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3年11月的一天,我们鲁南铁道队接到鲁南军区护送新四军军长陈毅过路的命令后,我和大队长刘金山立即向全体队员作了传达。随后,我们大队领导和独立支队副政委杨广立认真研究和部署了完成这项任务的具体事宜。在大家分头准备的同时,我们又秘密进行敌伪工作,以确保圆满完成护送任务。
那时,敌伪军在微山湖一带设了许多据点;铁路沿线更是戒备森严,几乎每一公里就有一座炮楼。但敌伪军在我铁道队的打击与政治攻势下,产生了畏惧心理,称我们是“飞虎队”。对我们恨得要死,怕得要命。’可当地百姓把我们视作靠山。我们鲁南铁道队接受护送任务后,为确保陈军长过路的绝对安全,对每一细节均做了充分检查和周密安排。这天深夜,埋伏在铁路两侧以及村口、湖岸的铁道队员们,在寒风凛冽的夜幕中,目不转睛地监视着敌人的动静。炮楼上,除了那鬼火般的灯光和幽灵似的哨兵,并无异常动态。
拂晓,我和杨广立、刘金山等同志按时抵达西界沟村,便随运河支队副政委童邱龙前去拜见陈毅同志。我虽没见过这位新四军军长,但却听到过许多关于他的传闻。印象顶深的是他在自己所指挥的战斗打得最激烈时刻,仍可若无其事地与他人下棋,且依旧章法不乱、连连获胜。想到这里,使我由衷地敬佩,仿佛看到他那威武的将帅形象。一路上,心中既高兴,又紧张。
我们来到一所普通的院落,刚进屋门就见一位穿着一身半旧蓝布便装的中年人迎上前来,同我们紧紧握手,用一口四川乡音说:“火车上打游击的英雄来了,坐,请坐!”说着,他坐在我们的对面,我清楚地看到他的面貌。他前额宽阔,两眉舒展,目光炯炯有神,给人以乐观、爽朗、机敏而又幽默的印象;然而那端直的鼻子与丰厚而略略下垂的嘴角,又让人感到那种镇定和刚正果敢的气概。“你们鲁南铁道队何时成立的,现在有多少人,装备如何?”他问道。我们一一作了回答。当我汇报到铁道队只有170余名队员时,他说:“好的嘛!人不在多,而在于精。”说实在的,那时我们队伍逐渐扩大,短枪已感不足了。见陈毅那样认真地期待回答,我犹豫了一下就如实地作了汇报。他又询问铁道队活动的情况。我们汇报时,他不时地默默点头,脸上露出赞许的笑意。随后,他又询问了微山湖一带的敌伪军情况。
“看来这一带敌人已是四面楚歌,处处挨打喽。这样就好嘛!以后敌人的日子就更不好过了。”他说着站起来,亲自把杯子一一递到我们手上:“你们干得好!对那些反动的家伙,就得狠狠教训!这对争取中间分子也是大有益处的哟。”
他接着把国内外反法西斯的大好形势告诉了我们。我们虽然想听听他多讲些令人振奋的消息,但又想到首长一夜的长途行军,.定很疲劳的,就告辞离去。这时,陈军长对一个随行人员吩咐几句话,又留我们稍坐片刻。不一会儿,那个人把几支短枪和许多子弹放在桌上。陈军长说:“短枪更便于你们打火车,带去吧。”那时,对我们来说,没有比短枪更珍贵的礼品了。我们那种高兴劲是无法形容的。
按照我们的安排,担负护送任务的队员们,始终注视着自己警戒的目标,每一个可疑的人影或动静,都会使他们警觉地想到贴身的枪。
第2天晚上8点钟,我们趁着幽暗的夜幕顶着刺骨的寒风护送着陈军长无声无息地跨过了铁路。来到湖边,一叶小舟从干枯的芦苇丛中划出来,载着陈军长等离岸向湖心渡去,由杨广立等陪同在船上住宿。
第3天上午,我由岸边乘小舟来到湖内的渡船上,恰置陈军长下棋!见我进了船舱,他一面拉住我的手,一面看着我的眼睛说:“一直没合眼吧?!“昨晚睡了好几个小时呢!”我回答。他指指棋盘说:“你来,你来I下它两盘棋松快松快!”我告诉他说,不会下这黑白子儿的棋。他一面下棋,一面对我说:“这是围棋。围就是包围,和咱们打仗包围敌人一样。咱们打仗讲战术,下围棋也讲战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声东击西,虚虚实实,。还有很重要的一条,就是要了解对方的意图,随时作出或者改变对策”。他把一枚白子儿放在密密麻麻的棋子中间,接着又对我风趣地说,“你们鲁南铁道队也在下围棋嘛!和火车上的敌人下。不过你们不是用棋子儿,而是用枪子儿和智慧。对吗?”
听陈军长一席话,我们在场的人都笑了起来。陈军长这时更加兴奋地对我们说,“咱们毛主席也在下棋。这个棋盘可大多喽!是全中国!棋子嘛,是你、我、他,是一切抗日武装。只要咱们都能严格地按毛泽东主席的意图走,抗日就一定胜利!”这风趣而又深刻的话语,使在场的人不由得鼓起掌来。船上顿时活跃起来。他接着说:“棋子和棋子之间,还得配合,有攻也有守,有进也有退。”他往棋盘上放一个棋子,随即对我们说:“你们铁道队对正规部队就起到了很好的配合作用。今后,我们还要继续配合,这就叫同心协力。”一盘棋下完,陈军长便宣布暂停,随即走出船舱,站在船弦,指着湖面对我们在场的人说:“这是个好地方哟!何时这周围没了碉堡、据点,这里就更好喽!”
这一天,我一直在陈毅身边,他那风趣幽默而意味深长的谈话,那坦诚豪爽的性格,以及他在谈话中自然流露出对毛主席的深厚感情与钦敬之意,使我不禁想道:“有毛主席这样的英明领袖,有陈军长这样的将帅,抗日胜利一定会很快地到来的。”
天色渐渐暗下来,微湖大队派出的迎接陈毅军长的船队已到。陈军长和我们一一握手道别:“再见,同志们,你们辛苦了,谢谢你们!”
波光粼粼的微山湖上,这位体魄健壮、气宇轩昂的新四军军长,迎着寒冷的晨风站在船头上。他感慨万千,用四川乡音缓缓吟诗一首:
横越江淮七百里,微山湖色慰征途。鲁南峰影嵯峨甚,残月扁舟入画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