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地区,河沟纵横交叉,几十公里地往往找不到一条陆路,一出门就非坐船不可。我们从根据地出发去官陡门,七八十公里的区域中只有两条路可以直达。
但是需要渡过好几条深不可涉的河,还必须经过青山、黄池敌人的两个据点的中心线向西前去。这两个据点之间,有一条直达的长约十八公里的宽大的堤埂联系着,它有充分可能截断我们唯一的一条归路。而芜(湖)宣(城)铁道的据点线,每隔五里即有敌人构筑的据点,并派兵守护着。
其距铁道最近的只有三公里,距飞机场则不到三公里,距芜湖也未超出敌人轻炮兵火炮的射程。官陡门的两岸街道,不到一百米长,建筑在高高的堤埂上,可以瞰制四周的河网与水田,虽是单线的砖瓦房屋,但对我们只有步枪和很少轻机枪的部队来说,也是够麻烦的。官陡门据点总共驻扎了三百余伪军。
我们新四军第二支队把敌情和地形侦察清楚之后,为了歼灭敌人有生力量,更为了鼓励敌后广大人民坚持江南抗战,决心奇袭官陡门之敌。
一九三九年一月中旬,我们就在参战部队中进行动员。除说明我们坚持江南抗战与配合友军的意义及我们有胜利的把握等条件外,并从军事上加紧进行了几昼夜的夜间战斗动作训练,提出白刃战、河川战和街市战的注意事项。指战员们的情绪异常热烈,都在互相猜问着:“究竟打什么地方啊?”“打的是哪个呢?”“我们只怕他预先逃走了,那才可惜……”
战士们的枪都自动地每天擦七八次。机关枪班的同志更努力,差不多时刻都在准备着,不是学瞄准就是学装退子弹,还把零用钱节省几角去买两瓶生发油带着,免得机关枪卡壳。滑稽的副班长说:“敌人排好队,只等我们的机关枪去点名,答应得好,每人赏他两颗花生米……”大家都忍不住笑起来。十八日的早晨,天还未亮,大家吃得饱饱的,准备向目的地出发。
有些同志为了轻快,情愿挨几天几晚的寒冷,也要将笨重的军毯留寄下来。集合号还未吹完,队伍就站好了。当我走近队伍的时候,大家向我行着喜悦的注目礼。虽然北风那样狂暴地从湖边袭来,但大家为了要听我讲话,暖耳的帽边都不愿意放下来。因时间关系我匆匆地结束了讲话,就率第三团出发了。
虽然下着毛毛雨,但谁也不愿意撑伞,谈笑声与脚步声杂错地交响着。前面的人跌倒了,后面的人还停不住脚步,立即喊出“仰射预备放”的笑声。后面的人跌倒了,前面喊“再来一个”。二十五公里路只有一次小休息,就走到了。当天下午住宿下来,除少数工作人员外,大家都没有外出,继续擦枪,开行军检讨会。第二天上午为着保守秘密,在原地停候了大半天,到了预定的时间,偷偷地上了船,突然转向西开渡到丹阳湖的西岸。
翻过了堤埂改乘几只预备好了的装肥料的船,继续由内河西进,午后十二时以后才到了预定的地点隐蔽集结。这里距攻击目的地还有将近四十公里,消息还可以完全封锁,但是再上前去,封锁就不甚严密了,必须在夜间赶到才行。二十日上午,各单位召开军人大会。除作政治鼓动外,还宣布战时纪律及注意事项,同时班与班、连与连之间,订了缴枪捉俘虏的竞赛条件。
午后一时,除值班排长外,排以上的干部到我这里开会。我说明了应攻击的地点和应消灭的敌人,并具体分配了各连的任务和动作的次序及应注意的事项。我特别强调,由河的西街打到河的东街的部队,必须要以迅速的动作抢夺沟通两岸的小板桥,如果只缴到很多的枪,而没有抢占小木桥,则根本上没有完成任务,还是要受处分的;反之如果抢占小木桥,而没有缴到枪,则基本上完成了任务。
最后,规定要在二十分钟内完全解决战斗,并迅速地集结准备回撤。随后各人发了一份地图、命令、联络信号,以及战时对敌的宣传口号标语等,即行散会。一切都准备好了。
时间已是二十日下午五时,部队按着既定次序出发。当地的人民目送我们,直到队伍走完了、走远了、看不清楚了,才转回屋里去。到八点半光景,部队已走了十五六公里的路程,恰恰到达青山通黄池大道中的亭兴镇。在前卫到达该地以前,就先派人去封锁了通敌方向的大道。
大约停了十五分钟,跟随在后卫的部队,停留下来,分配兵力于南北两面逼近黄池、青山敌人的两个据点,以掩护我军归路的安全。其余的部队仍按次序向目的地搜索前进。夜间十点到了大闸,在此必须渡河,可是河的东岸没有一只船,西岸有无却看不清楚。派人到处搜索,从水塘边抬了一只仅可装三个人的小船,划水的工具也没有。会游水的同志偷偷地找来一只装了东西还可装十人左右的木船。
计算起来,两只船要渡完整个部队,需要四个小时。我们想办法加强渡河的速度,把小船用绳索连起来,两岸派人拖,上下船场也派人招呼,免得滑倒耽误时间。这样,在两个半小时以内,队伍统统渡过河,急速地离开河岸向西赶路。二十一日凌晨两点钟,我们距目的地还有近十公里,中间还要渡过一条河。如果不渡河,则要多绕五公里路,但是须从距敌之据点(头道桥)一公里多的地方通过。
我们决心要快,还是绕五公里路好,头道桥的敌人发觉也不要紧,走快点冲猛些就是了。于是开始断断续续地跑步,足足跑了十公里,到头道桥附近用缓慢的步伐安全地通过,才觉得汗湿的衣服冰人。后部队折向正北急进,约四个小时光景赶到了王石桥,距目的地约两公里了,这时我才放下心来。
稍停了一会儿,我率主力过桥,沿西岸北进,绕向西方,由通芜湖的道路向东打回来。一部则沿东岸北进,但须待西岸先开始攻击。主力距离敌人不到一公里了,沿堤埂的倾斜面前进。只有两三百米了,大家蹲下来,肃静得连呼吸也小下来。突击队的干部带了几个尖兵摸上前去侦察,看清楚了敌人的两个哨兵,穿着大衣戴着风帽;三层铁丝网后面有工事、地堡……
突击队员肃静地向前爬进,二梯队慢慢地跑进。接近到铁丝网近边的时候,距敌人不到三十米,正想拉开障碍时,敌人预设的警钟响了。对方恶狠狠地问:“哪个?”紧接着我部手提式冲锋枪、轻机枪、驳壳枪同时连发,根本听不出每一响声的段落来。枪口和手榴弹爆炸的火光通亮,冲锋号吹得使人更加有劲。
这样不到一分钟冲破了铁丝网,两个敌哨兵被打成肉泥躺在地上。哨兵后面约十米的隐蔽部里的几十个敌人,动作快的钻了出来,但刚到外面就跌倒了,爬不起来了;有些敌人,一半躺在洞里,一半躺在洞外,刚刚塞住了洞门;动作慢的,就永远躺在隐蔽部里,出不来了。
隐蔽部里和街口边的敌人还未解决完毕,街上丢了不少的枪。但我部第二梯队却不要枪,勇猛地冲进了街口,转向河边,顺利地夺取了小木桥。紧接着就冲过河东,到了伪军司令部的门口,又是密集的一阵枪声和夹杂着的手榴弹声,便冲进了司令部。河东岸北进的连队,也冲破了铁丝网,夹击着敌人的北侧。
东边街口密集的枪声和手榴弹声响了一阵之后,就渐渐稀疏下来。从开始攻击起到解决战斗,大约只经过八分钟光景,连清理战场总共耗去了二十分钟,可算是提前完成了任务。东边天已经发白了,街上只见到两种极端异样的情景。一种是横七竖八的死尸和血肉模糊的敌伤者,满街杂乱地堆着军用品和用具;另一种情形,老百姓领着胜利的官兵,肃清残敌,打扫战场,并送茶烧水,忙个不停。
当时初步统计,歼灭伪军二百余人,缴获步枪六七十支、短枪十多支、机关枪四挺,其余手榴弹、子弹、军服用品,一时难于统计。大家一晚的疲劳,脸色虽略显苍白,但是精神仍然很足,肚里一点也不觉得饥饿。大家都在兴高采烈地谈着:“可惜了,那个狗司令没有回来。”“哼!要在这里,还有他逃脱的。”
“站队,站队!准备走了。”值班员喊起来,打断了大家的闲谈。“大家距离拉远一些,注意防空。”“收哨!”这又是值班员的号令。“可能是警戒部队打响了,大概是敌人援兵吧?”士兵在发问。“不要紧!这样的地形,请它来吃花生米。”值班员回答。随后,警戒部队都跟上了,司号员发出空袭的警号,干部督促着战士隐蔽。
敌机低空侦察,一圈、二圈、三圈,看不到我们一点形迹,无精打采地飞走了。随后我率部继续东返,回到了根据地。
浏览:1578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