着刺刀向门口扑去。老张一把狠命抱住他,颤动着嘴说.

    “好同志,你现在千万不能去啊,君子报仇三年,以后有时间……”他满眶眼泪,说不下去了。

    谢拙民拿着刺刀,往窗户的砖缝上猛砸,打算拆下砖头,抽出铁条,跳出窗去。

    一块砖头、两块砖头、三块砖头……当拆下靠十块砖头时,仓库的门已被反动分子敲得象擂鼓一般。他们骂着威胁着叫开门。公今寿实在忍耐不住了,他卷起袖子,拿着刺刀,走近门去。老张用背抵住门闩,拚命对公今寿摇手。我帮助谢拙民拆窗上的砖头,见这情景,连忙跳下来拖住了公今寿.仓库的门被枪托砸得乒乓乱响,老张头上直冒冷汗。谢拙民扔下最后一块砖头,伸手去抽铁条,抽不动。他将铁条使劲一绞,铁条向里弯成弓形,窗口空出斗大一个洞,接着第二根、第三根……一根根被谢拙民扭弯了。

    谢拙民叫老张快走,老张还在用背抵着门,要我们先出去。大门闩被枪托砸得一跳一跳的,看样子就要折断。门板也被砸得裂开了缝。外面“妈的”、“奶奶的”骂着。只听枪栓一阵响,砰砰两响,子弹从门外打了进来。抵在门上的老张“喔”的一声,就往下瘫,我赶快将他扶住。接着又是两响,是从门缝里打进来的,老张立刻倒了下去,鲜血流了满背。

    我驮着老张往窗洞口爬,咔嚓一声,门闩断了。公今寿一脚踢灭了点着的蜡烛。我已出了窗口,见三支电棒,对着公今寿。公今寿身子往下一伏,抛出几块砖头,敌人叫声“啊哟”,他乘机跳上了窗台。敌人连开两枪,公今寿左臂被子弹擦了一下,只是破了点皮,伤势并不太重,便跳出窗撒腿就奔。敌人并不放松,在我们后面紧追,枪声砰砰不断,敌人一直跟我们跑了十几条弄堂。我们又转过几条小街,听听后面没有脚步声了,才放下老张,查看他的伤势。只见他满背鲜血,已经停止呼吸。我的眼睛被泪水糊住,呆在那里一动不动。谢拙民说:“情况紧急,赶快在他身上找一找,有没有留做纪念的东西。”

    除了他那条沾满血的围裙外,只有一封没有发出的信。信封上只写着“安徽芜湖”四个字。这封信多宝贵呀,我马上将它揣进怀里。公今寿从尸体上解下老张的围裙说:

    “走吧,留下它做个纪念,为他报仇雪恨”

    枪声和雨声都渐渐停了,东方泛起一片青光。我们三人叫开一家旧货店,好说歹说,将带着的东西卖了十块钱,每人又买了一顶草帽,急急向郊外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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