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投降后,我们鲁南铁道大队暂时转入了解放区的生产建设战线。有的队员在铁路上当了路警,有的当了铁路工人、火车站站长和铁路段段长等。我当时也转到鲁南铁路管理局任副局长。大家都怀着一个信念,早日恢复铁路运输。但是这个想法不久就破灭了。
1946年夏天,蒋介石撕毁停战协定,向解放区大举进攻。为了阻止敌人进犯解放区,我们奉命动员了沿线的铁路职工、民兵及群众,一夜之间就把鲁南津浦铁路挖得片铁不留。
8月22日下午,鲁南军区突然给我来了个电话,叫我第二天赶到司令部去。我想,军区找我,一定是打仗的事。于是,我当晚就骑马直奔军区驻地滕县城。
枣庄距滕县城100多里路,天不亮就赶到了。一进办公室,张光中司令员拍一拍我的肩膀说:“老刘,军区决定,已将原鲁南铁道大队部分骨干调集来,重建鲁南铁道大队,.还叫你当大队长,怎么样?”我一听又要恢复铁道队,一时激动得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冲口就要任务:“首长快下命令吧!什么任务?”张司令严肃地说:“现在国民党马励武率整编二十六师加上蒋纬国带的快速纵队,想从徐州渡过运河直插峄县和临沂。你们铁道大队的任务是到运河以南,徐州以北的贾汪地区去阻击敌人,拖住敌人,时间拖得越长越好。这样,我们就能作更充分的准备。”张司令员又一再嘱咐我:“在战略上要藐视敌人,在战术上要重视敌人。二十六师是美帝国主义亲手装备和训练起来的部队,是蒋介石的嫡系,要认真对付!任务很艰巨,但一定要阻住敌人,否则就会叫敌人截断陇海线,割断我主力部队与华东局的联系,给人民带来重大损失。”我接受任务后,满怀胜利的信心,挥鞭上马,一口气又奔回枣庄。这时,天已黑下来,车站上灯光闪闪,我老远就听到有人叫:“大队长回来啦!”这是胡安良,他是铁道大队里最年轻的一个中队长,虽然才22岁,打起仗来可很勇敢,指挥也很有办法,又是个爱说爱笑的小伙子。
“大队长,什么时候出发?”胡安良跑过来,牵着我的马就问。好多队员也跑过来围着我问。原来,铁道大队的战友们都已集合到枣庄车站了。队员们个个精神抖擞,摩拳擦掌。一切动员、组织、准备工作做完后,出发的号令一下,队伍便像飞的一样,离开了枣庄,直向运河南岸插去。
太阳刚冒出地平线,部队已渡过运河。100多里路急行军,队员们的脚上都打起了泡。可是大家劲头都很足,没有一个掉队的。他们说再跑500里也可以。我们又赶了40多里路,到达离贾汪只有20多里地的一个小村。当地民兵向我们报告:“质汪发现敌人。”因敌情不明,我们也就不再往前进了。吃过早饭‘,我派了一个小分队到贾汪地区侦察敌情,其余全部到南山修筑工事,准备战斗。南山是南去贾汪、徐州,北去枣庄必经之地,山丘光秃、巨’石林立的石头山。镢头下去,火星四溅,修筑工事很困难。再说,队员们也没有修工事的习惯。胡安良跑来问我:“大队长,工事挖不出来,真急死人啦!”当时,我的思想斗争也是很激烈的,我们铁道大队除了在微山湖西打过几次阵地战外,其他的时间全都是打游击战。现在情况完全变了,任务是以小股兵力阻击大量敌人,没有工事,要想持久地拖住敌人,那是不可能的。于是,我们立即在阵地上开了个党委扩大会,在会上详细地讨论了敌情,确定了各中队要加强思想教育,扭转不愿做思想工作的情绪,立即着手做好一切战斗准备。各中队又召开了党员和骨干会议。这一来,战士们的情绪可不同了,有的手上起了泡还在积极地挖,有的地方不能挖就用大石头垒起来作掩体。同志们都高兴地说:“这回一定打他个措手不及,狠狠地揍一下蒋介石的嫡系部队。’’
侦察队员回来报告:“敌人开始向北进犯。”我立即叫通讯员小张把命令传给各中队:“进入阵地,继续加修工事,观察敌人动静,没有我的命令,不能随便射击……”
敌人的汽车、坦克、炮兵呼呼啦啦地向我们阵地逼进。他们以为这一带不会有八路军,要有也不过是几个民兵。因此,他们顺着大道浩浩荡荡开来,骄气十足,连尖兵都没有放。这时,我们的一些战士沉不住气了,胡安良一个劲地催我:“打吧,大队长!”我不回答他,只向他摆摆手。一其实,我更急,但我想多消灭他几个,只等敌人再靠近一些。200……150米…?50米。我喊了声:“打!”队员们的步枪和机枪像冰雹一样朝山下打去,’只见敌人血肉横飞,“哇哇”直叫。敌人的两辆坦克已爬到山腰,但一看周围都是自己的人的尸体,也吓得像老牛一样,“嘟一一嘟一”滚下山去。
敌人并不服气,架起榴弹炮向我们的阵地轰。他们还以为挡路的不过是些民兵,只想用炮一轰,再一冲就可以胜利通过。可是他们连作梦也没想到,在他们面前的是打得日本鬼子叫爹叫娘的鲁南铁道大队。一次,’两次,三次……直到太阳落山,敌人整整冲了十几次,还是没有进一步。只是在南山脚丢下200多具尸体,只好又缩回贾汪镇。直到这时候,我们还不知道打的是哪个国民党的部队。从当夜抓来的“舌头”的口里才了解到;面前之敌就是马励武的整编二十六师。敌人听我们的三八式机枪声,误认为我们是“八路军的主力部队”,要不然,怎么都是日式装备呢?这些愚蠢的敌人既然把我们当成了“主力部队”,估计明天将会有规模更大、更残酷的战斗。我们当即又召开了干部会,对明天的战斗作了布置。
第二天早晨,东方刚刚露出鱼肚白,敌人的炮弹就象暴风雨一样,向我们的4个山头卷来。几架从徐州方向飞来的老油条飞机,毫无目标的乱炸一通,红红的火光划破天空,黑黑的浓烟弥漫了整个南山。这种战法和日本鬼子差不多,先打炮,后打枪,然后再冲锋。我们只是笑了笑:“美国训练的部队也不过如此。”但,为了防止炮弹的杀伤,部队除留少数人观察外,其余全部撤到山的两侧。
炮火一停,敌人的坦克、步兵就开始向山上冲。我们的队员“哗”地一声,象闪电一样进入阵地。我上山一看:敌人正像羊群一样向上爬。因为坡陡,再加上那些家伙又怕死,爬得比乌龟还慢。仅三中队的阵地前,就有一个多团的敌人,分好几路往上爬。队员们运用有利地形,用机枪、步枪和手榴弹以近距离突然开火。敌人冲一次垮一次,从早晨打到下午两钟左右,足足打下去敌人7次冲锋。敌人还是一无所得。
敌人第8次冲锋又开始了,胡安良又派通讯员来向我报告情况:“大队长,三中队伤亡30多人,子弹和手榴弹快要打光了,请求拚刺刀。”我让小张到一、二中队抽一部分手榴弹给三中队,自己也到了三中队阵地。一上阵地,敌人正开始冲锋。战士们都上好了刺刀,只等命令一下,就要去刺杀敌人。为了保存有生力量,以便拖住敌人,我命令不准拚命。这时候,突然山下又响起了机枪声,原来是敌人的督战队在向自己的士兵开枪。山下的枪声刚一响过,成千的敌人又向三中队的阵地涌来,就在这时候,通讯排的子弹送到了,一、二中队又送来200多枚手榴弹,这真是雪里送炭啊!我喊了一声“打!”只见敌人像地瓜一样,朝山下滚去,四五辆埋克也调转头就跑。胡安良把驳壳枪向空中一挥,50多名队员像猛虎一样,随着“杀”的喊声,往山下冲去。敌人死的死,逃的逃,连督战队也逃之天天。这一仗我们又消灭了300多名敌人,还缴获了不少美式武器。为了避免伤亡,我们迅速撤下了阵地。
大约过了1个多小时,敌人又不惜代价地向我们的阵地轰击,飞机大炮一起出动,到4点钟左右,敌人总算占了山头,但连我们的子弹壳他都没有捡到一个。敌人害怕我们夜间去摸他的老窝,除在这个山头上放一个排的警戒哨外,其余的部队又撤回贾汪。当夜,我们又扑上山头,收拾了敌人这个排,重占了这个山头。为了把敌人多拖几天,我们尽量地避免白天的阵地战,专门派了小部队偷袭敌人的岗哨、营部、炮兵阵地。、扰得敌人不得安宁。就这样,我们整整地把国民党整编二十六师拖在运河以南一个多月,完成了阻击敌人的任务。后来,我们鲁南铁道大队又接受了更艰巨的任务,奉命撤回。
临撤出的那个晚上,我们派出小部队袭击迷惑敌人,弄得敌人整夜放炮,胡安良还是那样乐观:“你听,敌人还欢送我们哩!”这一说,在队伍里引起了一阵阵欢笑。
(原载1961年2月11日《大众日报》,收入本书时,编者根据史实稍作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