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备伍同志生前的遗言是:在他死后,将遗体献给医学院,进行医学研究。他的夫人张令仪同志及其子女,以博大的胸怀和对科学事业高度负责的精神,完成了他的遗愿。
白备伍同志是原山东军区卫生部部长,是妇产科学与卫生医药管理科学专家,是山东部队和山东地方卫生医药机构与事业的创建人和奠基者。他是一位令人尊敬的优秀共产党员,也是一位有魄力有非凡气度的领导干部。
我是1943年由一一五师教五旅调山东军区卫生部的,此后,一直在他领导下,在他身边工作,他的音容笑貌萦绕在我心头。正如鲁迅先生说的:活在人民心中的人,是永远不死的。1996年6月13日,是白备伍同志逝世10周年,今将他在战争峥嵘岁月中的若干事迹,回忆记录下来,作为对他的缅怀祭奠。
一次工作安排,定我终生
1943年3月的中旬,我背着全部行李到山东军区卫生部报到,见到了白备伍部长。他看了一一五师教五旅的介绍信和中共党组织介绍信,和蔼可亲地对我说:“好啊,先住下,再谈工作安排。”我跟着部长的警卫员到大房前庄老百姓家设立的招待室住下,听候部长的安排。
三天之后的一个上午,白备伍部长找我面谈工作安排问题。由于我爱好新闻通讯采访,特别注意端详了这位白部长:中等以上的身材,略胖而结实,白净面容,神态自如,显得特别年轻,看上去像20多岁的年轻人。他的语言通俗易懂,因我1938年到过延安,听出他说话带有陕北的语调,为此,显得特别亲切。他问了我住食生活情况之后说:“我们研究了你的工作安排,决定派你到部队的卫生处任职。你有写作能力,口才也不错,部队的卫生事业宣教工作是很重要的,你到那里会胜任的。”他问道:“你看可以吧?”我沉思了一会儿说“部长,我自到抗日军政大学就边当医生边学军事政治,即使后来作领导工作,仍是当医生,并在业余时间从事文学新闻写作。最好让我在卫生部的医院里当医生做医疗工作。如果因精兵简政的需要,部长不便安排我的工作,我曾在抗大多次申请改行文艺工作,部长可不可以让我改行到<大众日报>社做记者工作?”白部长听了我一番中肯的陈述与请求,他笑了,说:“改行,不行!”并目不转睛地盯着我,似乎在我脸上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我不由自主地低下头,避开他那犀利的目光,我沉思不语。他却说:“好吧,你的意见组织上可以考虑,你回去休息,我们再作研究。”他用肯定的语气说:“改行作记者,不行!”陕北的后音在我耳边久久荡漾。
几天之后,又是白部长亲自找我谈工作分配问题。我想,部长如此重视我的工作安排,固然和教五旅罗华生政委的介绍信有关,更重要的是白备伍部长对党的干部政策执行认真,对医务干部的爱护珍惜,也体现了他的民主精神。他请来李衡科长,对我说:“这是医务科李衡科长,决定你在医务科工作,在医务科工作必须经常到医院去。部队缺少医务人员,不要提改行了。”李衡同志和善亲切地说:“欢迎你来医务科工作,具体做什么,到科里再详细谈谈。”我表示接受白备伍部长的工作安排。从此在白部长身边,在李衡同志直接领导培养下,在医务科工作。当时的医务科,不是只坐在屋子里“办公”,而是组织手术巡回医疗队,跟随科长、副科长,有时是部长、医学专家罗生特等深入卫生部所属的医院进行手术工作,因此他们也就成了我医学的导师。可以说,白备伍部长这次对我的工作安排,确定我终生以医学技术为专业,在党的领导下为人民服务的总导向。白部长对同志的关心,铭刻在我心头。
一片赤诚心,严师育人才
记得是在1943年4月上旬,我跟李衡科长去白备伍部长办公室(也是他的住室),听取部长指示到卫生部直接领导下的医院(当时称所)了解情况、检查工作。白部长交待任务后,我们当天就背着行李出发了。那时候没有交通工具,只靠步行。我去的所,离卫生部驻地约几十华里,所与所之间,最近的也是40多华里。我跑了三个所,回到卫生部的第二天,白部长要我向他和几位领导同志汇报了解工作的情况。我带着一些原始记录,把对各所了解到的情况,作了汇报,由于我没有归纳整理,只是平铺直叙地摆列出一堆具体“材料”和事例。白部长对我的汇报还没听完,中间插话说:“怡然同志去各所深入了解很多重要情况,跑了很多路,非常辛苦。”他把话题一转又说:“听了你这些汇报,只是摆了一堆材料,没提出发现什么问题?如何解决问题?看来,汇报到此为止吧,回去用脑筋思考一下,不要像记流水帐一样摆情况,动动脑筋费点功夫,整理一份书面材料,由李衡科长阅改后交给我。”他叉嘱咐说“要找出各所的成绩、存在的问题,并提出如何解决问题的建议。”当时是处在日军“扫荡”和我们“反扫荡”的紧张情况下,随时都得作战斗准备,不容许拖沓办事,我费了一天多的时间,在李衡同志具体指导下,写好报告交给了白部长。
有一天,白备伍部长见了我,笑嘻嘻地对我说:“各所的情况报告看了,写得不错,<大众日报)上,你的文章和木刻也看了,很生动。”他叉语调幽默地说:“难怪你要改行作记者,今后要安心作医务工作呵。”
白备伍部长待人接物平易近人,对干部以及他身边服务的人员循循善诱,从不训斥人。但对干部的工作、品德修养,要求很严。
在我主编《山东军医杂志>时,他主动写稿:<反对三言两句的诊断和乱处方>,文章指出:“三言两句的诊断,是对病人不负责的表现;乱处方,不努力学习提高医疗技术水平,是对部队指战员和人民群众生命缺乏责任感,又是造成医疗责任事故的根源之一,必须严加纠正。”这些中肯的教导,在卫生干部中产生极大的反响,对于提高医疗质量及医师道德修养,起了巨大的作用。
抗日战争胜利之后,战友郑强同志给我讲了一段他亲身接受白备伍部长教育的往事:“一天,上人体解剖课,下课后学生都想争着看人体内脏解剖模型。模型是石膏做的,又是在敌占区大城市买来,经过一个排的人护送到卫生部的,真是来之不易啊。我到模型跟前,抱起来往我班里跑,很多同学在我身后赶夺。我不小心绊倒摔碎了模型,白备伍部长知道后,找我谈话,要我写了书面检查,并问我如何处理?我说:‘我愿意接受部长给我的任何处罚。’他说:‘处罚你能有原来的模型吗?耽误大家学习怎么办?’后来,部长决定关我三天禁闭,并搞来水胶,让我参与粘好石膏模型。”郑强同志回忆说:“白备伍同志,真是党的一位好领导干部,不训斥人,不摆官架子,对人诚心诚意,要求干部严格。那一次受到深刻的教育,我铭记了一辈子,牢记做事要谨慎小心。”
施妙手,从死神手里夺回伤员生命
在抗日战争期间,医药技术人员较少,技术高明的大夫更少,白备伍同志处在部长的位置,日理万机,公务繁忙,已够他劳累的了,但他却能放下“部长架子”,穿着白大衣到病房诊查伤病员病情,需要作手术的伤员,他则洗手进手术室作手术。
记得在山底庄驻的一所,有一位进院不久的胸部受伤的伤员,他是胸肋之间的贯通伤,由于瘀血阻塞不通,感染积液化脓,因此并发败血症。高烧不退,那时又没有抗菌素好用,病情十分危重。部长亲自进行诊察,并决定迅速扩创排脓,嘱咐我立即准备手术,那时没有合乎规定的手术室,是选群众居室比较好些的房间,打扫干净,用药消毒,拉起白布幔作手术间,医务科有一套较为完整的外科手术器械箱,手术前的准备和手术中的操作都很正规。部长上午查房写下的医嘱,下午一时许,就开始手术。打开伤员创伤部位,流了很多脓血,用生理盐水与过锰酸钾溶液反复冲洗,上了一种黄色消毒剂(雷佛奴尔)纱布,包扎好。伤员再服磺胺类药片。3天后伤员热退,已可坐在床上喝水吃饭。白备伍部长对病员高度负责精神,决定手术时,他说:“如果不作扩创手术,这年轻的战士死亡已成定局;如果手术扩创排出脓液还有一线希望。”白部长承担了风险责任,从死神手里夺回了这位年轻伤员的生命。在这个伤员出院时,曾带来口信说:是部长给了他第二次生命,他决心回前线多消灭日本鬼子,报答部长的救命恩情。
白总局长视察疫区朱陈镇,扑灭霍乱救人民
1945年8月14日,日本帝国主义无条件投降。中国人民取得了抗日战争的伟大胜利。山东军区卫生部从莒南县的山前村,迁入临沂城内。同年,山东省人民政府卫生总局成立。白备伍同志担任山东军区卫生部部长,兼山东省卫生总局局长。我和我主持的《山东军医杂志)社的几位干部与工作人员,都调入山东卫生总局工作。《山东军医杂志》出刊到第五期停刊,我任山东省卫生总局保健科长兼I(山东卫生丛刊>编辑室主任、主编。
常言说:“大战灾害之后,必有大疫流行。”1946年初夏,距山东临沂城几十里地方,有个朱陈镇发现烈性传染霍乱病(俗称“虎列拉”),并在几天内迅速扩散开来,疫情来得异常凶猛,群众死亡甚多,省卫生总局得到疫情报告的当天,白备伍总局长召集专门会议,动员组织赴疫区抢救工作。白备伍总局长对我说:“你亲自带队,由徐坚同志任队长,从速去疫区开展抢救工作,消灭霍乱病流行。”抢救工作准备了一个夜晚,第二天就赶到朱陈镇,全面动员投入救治与卫生防疫宣传活动。白总局长继续和有关方面洽谈,解决霍乱病抢救的技术问题。我们到达疫区,依靠当地党委和区人民政府、村干部,灭蝇、清除病人污物、治疗病人。由于救治需要静脉滴注生理食盐水,很多病人一瓶盐水没打完就死去,疫情继续发展,死亡人数增多,引起当地居民恐慌外逃,这样更容易在各地流行。在这种缺医乏术,万分火急的时候,白总局长带着国际友人、传染病专家雷岱德女士来到朱陈镇疫区。我和徐坚队长向白总局长与雷岱德大夫汇报了疫情扩散的严重情况,他向我们全体队员介绍了雷岱德大夫,他说:“雷岱德女士是传染病学专家,她有丰富的经验,按她提供的方案工作。”雷岱德大夫提出了一套很灵验的综合治疗急救方案:17%的生理食盐水、20 - 50毫升静脉一次推注,可以立即解除病人脱水问题;继续给病人静脉滴注生理食盐水或葡萄糖盐水;让病人饮用淡盐水和糖水;内服大剂量的磺胺呱与大剂量的维生素Bl、维生素C等。这一套救治霍乱病人的方案果然灵验,半个月就扑灭了朱陈镇一带疫区的疫情。我们回到临沂后,白备伍总局长要求我写一个疫区抢救报告,他亲自阅改后在山东《大众日报》发表了,在人民群众中反响很大,朱陈镇的人民群众说:“中国共产党真是人民的大救星,人民政府救人民。”我们在离开朱陈镇时,欢送会上当地的区长讲话时说:“多亏白总局长亲临现场并带来专家,采用了有效方法,救了老百姓,不然我们这个区的人,不知得死亡多少人,说不定朱陈镇要断绝人烟。”
白备伍同志,中国人民公仆的伟大形象与典范
新中国成立后,白备伍同志历任山东军区卫生部长兼山东省人民政府卫生厅厅长、山东医学院院长、华东行政委员会卫生局局长、上海市人民委员会第二办公室副主任、卫生部血防局局长兼中共中央血防领导小组办公室副主任、主任等职务。这些为了党和国家需要的调遣,他都是欣然接受,并且踏踏实实地深入基层,勤勤恳恳地工作奔忙。例如他在担任卫生部血防局兼中央血防领导小组办公室负责人期间,中国南方地区血吸虫病流行严重,那里的人民群众正处在“千村薜荔人遗矢,万户萧疏鬼唱歌”的死亡线上。他经常深入疫区督导检查工作,组织群众性灭螺和治疗血吸虫病人。由于防治举措得力,完成了防治血吸虫的重大任务。为此,毛泽东主席写了壮丽的诗篇<送瘟神>,在序言中指出:“读6月30日人民日报,余江县消灭了血吸虫,浮想联翩,夜不能寐,微风拂煦,旭日临窗。遥看南天,欣然命笔。”诗篇赞道:“借问瘟君欲何往,纸船明烛照天烧。”
白备伍同志是人民公仆的伟大形象与典范,他给中国人民卫生医药事业,留下了不朽的功绩,他的无私奉献精神与艰苦奋斗的作风,给人民留下了宝贵的精神财富。他是党与国家机关公务员和领导干部的楷模与典范。白备伍同志虽死犹生,他是永远活在人民心中的人。
1996年1月20日于济南
(作者为原山东医科院副院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