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德林讲述卖蹈子

Admin 发表于2015-10-20 15:39:27
一九三八年冬天,白雪遮盖着东满绵亘的山峦。东北抗联第二军,在白茫茫的东满山区,迎着刺骨的寒风,连续地将红石砬子、柳树河、老鹰沟、小簸箕四个村镇上的鬼子警备部队,一扫而光。这使伪满洲新京(长春)鬼子的大本营惊惶不安起来,不得不从北满、南满调来三个整师的人马,向我们进行大规模的“围剿”。为了闪开敌人主力部队的攻击,第一路军总司令杨靖宇同志带领部队由八道江边打边撤,躲过了敌机从早到晚不停的扫射轰炸,也熬过了多少天来吃不上、睡不足的艰苦,进入了桦间山林。
部队在一个古老的大森林中休息下来。同志们一个个两眼一闭,身子软绵绵地靠在树干上睡过去,真是用棒子打都不会醒的。我睡得正香,好像有人在我的耳边喊:“范连长!范连长!”我以为谁在开玩笑,迷迷糊糊地答应了一声:“干什么?乱叫!”又昏昏沉沉地睡着了。忽然,有人踢了我一脚。我真有些烦了,坐起来一看,原来是军部小通信员八哩子哭丧着脸站在我的面前。“干什么?叫起来没完!”我倒下又要睡。“别睡了,司令员叫你哪!”八哩子用手又推了我一把,我这才有些清醒,“司令员叫我?”“是呀!快去吧!”听说是司令员叫我,我急忙站起来,脑子顿时“嗡”了一下,天晕地转,幸好被我的通信员小所子扶住,才慢慢地站稳。我苦笑了一下,对八哩子说:“我真成大头翁了!”
站了一会儿,我清醒过来,脑子里还晕乎乎的,自己知道是睡眠不足的关系。我挺了挺胸,又舒展了一下四肢,浑身才轻快了一些。八哩子说:“走吧!”军部临时搭起来的破帐篷,西北角上坏了个三角口子,寒风从这吹进来,掀起挂在帐篷门口的布头“呼哒呼哒”地响着。地中间一堆篝火。第四师政委周树东正借着火光看文件,他听见我的脚步声,抬起头来:“范德林你来了!”“是司令员叫我吗?”“是找你!等一下吧!”周政委往一边挪了挪,让出二尺来宽的破皮袄边,“坐下吧!”靖宇同志抱了一捆树枝走进来。我急忙站起给他敬礼。他那双油亮的大眼睛,眼角上深深地刻着三四道皱纹,那有神的目光,盯在我身上。“你怎么穿的这样少啊?”
靖宇同志慢声慢语地问我。他那高大的身子蹲在火堆旁,向我招了招手:“烤烤脚吧。”两句话使我心里热烘烘的,也就明白了司令员方才看我的原因了。在北满的大风雪里,寒冬腊月还穿夹裤,那滋味是可想而知的。不过在此时,我觉得首长的关怀温暖着我的心胸。“首长不是和我穿的一样嘛!”我说。“咱们要记住,这是谁叫咱这样的!将来要算这笔账。嗯!找你有个事,商量商量!”他说话时两眼总是盯着我的脸。“咱们现在确实该打打盹了,可鬼子兵却还在追我们。”他往火堆中放了些树枝。“雪地里留下咱们的脚印,迟早鬼子会找来的。”靖宇同志慢慢地说。我的心里可着急了,眼看鬼子跟踪追来,一阵紧张的情绪上了我的眉头。“司令员!叫我带人去堵击鬼子吧!”“急什么!当指挥的不能性急!要平心静气地考虑!”靖宇同志的话,使我渐渐镇静下来。“现在咱们不能同鬼子死拼。”司令员接着说,“我们共产党人有伟大的事业要做,打鬼子不过是现阶段的一件事情。”虽然方才我勉强地镇静下来,可这会儿我实在忍不住了,便说:“司令员!要去卖蹈子!大事小事你快说吧,反正得干!”“你太性急了!”靖宇同志顿了一顿,“叫你带人去卖蹭子,不过这回可不比以往,这你会明白的。”司令员看看周树东政委,又对我笑了笑。“好吧!一定叫鬼子找不到老虎窝。”我说着站了起来。这时从帐篷的破窟窿里吹进的冷风,把我的裤子吹得直摆。周树东政委用手捏了下我的裤子,还没开口说话,靖宇同志就从身上脱下那条开了花的薄棉裤递给我,说:“把它穿上!我还有一条在布袋里哪!”
“我不要,穿棉裤不灵活。”我心里知道他哪里还有棉裤呀!秋天缴获来的物品全都分给战士了,通信员给他留下一条裤子让他好不满意,最后送给炊事员了。看着他现在穿的那条破旧的补丁上补丁的单裤,站在那儿脸色发白,还尽力不叫我看出嘴唇颤抖。“穿上吧!”他又在催我。我心里也不知怎么回事,一股泪水从眼圈里滚下来。我扭头就跑出四十多步,回头一看靖宇同志和周政委都出来看着我的背影。远远看得出司令员疼爱战士的心情,从眼角上射出叫我感到温暖的光。我回来挑选了十二名有体力的小伙子,带了两挺轻机枪刚要出发,司令员又来了。“等一等!给你们补充些子弹。”
说着,他从口袋里拿出六十发步枪弹。他那比我们高出一头的身躯稳稳地站在我们十三个人的面前,说:“出去任务重,会遇到什么样的困难都不能预料,不过要有信心,就是冰山也能把它削平的!”“司令员,我们保证干好!”崔春国指导员替大家下了保证。临走的时候,他把我叫到一边:“德林,你来,这八发子弹给你带上,出去就看你如何领着同志们干了,要爱护每一个同志。不能坚持就走,十三个人出去,等你们再回来,也能叫我看见你们是十三个人。”靖宇同志送出来好远,叮嘱我们机动对付鬼子,直到他高大的身影和高高的黄花松树分不清了,十三个人才回过头来。砖竹踏着二尺来深的积雪,我们走出了林子,就在下午三点来钟吧,来到一个山沟。“老范在这干吧!”指导员说。“这回咱们可得做好点,叫鬼子一点也看不出。”我说着就往前面放了哨。其他人开始从远处一个跟一个的脚印,把雪从前方背来,从头顶上往下倒,慢慢往后退着走。雪花像自然降落的一样,把进山的路一寸寸地封闭起来。足足干到天黑,埋出来多远也不好估计,反正是翻了两条沟一个岭。一个个手冻得麻木了’我叫同志们把背雪用的衣服再穿上,开始往东南走去,趟出来的脚印和大部队走的相仿。一步一滑地费了好大力气,走上一个比较大一些的山冈,来到南坡。
指导员叫:“老范,咱们就在这休息。”鬼子兵不能马上追来,同志们也累得够呛了。“好,休息休息!”战士们把机枪架好,指导员站头一班哨,其他人一个个眼睛看晴天,躺在雪地上。我躺不住呀,谁知道鬼子能不能来。我翻过身子吃了口雪。指导员换岗下来,在我身旁坐下,不知从哪弄的旱烟放在烟杆中间吸了口。有了烟,指导员就没有什么“困难”了。“老范的,鬼子的还不来!”“你的我的不要忙的。”我学他讲中国话的腔调,逗着他笑了。十三个人轮流换岗,一个个心头急得好似火烧一般。唯一的安慰是山峦中非常宁静,听不到枪炮声,好像这不是战争的年月。从宁静中知道大部队在安然地休息。足足等待一宿,在第二天黎明的时候,顺着我们踏成的脚印走来的方向,传来鬼子兵的号叫声。十三个人你看我我看你,虽不言语但确觉得愉快,鬼子兵真的叫我们给领过来了。
可是我心头又一阵紧张,十三个^.在白天怎么打得了大队的强盗?此时司令员的话又在脑子中打转:“十三个人一起回来……”“老崔,往下撤,对付到天黑好办了!”指导员点了点头。我们往山林子奔下去,这一天没有站一步,鬼子总距离我们三四里路。我咬着牙往前走,看见指导员连着摔了两跤,还大口出气,身子越来越沉重,脚步有些散落,两眼直勾勾地看我。我把他的枪拿了过来。此时太阳已偏西了。前面出现了一片倒树,我心中多少高兴一点。指导员这时候身子直挺挺倒下去,幸好雪很深没有摔伤,一口鲜红的血水黏糊糊地从他口中流出来,额角上出了冷汗。“老崔!老崔!”叫他不答应,摸了摸胸口还在跳动,这是多少天积累的病。我拖起他来往树林深处去,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他拉到一根倒树后,可是鬼子兵越来越近了。
我立即命令:“机枪手赵永发,你把指导员背上往前走吧!”“连长咱们拼了吧!”十个人都要求我。这情况也只好打了。“打是打的!可不能拼!轮着往下撤,咱们抗联的人不能简简单单地死了,鬼子出几百两黄金买我们的人头呢!你们不撤,就不是好中国人,不是好党员。”对这些同志,就得扣帽子啦,不然我真没有办法叫他们离开战场。“砰!”一排副就是一枪,领队的鬼子倒下去。接着排子枪向惊住的鬼子射击过去,真是一枪一个十环,鬼子倒下八九个,其余的都趴了下来。子弹飞驰着,被击打的树干带落下来一片片白雪,清脆的枪声震动了静静的森林。
约有二十多分钟,鬼子开始往前爬了。我挥了下手,同志们动也不动,又用力挥了一下,他们才往后边撤去。我们前后接应,撤出十里多路,还未出倒树林子,然而敌人的大部队上来了,机枪子弹“哒哒哒……”向我们盖过来。天,马上就要黑了。鬼子看我们没有重武器,人又不多,也加上他们大部队上来了,胆量大了一点,开始要冲击。倒树对他们很不利,鬼子一站起来就挨揍。我往后翻几棵倒树,来到机枪手跟前。指导员苏醒过来,用枪嘴子瞄准敌人。鬼子急了,一声尖叫之后,“呼啦”起来一片。“机枪打!”我和指导员几乎异口同声下了命令。两挺轻机枪也就随声打过去,敌人倒下了一片。天黑了,敌人的三次冲击被机枪和倒树给截住。敌人更摸不清我们的情况,只好射着冷枪。我们拖着沉重的身子开始转移了,走出来很远还听得到鬼子兵胡乱鸣放的枪声。第二天上午才出了倒树林子。指导员精神比昨天强一点,我把吃的米粒子全给他了。
山冈下有一条三丈来宽的小河,河沿上冻了,冰层上盖着白雪,从山泉涌出来的暖流,冒着白气,在河床中间向下流去。“正好从这趟水走下去,不用埋脚印了。”我边走边说。十三个人毅然走下了河水,水虽没有冻,但凉得刺骨,走出六里多路,脚再也受不了啦。两侧是高大的立石峰,峰顶上的林木高高耸立着,我们离开了水流向山上石崖爬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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