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见到罗荣桓同志，是1939年4月，他在沂蒙山区向中共山东分局和八路军山东纵队的干部传达党的六届六中全会精神的时候。
1942年，山东纵队改为山东军区，我任山东军区卫生部部长，接近罗政委的机会比较多。罗政委全面领导山东的党政军工作以后，山东的形势发生了显著变化，解放区连成了一片，人民群众进一步发动起来，人民生活逐渐改善，军队扩大，战斗力增强，山东的抗日形势越来越好。
在这几年中，罗政委给我印象最深的有这样几件事：
1942年，罗政委得了严重的肾脏病。自罗政委患病直到他1945年率领6万大军转战东北之前，几乎每次给罗政委诊治我都在场。一天，国际友人罗生特大夫给罗政委做膀胱镜检查。那时用的膀胱镜比较粗笨，可以想象是很痛苦的。当罗生特将膀胱镜不断由尿道向膀胱内插入时，只见罗政委脸上豆大的汗珠不断往下淌，汗水湿透了床单。在将近3个小时的检查治疗中，他忍受着剧烈的疼痛。我们在场的人都为他捏着一把汗，可是罗政委却未发出半点呻吟。罗生特担心他熬不住，不断地说着“请忍受点”、“坚持住”之类的安慰话。罗政委说：“你大胆检查，不要顾虑我。”这需要多么大的毅力啊！
有一次，罗生特大夫在给罗政委看病时，黄农同志用德语对罗生特说：“他的尿中带血，止不住。”两人的脸上流露出忧虑的神色。虽然他们装出镇定的样子，但还是被罗政委看出来了。罗政委说：“你们放心治疗，我一定接受你们的治疗办法，不要有什么顾虑。”当时，卫生部考虑到罗政委的病情很重，提出派特别护理员。罗政委制止说：“不要搞特殊化，这样已满好了。”罗政委还特别交代：罗生特大夫不能光给我一个人看病，门诊上还有不少疑难病人，都希望请他看。
罗政委虽然知道自己的肾病很重，却置之度外。每当机关和部队来人向他请示汇报工作遇到他正在检查治疗时，他总是强调先处理工作。
罗生特大夫看到罗政委日渐消瘦，而且反复出现血尿，便向罗政委提出，一定要卧床休息，少接待来人。罗政委笑了笑，一面点头表示同意，一面却郑重地说：“你们的提议是正确的。可是同志，这是战争时期呀！他们从老远的地方来了，翻山涉水不容易呀！好吧，从现在起，按你们说的办。”以后他只好躺在床上听汇报和部署工作，有时还躺在担架上指挥战斗。罗政委这种一心为革命的高贵品质和顽强与疾病作斗争的精神，深深地感动着我们，赢得了广大指战员和医务工作者的尊敬和钦佩。
罗政委有着很强的群众观念，作风平易近人，爱护士兵，爱护干部。他非常关心伤病员，每次大的战斗之后，他总是在百忙中抽出时间到医院看望，鼓励伤病员安心休养，争取早日重返前线，为人民再立新功。
有这样一件事使我最受教育。那是在1944年的夏季，医院都在农村，卫生条件比较差，蚊蝇较多。罗政委看望了直属医疗所的伤病员之后，对卫生部的同志说：“目前还不可能做到每个伤病员发一顶蚊帐，但每人发一把芭蕉扇总是可以做到的吧！”他拿着芭蕉扇边扇边说：“这个东西价钱便宜，一物多用，既能扇风取凉，又能扑打蚊蝇；既能遮烈日，又能乘凉时垫着坐。”罗政委边说边示范，用扇子扑打着蚊蝇，又用扇子遮着头顶。最后，他说：“这件事轻而易举就可办到，为什么不办呢？”听了罗政委的话，我想：这样简单的事，我们这些直接为伤病员服务的人员都没有想到，却要指挥千军万马的首长来提醒，该刮鼻子！我惭愧地说：“我们工作没做好，坚决按罗政委的指示办。”罗政委亲切地说：“做好医院工作不仅要有全心全意为伤病员服务的观念，还要善于动脑筋，想办法。”罗政委的这一教诲，一直激励着我不断奋发努力，使我永远不能忘怀。
不几天，我们便给伤病员每人买了一把芭蕉扇。当大家知道了这是罗政委吩咐购买的时，都十分激动，有的同志还编了顺口溜：“一把芭蕉扇，温暖病员心。首长与士兵，阶级友爱深。”
1944年春，山东军区卫生部作为整风的试点单位，开始了整风学习。当时，罗政委住在卫生都治疗肾病。他十分关心卫生部的整风学习，躺在病床上询问整风情况，有时找卫生部政委谷广善同志和我到他病床前汇报整风情况，有时找其他卫生干部座谈，并不断对整风学习作指示，使整风得以顺利进行。
这时，山东军区卫生部在莒南县坪上，召开了山东军区第一次卫生工作会议。会上，罗政委抱病作了题为（卫生干部要加紧整风）的重要报告。
那天的天气格外晴朗，万里无云，太阳闪着耀眼的光芒，使人感觉到了春天的温暖。会场设在庄里的一个空场上，周围设有警戒，参加人员有卫生部及下属各个军区的卫生领导干部约200人。上午8时许，人员到齐了。
当罗政委在卫生部领导同志的陪同下走进会场时，大家热烈鼓掌，罗政委会意地微笑，并向大家招手。他身着黄军装，扎着皮带，戴一副深度近视眼镜，身子被病痛折磨得有些消瘦，脸色黄黄的。他先向大家问好，并祝贺会议的召开，接着从卫生工作取得的成绩讲起：这几年山东部队卫生工作克服了干部少、技术低、药材缺等种种困难，治好了2万多名伤病员，为取得抗战胜利作出了贡献，可以说是你们医疗护理工作的一个奇迹。这个奇迹只有中国共产党领导下的人民军队才能实现，只有在人民为着自己的事业而奋斗时才能实现。
接着罗政委把话题一转，从整风的目的意义，讲到整风的重点，并联系卫生工作中存在的问题，非常客观地着重分析了当时卫生干部中存在的单纯技术观点和自由主义。
在艰苦的战争岁月里，广大医务人员经受住了种种艰难险阻的考验，作出了很大贡献。但也有少数医务人员觉悟不高。他们有的是从旧军队里过来的，有的原在家里开诊所，有的是乡镇里的郎中先生，缺乏为人民服务、为部队伤病员服务的思想基础。有的把技术看成“个人衣钵”，认为医务工作是“自由自在的职业”；有的认为纵然犯了错误，在行政上被撤了职，但撤不了我的技术；个别的甚至无原则地讲怪话，违反纪律，对政治学习不关心。
罗政委对上述问题进行了透彻的分析后，严肃地指出：“这是把技术与政治分离。”接着他说：“我们反对单纯技术观点，必须从思想上首先打通，建立起新的革命的技术工作态度。”他进一步阐明：“我们反对单纯技术观点，并不是反对技术工作，也不是反对个人技术的提高。我们需要有更多的技术人员，更高的技术水准，我们也要发挥技术人员的积极性。但同时要区别：我们所需要的技术，不是个人主义的，不是被雇佣来的，不是超政治超党派的，而是为了自觉地服务于自己的集团，服务于革命事业，只有这样才会集体地去创造技术，提高技术水平，使个人技术能够得到更大的发展。”
罗政委这段精辟的分析，深入浅出，通俗易懂，富有哲理。大家都聚精会神地听着，不停地记录着，内心里都赞扬着：讲得太好了。
罗政委讲话时那高昂的语调，如果不是医生，很难听出他是重病在身的人。他喝了口水润润嗓子，接着又列举了卫生干部中存在的自由主义的种种表现。当时，有的卫生干部当面一团和气，怕失掉同事情面，有话不说，背后各有各的一套，有的甚至认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相反，有些争执，并不是为了坚持原则，而是固执己见，以致影响了工作。罗政委针对这些现象，严肃地指出这是一种腐败的自由主义倾向，语重心长地说：“我们所有的医务干部都要加紧整风学习。大家要有很大的勇气，多作自我批评，改造自己的思想。”当他以洪亮的声音结束讲话时，大家报以热烈的掌声。后来这篇报告印发到山东各部队卫生部门，有力地指导了全区卫生部门的整风学习。卫生部的领导干部在整风中，进一步带头作了自我批评，医务工作者也都自觉地作了诚恳而深刻的自我批评，整风学习取得了很大成绩。
（四）
1943年前，山东抗日斗争处于最艰难的时期，战斗频繁，部队流动性大，加之部队卫生干部少，忙于工作，所以卫生干部一直没有参加党校学习的机会。
1944年整风之后，罗政委十分关心卫生干部队伍的建设，提出卫生干部也要参加党校学习。
一天早晨，蔚蓝的天空没有一丝云彩，太阳从东山露出红脸，射出道道霞光，空气新鲜，使人感到格外爽快。我正在院子外散步，忽然通讯员跑过来说：“首长来电话。”我疾步走回屋子，拿起耳机一听，是罗政委的声音。他以关切的语气说：“军区决定，从现在起，卫生部门科处长以上的干部，要分期分批到山东分局党校轮训。”
这一决定在卫生部门传开之后，立即引起了热烈反响。我记得当时卫生部好像有什么大喜事似的，大家兴高采烈地谈论着。有的激动地说：“这是罗政委对我们政治上的关怀。”有的说：“我要求学习的愿望可以实现了……”
第一批学习的同志回来之后，又派去了第二批、第三批……到抗日战争胜利时，科长以上的卫生干部全部去党校学习过。这对提高卫生干部的政治素质和理论水平有很大的作用。这些干部都把这次学习作为自‘己一生中政治上的一件大事。
罗政委对卫生干部在政治上关怀，严格要求，在生活上则从优照顾。1943年罗政委亲自制定了卫生干部的技术津贴标准，1944年又规定医院医护人员都可以与伤病员同‘样享受吃细粮的待遇。这些规定，对调动技术人员的积极性，起到了很好的作用，也是党在战争年代关心受护知识分子的生动体现。
（原载《战勤风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