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部长,这是我几十年习惯对备伍同志的称呼。他从红军时代开始,直到八路军、新四军、解放军,都是部队卫生医疗工作的领导人,戎马倥偬,奔驰南北,为了战争的胜利,他不顾个人安危,辛勤地为军队的卫生医疗事业的建设奉献终生。在极端困难的条件下,为部队培养大批卫生医疗人员,加强、充实各级医疗机关;千方百计从敌人手中夺来,从国际医疗组织——红十字会、救济总署等方面,争取来许多医疗设备和药品,一砖一瓦,艰难经营,使得党和军队的医疗卫生事业初具规模。
我第一次见到备伍同志,是1941年暮春,当时正是抗日战争最艰苦的年代。在山东分局驻地——沂蒙地区的一个小山庄里。有人悄悄地向我指点,那个体格健壮魁伟,身着戎装,脚穿马靴,手拿马鞭,还不时地摇动,显得很威武的人,就是白部长,我肃然起敬。不一会儿,他笑着向周围的人点头告别,跨上战马,一阵尘土,飞也似地消失在群山之间。我望着他远去的身影,心里交集着尊敬和没有相识的遗憾。
1942年间,他常到我们的驻地来,他正在与我们的一位女战友一一张令仪谈恋爱。见面的机会多了,逐渐也就熟悉起来。这时,我才知道他是一位受过正规医学教育的医生,擅长妇产科。战争改变了人们的一切,不仅是思想、作风。连外形也都改变了。谁也看不出,跨着战马威武凛凛的勇士,竟然是一位妇科名医。他把学到的医学知识、技能,毫无保留地献给革命,献给战士,献给广大受病痛折磨的人民群众。在和死神、病魔搏斗中,他以过硬的本领,夺回了多少人宝贵的生命!他亲自为伤口发炎感染败血病生命垂危的战士动手术,为患妇科病的普通农家妇女治疗。在缺医少药的穷乡僻壤里,加上战争的破坏,医疗条件是多么艰苦!备伍同志以革命乐观主义精神,救死扶伤革命人道主义的胸怀,战胜难以想象的困难,把部队医院、地方医院,一个个建设好,对危害人民的地方病:北方的黑热病、南方的血吸虫病,都在他的努力和各有关方面配合下,消灭殆尽。改变了“千村薜苈人遗矢,万户箫疏鬼唱歌”局面。
白部长一生无限忠于党、忠于人民,他在工作中从不计较个人得失。只要是对人民有益的事,他都去干,而且决心干好。他的工作调动是频繁的,时而中央、时而地方,时而正职,时而副手,他照顾大局,从不计较。在工作中善于团结同志,调动所有人的积极性,共同搞好工作。为了人民的疾苦,为了卫生事业,他贡献了一切。
10年浩劫,这位老红军、老部长,也在劫难逃。莫须有的罪名,压在他的头上,他被关了起来,进行所谓隔离审查,在查不出什么名堂时,又叫他去“五七干校”进行劳动改造。当时备伍同志已年迈6旬,长期的奋力革命,文革中的非人待遇,他的健康每况愈下,但是这位心中只装着别人,事业心责任心极强的老部长,在劳动之余,还要拿起听筒,偷偷地为干校的老同志、老干部,所谓的“牛鬼蛇神”去看病。给人看病也有罪,被造反派谩骂、批斗,戴上不老实、不服从改造、别有用心等帽子,而备伍同志挨批斗后,依然我行我素,照样拿起听筒,“重操旧业”,真是一个“死不改悔”的老顽固医生啊!
记得干校总部搬回上海市区——淮海中路622弄7号时,一个偶然的机会,在一楼我突然看见白部长正在为病人打针治疗。我怔了一下,走进门说:“白部长,你又当起医生来了。”备伍微笑点头说:“我本来就是医生,给人看病是我的本行。”多么朴实的语言!我顺便说,请给我看病好吗?他请我坐下,拿起听筒熟练、细心地为我作检查说:“你的心脏有早搏,注意休息,不要太劳累。”
过了一段时间,我到黑龙江去插队。市直五七干校为争头功,组织四个面向,手拿红宝书,到马路上游行,喊:“保卫祖国,建设边疆!”“到边疆去!到农村去,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一阵鼓噪后,我来到了冰封千里的北方边陲呼玛县三卡公社,在零下40度的严寒中战天斗地练红心。我的老伴在上海“文化干校”“斗私批修”,劳动改造。一年后,我突然接到上海发来的急电,说老伴患重病。我匆匆从黑龙江赶回上海,夜晚我陪着老伴敲开了备伍同志的家门,请部长为我老伴看病。备伍同志在我老伴的颈部、肩膀上细心地检查,他皱起眉头说:“这个硬块不是好东西,根部粘连,你们抓紧时间去医院治疗,不要掉以轻心。”我明白备伍同志这话的意思。此后,我为老伴的病到处奔波,直到她痛苦地离开这个依恋的世界。在这期间,备伍夫妇多次到我家探望病人,指点治疗方案。部长、医生、战友,是革命的友情,把我们紧紧连结在一起。备伍同志离开我们整10年了。每当我回忆往事,备伍同志那张笑眯眯的圆脸,就浮现在我的面前,似乎在对我讲:“我是医生,救死扶伤是我的天职。”
1996年3月
(作者为原上海市总工会副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