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述铁道游击队的故事(文/杜季伟)

沈坊前de 发表于2019-06-14 16:24:26

   铁道游击队,在它的战斗道路上,有胜利有挫折。然而,它留给人们的,却是许多被传为美谈的故事。


    瓜有秧,树有根,铁道游击队生长在山东的枣庄。
    枣庄,有个大煤矿。人们说,这儿的煤产量高、质量好。一九三八年春天,蒋介石的军队一枪不放,就从这块宝地溜走了。
    枣庄沦陷了,工人在刺刀、皮鞭下度日。枣庄通临城的铁路线上,日夜跑着装满煤炭的列车;铁路两旁的人民,眼睁睁望着枣庄的煤一列车一列车运走,心里在想:咱们山东一向是出英雄豪杰的地方,难道就没有人挺身起来,领导着打走侵略强盗吗?

    人民希望中的英雄豪杰出来了。一九三九年冬天,八路军一一五师到了鲁南,在枣庄东北的抱犊崮山区开辟了根据地。在共产党领导下,山里山外人民打起了抗日大旗。枣庄一带的老百姓日也盼,夜也盼,盼着八路军赶快出山。
    我当时在苏鲁支队一个营里任副教导员。一天突然接到命令:调我出山。
    出山,这是当时的一个专用词儿。因为根据地在山区,通称山里。我们从外边向根据地走叫进山,从根据地出去,叫出山。那些日子,组织上派出去的同志很多,要派我到哪里去呢?
    支队政治部李主任找我谈话,说组织上决定,派我去枣庄。
    “枣庄?”这叫我有点惊奇。
    “是去枣庄。”李主任说,“那里有一支游击队,是由一些失业工人和‘吃两条线’(“两条线”是铁路的意思)的人组成的,起名叫铁道游击队,如今虽然人数不多,但有发展前途。这伙人有本事,有胆量,就是缺乏明确的政治方向,迫切需要党去领导。组织上决定,要你去当政委。”
    我听说去铁道游击队工作,心里很高兴。但李主任嘱咐说:“这支小队伍,内部很复杂,成分不纯,去后要千方百计地团结他们,把党的方针、政策贯彻下去……”
    任务紧迫,李主任谈话后的第二天,我交代了营里的工作,换上一件旧棉袍,跟随引路的李景兰同志,前往枣庄。
    傍晚,我们在枣庄西北的齐村落了脚。李景兰同志安排我住下,就去联络铁道游击队的洪队长。
    传说中的洪振海队长,像是中国武侠小说里的人物,会飞登火车。上次送进山里的十几支黑大盖和两挺歪把机枪,据说就是他从飞快的火车上揪下来的。我正猜想着这位队长是怎样一个人,突然,一个双眉入鬓的人撩帘而入。一身皂青裤褂,紧紧地裹着他那短小的身体。特别刺眼的,是他那小褂上密密麻麻钉着一排布纽扣。头戴一顶有一个大绒球的线帽。这模样儿,使人联想起《水浒》上的石秀。不等李景兰介绍,他便开口:“兄弟是洪振海。还没有用饭吧?走,找个地方喝半斤。”说话的功夫,两眼把我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
    洪队长这样豪爽、开朗,我们一见就像熟朋友了。我请他坐下,说已经在路上吃过饭,并把上级派我来的任务,对他说明。他点头说:“上级派你来,兄弟我欢迎,不瞒你说,我们名声响,人手可不多。眼下只有八九个弟兄。洋家伙(指枪)只有一支。”
    我说:“这些,上级都知道。一根火柴也能点着一座山嘛!”
    这话使他高兴,随应道:“这话在理。矿区很大,朋友满眼,往后只要一串连,人有的是,家伙也不愁。”
    从领导上的介绍和洪队长的谈吐中,我了解到,这伙人中除了少数是工人出身,多数是“吃两条线”长大的。有的从小是流浪儿,光着屁股在火车跟前转,拣煤渣,扫煤沫,年龄大了,胆子也大了,他们就爬车去偷,渐渐地学会爬飞车的本领。特殊的生活环境,养成了他们天不怕、地不怕的胆量。有的人,被敌人抓去捆在电线杆上,要挖心。敌人用刀比试着说:“死了死了的!”他眼不闭,腿不颤,还说:“死了死了没关系!”有的人曾在一个月中蹲过七次警察局,警察局的人对他太熟了,便说:“又是他,揍一顿叫他滚!”他们交结的人,不仅有开火车头的司机,打旗、挂钩的工人,而且和矿警、警察局等等各行人都有关系。
    这样的环境,也就养成了他们好吃、好喝、好赌的坏习气。现在,他们虽然愿意接受我们党的领导,参加抗日,可是正像李主任指出的:“改造他们不是一日之功”啊!我的工作应如何着手呢?
    洪队长谈完内部情况,递给我一张硬纸片,说:“这是给你办的。”
    我一看,是“良民证”上边写的是:“刘鹤亭。现年二十八岁。庄人。职业:经商。”看来,他们已经早有了安排。不等我问,洪队长就告诉我:为了遮挡敌人的耳目,他们在火车站近旁小陈庄,开设了一个小炭厂,叫义合炭厂。我今后公开的职业,是义合炭厂的管账先生。当天,我就随着老洪去“上任”了。

    进了义合炭厂,老洪先替我做了身新衣服,说要“入乡随乡”。我也只得熟悉些炭厂的业务,帮助他们买进卖出,收款结账。
    党和支队首长指示我:在身份没公开前,应通过交朋友、谈心等办法,接近他们;身份公开后,就采取办训练班、个别教育,启发他们的觉悟,激发他们的抗日情绪;在吸收队员时,特别注重多收工人出身的同志。这些我时刻都在注意着。
    枣庄街里有一个火车司机,名叫曹德清,被敌人裁了。我听说后就去动员他。开始,他认为我们是“吃两条线”的,不光明正大,直摇头,还说:“老弟,咱们工人,靠两手干活。这叫凭心吃饭,量力求财。饿死冻死,也不能走邪路。”多次动员无效。但以后人熟了,心底也摸透了,一次我便向他露了一句:“老曹,我们可不是‘吃两条线’的人啊!”
    他问:“你们还有什么道道?”
    我向他讲了一番抗日救国的道理,坦率地告诉他,我们有共产党领导。他听说“共产党”三个字,惊奇地望着我,好半天吐出了一句话:“可是真的?”
    我说:“完全是真的。”
    他又沉默了一会,说:“那好,既然这样,我入伙。话要说到头里,你要是骗人,咱可要绝交。”
    火车司机曹德清进来之后,我们又先后发展了些搬运工人、打旗的和挂钩的,不到两个月,小队伍扩大了一倍。随着工人成分的增多和政治教育工作的开展,秘密的党支部建立起来了。队员中要革命、要抗日的情绪上升,歪风邪气开始下降。有的人,过去天天喝酒胡闹,慢慢地也有了进步;从一天三醉,改成一天一醉、二天一醉。队长老洪,过去动不动就跺脚骂人,慢慢地也有些转变;有时,发了一顿脾气之后,又向我说:“我这人满肚子枪药,见不得一点火星,你要多加开导。”他还同意在队员中提倡戒酒、戒赌、戒嫖。
    可是,有的人,今天说戒酒了,明天又醉得东歪西倒。一天,有个队员喝醉了酒,走露了风声,敌人包围了炭厂。幸得我们早有准备,才免受损失。
    义合炭厂不能蹲了,我们便转移到了齐村、南峪一带。队伍由秘密活动,逐渐转为公开游击。
    这时,我们十八个人只有三支短枪。三支枪怎么游击呢?过去大家并不热心要枪,认为“吃两条线”主要的不要靠打,而是靠登车,现在变成了一支游击队,人人感到枪重要了。
    大家都热心搞枪,一天到晚生点子,找门路。有的人主张来一次“大偷”,偷火车上的东西变钱买枪;有的人说到敌人那里去摸。我们后来虽买了一支,可是还满足不了要求。经过计议,才定下了二打洋行的决策。
    火车站对面,有敌人开设的一个“国际洋行”。这个洋行,表面上是做生意的,实际上是一个特务机关。枣庄外运的煤,日军许多军用物资,一切都要经过这个机关。有时这里还审讯被捕的中国人。我没出山之前,老洪他们摸过一次洋行,杀了两个日本兵,夺了一支乌龟匣子。现在,这洋行增加到十四个敌兵,短枪更多了。更重要的是,捣烂这个特务机关,给敌人打击重,给群众鼓舞大。
    不过,这次打洋行要比上次难。敌人上次吃亏后,除了在火车站加修了碉堡,增加了保护洋行的岗哨以外,洋行的墙垒高了,上边还扯了铁丝网。怎么下手好?洪队长把副队长王志胜找来研究攻打计划。
    王志胜,曾在洋行里当过搬运工,上次打洋行后,敌人才把他裁了。洋行内外的地形道路,他摸得透熟。根据他提供的情况,我们决定从洋行南边厕所旁挖墙而入。
    一切准备妥当,这天夜晚,我们把全队十六个人集合起来,分成四个战斗小组。每组配一支短枪三把大刀,悄悄地摸到洋行南边墙底下。
    一块砖一块砖地往下挖,天快亮的时候,挖通了一个洞。队员们鱼贯而入,由洪队长跺脚为令,四个战斗组分头扑向四面房里。一阵刀声,十四个敌兵脑袋搬了家。
    敌兵的惨叫声,把附近岗哨惊动了。枪声四起,机枪扫到洋行房顶上,瓦块纷纷乱飞。接着敌人把洋行包围起来。等他们冲进去,只见尸横满地,我们的人已经不见踪影了。
    第二天,消息飞快传开来,传得有声有色,说洋行被“飞虎队”砸了,这次不比上次,一家伙杀掉几十个敌人,搞走了几十支匣子枪。我们听到这些传说,只是暗笑。其实,这次只搞到三支短枪,这只有我们明白。

    队伍离开枣庄市区,转向农村打游击,较前有了发展。砍电线、截火车、扒铁路的活动一次比一次规模大。日本人虽然感到我们可怕,但总以为干不了大事.从一九四0年三月起枣庄敌人主要的目标,是搞我们的山里,反复进兵白彦,争夺鲁南山区。
    白彦争夺战,终以我军胜利而结束。捷报从山里传出,铁道游击队队员个个欢跃。可是,不久以后,山里来了紧急指示,说敌人不甘心启彦的失败,调集了津浦线、临枣线的八干余人,于四月二十二日、二十三日,分头由邹县、滕县、峄县、枣庄等地出发,向我鲁南山区“合击”。上级指示,要山区周围的各游击队积极活动,从背后扯敌人的腿,策应山里部队反“扫荡”。
    队长洪振海同志,听说要配合山里大部队行动,大腿一拍说:“好哇!这是上级看得起咱。奶奶个熊,干它一场热闹的。”别看他说话粗,口口声声带骂,真要有行动,他又细心起来,下决心之前,他要大伙计议一下,这场热闹戏怎么唱。
    “吃两条线”起家的队伍,总离不开在铁路上打算盘。有人说,搞火车碰头,有人说扒铁路,有人说打兵车。献计出谋的人很多。我们仔细地研究了一番,认为搞火车碰头,热闹倒热闹,只是敌人有的是火车,碰掉两个车头,他们还有车头,敌人向山里发兵,也不靠火车头拉;打兵车那是过瘾,可我们力量小,兵车行车规律不易摸;至于扒铁路,也不是妙算,扒掉一段,敌人会很快修复。比较合算的,还是搞敌人的混合列车。搞混合列车,有三大好处:第一,这车上有乘客,他们来自四面八方,搞一下,能扩大宣传;第二,车上有押车的敌兵,票车后拖着货车,可以搞到枪和物资;第三,我们自己付出代价小,比较容易成功。算过这几笔账,同志们都说:“这着棋妙,截混合列车,截混合列车!”
    截哪一班,在什么地方合适,这不要多讨论。常“吃两条线”的人,对每一次车的行车时间,都了如指掌。有的队员,只要看看表,就算出某一次车到了哪里。铁路沿线,哪个地方上下便利,大家心中更有数。具体的战斗部署是这样确定的=在王沟车站西五里的四孔桥,截击由陇海路上的赵墩经枣庄开往临城的混合列车。一些爬车不熟练的队员,扮成工人、农民、商人各种人物,分段从峄县、枣庄等站上车,对付各车厢押车的敌人;会登车的队员,在四孔桥以东,临时登车;余下一部分同志埋伏在四孔桥附近;洪队长和老曹负责控制火车头。一切安排停当,队员分头出发。
    预定的这一天,由赵墩开往临城的混合列车,像往常一样,突突地冒着黑烟,按时开到了王沟以西。还没到四孔桥,两条黑影嗖的一下,从路旁跳上了车头脚踏板。开车的日本人根本还没弄清楚怎么回事,便一命呜呼了;两个中国司炉明白过后,已经被上了绑。火车头,被洪队长和老曹控制了。这一切,只不过是一两分钟的时间内发生的。这一切,坐在客车里的人和押车的敌人,更无从知道,列车照常向前开进。
    列车快到四孔桥时,速度慢了,路两旁突然跳动起几个黑点,我们的人又上去了。车头上猛然放出一声汽笛,所有潜伏在各车厢的队员,亮出武器,向敌人猛扑过去。在车厢里耀武扬威的敌人,一霎时有的躺倒不动,有的只剩下最后一口气哭叫着。
    隆隆滚动的列车,失去了它的威风,在四孔桥附近停下来。我们冲上铁路,各车厢里的短兵战已经结束。洪队长挥着二十响的驳壳枪向跳车的旅客大声呼叫:
    “老乡们,同胞们,不要惊慌,我们是八路军!……”
    惊慌的人群,渐渐安定下来。他们纷纷提着自己的行李,走下列车,集结在桥洞下的干沟里或田埂上。我们安定了旅客的情绪,宣传了我党的抗日救国主张,劝人们快快离开这里。为了迷惑敌人,我向旅客讲话中,特别提高嗓门说,我们是从山区出来的八路军。人群中发出一阵“打倒日本帝国主义”的呼声。
    两个钟头后,敌人的铁甲列车开来,旅客已经四散一空,我们也带着大批的军用物资,远远地离开了四孔桥。
    八路军截击列车的消息,很快传遍临枣线各站,传向津浦线的徐州、济南,枣庄的敌人戒严,并向进兵山里的敌人呼救。果然,两天以后,进到我山区的一部分敌人,慌慌张张窜回来了。

    一九四0年六月,我们这支队伍,活动到了临城附近,会合了临城南北的另两支铁道游击队。这两支铁道游击队,是一九三九年四五月,先后从“吃两条线”起家的。有一个队,开始只有五个人,他们赤手空拳飞登列车,翻下四十八包芝麻,才换得了第一支手枪。
    三支“吃两条线”的队伍会合起来,正式成立了铁道游击大队。它像一把利剑,深深插进敌人的心脏里,艰苦斗争了六年。尽管敌人对它施行了极其残酷的“围剿”、“扫荡”,由于有党的坚强领导与人民群众的爱护支持,它便能在艰苦的斗争道路上日益壮大。随着部队的发展和斗争不断取得新的胜利,铁道游击队的名声传遍临城一带。神奇的故事越传越多。
    有这样的故事:铁道游击队员摸进临城,登上一列军用火车,轰轰隆隆开出车站。
    有这样的故事:铁道游击队全部化装成日本兵,大白天走进临城,收缴了敌人三十多支枪。
    有这样的故事:敌人封锁了鲁南根据地,八路军的主力供给困难,铁道游击队飞登列车翻下一千二百匹布、六百套军衣和大批的西药,送往根据地。
    有这样的故事:一个死心踏地的汉奸,扬言铁道游击队拔不掉他的汗毛,话刚说出不久,这个汉奸便在临城大街上躺倒了,他身上还用砖头压着铁道游击队的布告。
    惊险、曲折、富有传奇性的故事,是说不完写不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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