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刘知侠于1939年7月在晋东南校文工团成立时相识，又一起经历了八年抗日战争生生死死的锻炼和考验。那时候我们都是20岁上下的青年，单纯、朴实、充满了爱国热情。革命战友在战争岁月中结下的友谊是永生难忘的。知侠比我年长几岁，出身于铁路工人家庭，从小受尽了生活的苦难，他比起我们一些从城市出来的小知识分子显得成熟。知侠身材魁梧，性格豪爽憨厚，是一位很富有燕赵阳刚之气的男子汉。他平时语言不多，不善于表现自己，但他对同志，对战友却有着火一样的热情，特别是对老弱病残和小同志的困难，总是无私地奉献自己的帮助，他是我们非常信赖的老大哥。还记得我们文工团随抗大一分校从山西东迁山东途中，翻过一座座大山，山中气候寒冷，空气稀薄，许多人爬山喘不过气来，有的小同志冻坏了手指。战友丁志刚因体弱昏倒在地，知侠看到后二话没说即刻把他抬到附近老乡家。在这里老丁得到了热心的照顾。恢复体力后，知侠伴他重新赶上了队伍。知侠救了老丁一命的佳话，人们一直传颂着。
在抗大文工团转战在沂蒙山区时期，知侠是编审股创作员，他除了参加一般的演出外，经常到群众中、部队中进行采访，深入生活，并随军作战，打鬼子，打伪顽，出生入死不怕牺牲。那时候他就是一位勤勤恳恳、小有名气的专业作家了。后来他的名著《铁道游击队》、《红嫂》等都是他战争生活的积累。知侠是一位多产作家，在我的印象中他更是一位荷枪作战的勇敢的战士。数不清的反扫荡，转移行军，过封锁线，突围打遭遇战，知侠都是冲锋在前，毫不顾及自己。我只想说一件事。这件事在知侠光辉的一生中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插曲，但对我却是永生难忘的。
1941年冬天，日军调集兵力对我沂蒙山区进行空前残酷的大“扫荡”，妄图摧毁我鲁中抗日根据地。当时主力部队在外线作战。一分校担负着保卫沂蒙山的任务。文工团和民工团一起驻守在蒙山顶的团埠、布袋峪、天麻场一带。敌人误认为我们是两个野战兵团，对我们进行不断地袭击和围剿，因此文工团不得不分成3个小分队分散活动，知侠和永淮带了一个小分队到了西蒙山边沿区。不久，知侠接到校部命令要他们随抗大一个大队迅速回布袋峪集中，在从西蒙山到龟蒙顶转移时与敌人遭遇，于是展开了天麻场突围战斗。知侠在战斗中勇敢、机智，粉碎了敌人“清剿”。全团战友，经过一个多月的艰苦斗争，取得了反扫荡的胜利。
反扫荡胜利结束后，全团随校部到滨海根据地休整，途中要经过台（台儿庄）潍（潍县）公路，渡过沭河。这里是敌占区，必须飞快地通过。我是近视眼，行军中眼镜也摔碎了，文工团领队伊虹专门派柳成行为我引路。他当时也就十六七岁。当晚，大雾迷漫，天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刚转过一个小山弯，我因看不清路，和前边的队伍失掉了联系。小柳和其他同志因照顾我，也掉队了，这可闯下了大祸。这时，袁成隆主任带领的半个文工团向沭河方向走远了。后边掉了队的有知侠、永淮带的半个文工团、校部部分人员和伊虹收容的老弱病残共百余人。这样一个只有10几条枪，战斗力很弱的队伍，在沉沉大雾中的敌占区，转了半宿也没转出去，天亮了还不知道沭河在哪里。就在这危急的时刻，知侠挺身而出负起全队指挥的重任。晨曦，大雾还没有散，知侠迅速地带领大家越过村子，到村南洼地的树林中隐蔽起来。在路上，雾中隐约看到一队伪军扛着铁铣走过，但没有发现我们。知侠以自己的沉着、镇定，安定了大家惶怵的情绪。
他笑呵呵地安慰说：“别害怕，有我呢，我们是能冲过去的。”当时，我又害怕，又着急，又内疚。由于我的拖累让大家受难，错误太严重了！本来，在战争中我觉得我已是个“包袱”，由于近视眼出尽了洋相。每每过河，特别是过独木桥，我总是身子一晃就把背着的脸盆、水壶等物品掉到河里顺流而下。这可是全班用的菜盆啊。有时自己站不稳掉进河里，只好带着湿淋淋的裹腿、鞋袜，“叭达叭达”狼狈行军。难怪抗战胜利时，中共山东分局宣传部长陈沂特别向我祝贺：“八年抗战，你是在战友们的帮助下走过来的啊！”
天亮后，知侠忙着看地形，永淮抓紧时机做思想工作。他动员说：“大家要鼓起勇气，发扬友爱精神，一定冲过敌人的封锁线。”大家听了动员，大大增加了战胜困难的力量。伊虹进村去找向导。他走近村头一间亮着灯的大屋，像是车马店。门口坐着一位流泪的老大娘。大娘看到走来的人，急着挥手让他回去。伊虹探头一看，好家伙，几个鬼子还躺在炕上睡觉呢！
黄昏，树林中出现一位拾粪的老乡，是中年人。他不说话，我们以为是哑巴，后经知侠做工作，才知道他是本村的地下党员。他是发现这一支奇怪的队伍后有意来找的。当他知道我们是八路军后，热情地充当向导，领我们到封锁沟的一处断口处。这个断口只有本村人知道，从这里可以爬到沟顶上去。封锁沟有两人多深，趁着夜暗，大家一个个顺利地爬上去。轮到我又发生了困难。我自己爬不上去，小柳推我也推不上去，还是知侠把我拉了上去。
过了沟，知侠指挥大队疾速前进。永淮、小柳架着我跑过一片开阔地，冲过沭河，冲过敌占区。在朝阳升起的清晨，我们到达滨海区抗日根据地。“到家了！”觉得太阳是那样的温暖，晴空是那样湛蓝，青青的麦苗是那样的可爱！下午，全团汇合了，他们早已包好了饺子，等候我们一同庆祝反扫荡的胜利呢！大家见面后亲热地庆幸“都还活着！”我内心中深深地感激战友们的友情。知侠受到大家的赞扬，有的拍着他宽厚的肩膀，有的握拳亲昵地捶他，都夸：“老兄真了不起！”知侠没有什么话，只是憨厚地微笑着。在战斗总结中，知侠被评为模范共产党员。
在我们回忆往事的时候，知侠早已先我们而去。但是他在危难中挺身而出，沉着、镇定、果敢的形象，却永留在我们老战友的心中。亲爱的老大哥，你安息吧！我们永远怀念你！
作者：阮若珊 文章来源：《忆》
战争年代的合影（前排左二为阮若珊，后排左三为刘知侠）
和平年代的合影（左二为阮若珊，右一为刘知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