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革命回忆片段(刘志春口述/高自宝整理)

刘家河疃de 发表于2019-06-14 21:03:50

我今年91岁,属相是小龙。

我是1944年参军入伍的老兵。孟良崮战役时,我是华东野战军第八纵队第二十三师第十一团第三营机枪班的副班长,重机枪射手。

紧急行军140里赶到孟良崮山下

我们接到孟良崮战役的战斗指令时是在沂北某个村庄。

当时,我们向北行进,头一天晚上在一个村子里吃饭,还看了个“小戏”。看完小戏后,上级来了命令要继续北上行军。当天晚上向北行进了50里路,到达一个村子后已是半夜,部队宿营战士们睡了觉。

天还不亮,各人都在睡梦中,上级来了命令,要求返回南进孟良崮。

一天的时间里,我们急行军走了140里路,天黑之前来到了孟良崮山前的一个小村子里。

简单吃了一顿饭,我们就马上投入了战斗。

当时,重机枪班有一挺马克沁重机枪。重机枪总重九十多斤,枪筒子四十多斤,枪架子五十多斤。行军时靠一匹大白骡子驮运。

机枪班十二个人,两个射手,两个人递子弹,三个人负责搬运子弹,还有三个人负责阵地警戒掩护,一个人负责“牵牲口”。

重机枪的子弹是用铁盒子装着,子弹是排在帆布袋子上,一条带子正好是250发。

我们的进攻方位是在芦山东南的一条山梁上。

国民党部队占着山头阵地,我们的战士在打冲锋。

机枪班的任务就是压制敌人火力,掩护攻山战士前冲。

七十四师部队的军事素质还是很高的,他们在山头布置的防御阵地,火力点部署不留死角,在整个阵地上都能形成交叉火力。战场上炮声隆隆,子弹一阵阵如急雨。

我们和排长共同观察选点,选择了一个合适的重机枪阵地,迅速地投入了对敌人的火力压制。

我们的战士们攻山了。因为单兵向上射击困难大,战士们胸前个个都插了三排九颗手榴弹。接近敌人阵地时,甩出手榴弹毙伤敌人。

掩护战士冲锋、压制敌人火力,重机枪班的作用非常重要。

黑夜里,配合着梯次进攻,我们机枪班一刻也不得停歇。随着部队攻山前进,重机枪阵地也不断地前移。

因为孟良崮山上岩石多、遮挡多,国民党部队向山下的射击火力得不到有效发挥。

一个晚上的激烈战斗,除了听见炮声枪声,还能听见山头上马子骡子的嘶鸣声。第二天上午,我们就拿下了山头。冲锋的八路军战士牺牲很大,国民党部队损失更大。

我们攻上山头后,看到满地的尸首和伤员。那些国民党伤员,趴着的、仰着的,张嘴哼叫的,拖着伤腿的,抱着水壶喝水的,满地的凄惨景象。

国民党部队在山上遗弃下了很多的战马,都是些“大洋马”。

要下山的时候,我们向上级请示,用大白骡子换了一匹马子驮机枪。本想马子比我们的大白骡子好,可是那匹马子“驮人不驮物”。把重机枪放到它的背上,他就跳跃打转牵不动。

没有办法,我们机枪班的人把重机枪拆成枪筒子和枪架子两个部分,轮流着扛着下了山,一个个累的呲牙咧嘴一肚子意见。

我们是从孟良崮西边一条山沟下山的,下山时下了一阵大雨,雨水发红,那是淌的血水。

扛着机枪走了十几里路,我们找到了上级领导请示,又要回了我们的那匹大白骡子,把那匹马子还回了部队。

我们的大白骡子是部队上的一个老牲口,跟了部队很多年了,跟着我的机枪班也一两年了。打下孟良崮后,这匹骡子一直跟着我们部队,一直跟到了打淮海战役。我负伤后,就不知道大白骡子的去向了。

张灵甫七十四师的武器装备实在好,他们几乎全是美械装备。打下孟良崮,我们部队的装备焕然一新。我们营有了六挺重机枪、六门小炮、三门火箭筒。还有大量的轻机枪、冲锋枪等等。

国民党的重机枪和轻机枪都是美国货,好钢造,枪身蓝莹莹的。这种机枪泥里水里也能发射,从战场上扛下来的机枪,满是泥水,一勾扳机,突突突地打响。

战友们的步枪,也几乎全部换上了半自动冲锋枪。这都是张灵甫七十四师“给我们的”,整个部队一片欢声笑语。

唯一没有换枪的是我们的八连,八连就是英雄连队“岱崮连”。“岱崮连”的步枪装备清一色是“三八式”,都上着刺刀,都是以前缴获日本鬼子的枪械。

我是重机枪射手,对重机枪非常熟悉也非常喜爱。成为机枪射手以前,部队上进行技术演练,我能够闭着眼睛进行拆卸。对射程的演练,晚上在远处点上火当目标,我也能准确地目测出射击距离。

前年,中央电视台来了记者,还有义工团队的青年人,陪着我爬了孟良崮,还去了青驼战工会纪念馆等参观。在孟良崮上,我找到了那个战场阵地上我印象十分深刻的大岩石。在青驼战工会纪念馆里,我又看到了我用过的非常熟悉的那种样式的我用过多年的重机枪。

沙土集战斗负重伤

打下孟良崮以后,我们做了简单休整。几天后,就转战泰安和鲁西南。

我是在沙土集战斗中受伤的。

沙土集战斗中,我部奉命“打抗击”。天下着小雨,因为时间仓促,我们挖了简单的工事,工事战壕挖得又窄又浅,战士们拿着枪站在战壕里,只能斜着身子半蹲着。

敌人马上就要来了。我是重机枪班的班长,把一个班的战友分成了两组在两个地点吃饭,目的是不能让敌人的炮弹落下来一起都炸死了。一组人挨了炮弹牺牲了,另一组人还可以投入战斗,保证重机枪火力的存在。

刚刚吃了几口饭,忽然间战壕不远处一片尘土狼烟,敌人打了三个排炮后,尘土遮天。

哨子声响起来,战士们扔掉饭碗,马上各就各位投入作战。

刚刚就位,就见阵地上五六十米外开来了敌人的坦克车。坦克车后面是时隐时现的国民党步兵方阵。

敌人的坦克车火力巨大,子弹打在战壕上崩起一串串土烟,我们无法抬头。

因为我们有火箭筒,有燃烧弹,敌人的坦克不敢靠的我们太近。

敌人的坦克车调转了方向,坦克车想从工事东侧袭击我们。我们的阵地工事马上就会受到坦克车顺向的扫射和炮击,阵地马上就会被吞没。

随着指挥员撤退的命令传来,我们就转身跑撤离阵地。跑动时我模模糊糊地看见,八连的一个排在阵地后方的几户人家的房子处,被敌人的坦克炮打散了。

我提着一个子弹箱子飞跑,耳边是嗖嗖嗖的子弹声,脚下是子弹打在地土里扑哧扑哧的沉闷声。

坦克向我们开炮了,第一炮炸倒了一班的一个战友;第二炮是对着我打的,炮弹在我身边炸响,我的腿迈不动了,脚上一下子淌了很多血。我浑身冒汗,一下子趴在地上。

两个战友向我跑来,他们把我背在身上,一个背着我跑,另一个在后面提着我的腿脚。我疼的大喊大叫,让他们丢下我快跑,他们不听,不顾我的大喊大叫不放下我。

后面的敌人喊着“抓活的!抓活的!”,估计距离也就三四十米远。

战友们把我背到一处房檐下放下,紧接着找来了一个木板小推车,把我放在小推车上,推着我离开战场。

硬邦邦的小推车,推着急走,颠簸的厉害,我疼得浑身冒汗。脚上、腿上、腰上的伤口破烂着,骨头渣子和炮弹皮混合着。

是战友兄弟救了我的命!战友们把我背离战场,紧急送到了安全地带,战地医生们给做了简单包扎。

随后,我又被民工队用担架抬到了后方医院。

两个救了我命的战友,一个是老乡张景举,另一个是新泰的王某某。

面对死亡我没有一丝胆怯,疼痛没有让我掉一滴眼泪。两个战友把我送到后方医院,临别时我们都眼泪汪汪,热泪直流。

我只知道两个战友一个姓张,一个姓王,只知道他们一个是沂南蒲汪区的,一个是东都的。他们是什么村的,叫什么名字,我一概不知道。

那个时候在部队上都年轻,只知道跟着部队听从命令到处去打仗,至于每个战士从哪里来又到哪里去了,来不及关心,也没有心情去问。

况且,我身边的战友经常换,没有老战友,老战友都牺牲了。

很多战友,刚参军就牺牲了。印象最新的一个是在鲁南战役牺牲的战友。这个新战士是胶东人,大个子,年龄不足二十岁。头一天,他入伍加入到我们班里来,第二天上了战场就牺牲了

他牺牲时就在我身边。敌人密集的枪声里,他爬上工事准备射击。敌人的机枪扫射了,我就赶紧让他下来。他还没来得及起身,就被一发子弹射中了前额,当场就牺牲了。

打完了仗,他的母亲赶到了部队,看着他的遗体,哭干了眼泪。

16岁参军离别亲人和家乡

我是1944年16岁参加八路军的。16岁是虚岁,15周岁。

我5岁丧母,15岁没有了父亲。我和小我5岁的妹妹,跟着八十多岁的爷爷艰难生活。

那时吃不上一顿饱饭,整天吃长毛的“花生饼”,18斤一个的花生饼一吃大半个月。后来,长毛的花生饼也吃不上了。爷爷年纪大了,养不了我们兄妹两个。

村里的“二中队”招人招兵,俺村刘家河疃的刘玉鹤、刘玉贵、刘志礼、刘志贤等都参加了。我“大头叔”想让我参加二中队,让我当兵,就去找我爷爷说了。八十多岁的爷爷无奈地说:“去吧,去吧,在家也饿死了。”

参加二中队不久,我们就集体参加了八路军部队。当兵走是从山北头集合出发的,临走的时候,我11岁的小妹妹跟了去,牵着我的褂襟不松手,一边哭一边说:“哥我跟着你,哥我跟着你-----。”

我心里难舍难离,心酸的不知什么滋味。

参加队伍以后,我打仗不怕死,没有什么可怕的,白天该打仗就打仗,该训练就训练。可是,晚上睡觉的时候,心里就挂念的难受,睡不了觉。我想念我的小妹妹,临走时她“哥我跟着你,哥我跟着你”的哭泣声,总是响在我的耳畔。

我战场负伤后,组织上不让我走,要留下我给我安排工作。可是,我想念小妹妹,说什么也要回家。

回家后的生活很艰苦

刘家河疃是一个英雄的村庄,村庄的革命基础好,徐向前元帅曾经在村里住过很长时间。抗日战争年代,村里就组建起了“二中队”。

当年通过参加二中队加入八路军的革命军人,从河疃村出去的就有26个人。这26个革命军人,经过了历次战争战斗洗礼,有13人光荣牺牲,有8人负伤、致残,囫囵着回家的只有5人。

我回乡回家后,正好是新中国刚刚建国,农民的生活普遍十分艰苦。

我回来成家后,一家人吃饭成了问题。为了有口饭吃,我什么苦活累活也干,甚至瘸着伤腿到汶南去“腿脚”,推车推货挣点零碎钱挣口饭吃。

“推脚”推车靠的是腿力和脚力,同样是推车,别人还不觉得累,我的脚伤残了,腿也伤残了,腰里还有炮弹皮没取出来,结果是走不多远,脚疼的就受不了。

即使如此,我也都能忍受。

还有生产队的劳动,我当过生产小队长和大队长,带着大伙儿干活,我也是拖着伤残每样农活都干,都是跑在前头。

我是在八路军部队入党的老党员,在革命部队里,我是党员,不怕牺牲,敢打敢冲,事事跑在前头。

1955年“整党”运动中,我参加不了“党员登记”。原因是被人“提了意见”,受到了运动的冲击。

我刚刚从部队复员回家那一年,村里人的生活非常贫困。村里一户人家因为人口多,一家七八口人断了口粮。他们家的女主人找到我,向我借口粮,说的非常可怜。

当时,我复员回家,政府给了我800斤蜀黍。正好,我打算拔出一点粮食卖了换点钱,给即将要出嫁的妹妹置办一口柜子做嫁妆。别人来借,我是非常不愿意的。

但是,因为她是借的救命粮,我就给了她家两升蜀黍,还不还的也没指望。

她家也是知恩图报的好人、老实人,知道我家也是很困难。麦收以后,她家打下了麦子,还没晒干,还是“湿粒子”,就还给了我两升麦子。我就收下了。

整党运动一来,有人就给我提意见了。说我借给人家粮食是“放高利贷”。借出的是蜀黍米,还回来的是麦子。

区里的干部们找我谈话,说有人给我提了的意见,我也就认了。心里想,我出心无愧,也就是两升粮食的小事。但是,话语上有点冲撞,不太服气。

结果呢,区里的干部们说我思想有问题,说“不给进行党员登记了”。自此以后,我的党员关系中断。

我对党怀着深厚的感情,是共产党毛主席把我养大,给了我思想和生命,给了我难忘的革命战斗生涯。

现在,我的年纪大了,但是非常知足。比比我那些牺牲了的战友,比比战争年代的苦难,我没有什么不满足的。现在民富国强,我享受着不愁吃不愁穿的新生活,从内心里感谢毛主席!感谢共产党!

(时间:2019.06.01地点:青驼镇刘家河疃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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