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三八年,日本鬼子的魔爪伸到白洋淀后,为了镇压这里的人民,掠夺这里的财富,在一些交通要道和重点村镇驻扎重兵,修建岗楼。大清河和白洋淀连接的喇叭口,有一座长达两华里的大桥,名叫十二座连桥。这是人们进淀出淀的水陆咽喉。桥上的旱路,往北可通天津、北平,往南顺千里堤可到郑州、任丘、河间。桥下的水路,上经白洋淀走府河可抵保定,下经大清河能到天津。就连白洋淀汇集的九河之水也只有经过大桥的涵洞方可东流人海。
狡猾的敌人来到白洋淀后,一眼就看上了这个地方。他们在桥北墩的大镇子赵北口建立了大据点,驻上了一个中队的鬼子和两个中队的伪军;在桥南墩已经没人住的名叫十房院的地方修了个“税收楼”,也就是个岗楼。自从安上“税收楼”,这一带老百姓就遭了殃。“税收楼”驻的敌人虽不多,却日夜盘查水旱两路的过往行人,敲诈勒索,强收名目繁多的重税,真是雁过拔毛,鱼过脱鳞。老百姓恨透了,悄悄地念叨着:“税收楼,吃人楼,敲断骨头榨干油;眼中铁钉肉里刺,十人见了九人愁。”“税收楼”给抗日工作带来了很多的困难,经常有一些运送药品和物资的同志在这里被敌人抓住。“税收楼”像个钉子钉在人们的心里,像鱼剌儿卡在战士们的嗓子眼儿上。
根据区委指示,雁翎队决定拔掉这颗钉子。我找到队长要到了这个任务。要拿掉十房院的“税收楼”,那可真是虎口拔牙。白天,这里是赵北口敌人眼皮底下的一棵“摇钱树”,不知有多少人不眨眼地盯着它;夜晚,这里是敌人重点警戒的地方,巡逻队一遭遭地围着它转。别说拿掉它,就连去那里侦察侦察也不容易。十房院并不大,原先只有十来家饭馆和客店。日军来了以后,人们都跑光了。敌人修了“税收楼”,就不让生人进去了。他们在楼的一边盖了间平房,专派一个管财务经济的伪军在那里收税,过往行人被迫缴税只能到平房去,根本就不许靠近岗楼一步。
为了摸清敌人的人员、装备和活动规律,我决定去侦察一番。一天早晨,天刚发亮,我头戴蘑菇草帽,穿了身渔民衣服,腰间系了条苇眉子编的腰带,带着鱼鹰,划船来到了十二座连桥,观察周围的情况。这时,“税收楼”站岗的伪军提着枪懒洋洋地走到岸边,朝我大喊起来:“喂,放鱼鹰的,靠过来!”我把船靠到了岸边。伪军伸着脖子盯着船舱问:“逮了多少?”“没几条,净是小的,只有一条大点儿的,还是鲫鱼。”我不慌不忙地回答他。“你当我不知道鲫鱼更香,一条也得交!”伪军声色俱厉地说。“这……”我假装挺为难。伪军见我不痛快,便“哗啦”一声拉了下枪栓,瞪着眼喝道:“你想不交怎么的?米有米税,鱼有鱼税,这是王八的屁股一规定(龟腚)!”我装做无可奈何的样子,从船舱里拿出了一斤多重的久花鲫鱼,心疼地看了看,又狠了狠心似的要扔给伪军,嘴里却说:“小心扎手,这可是花的,扎着有毒!”“别扔,别扔!你给送进去!”伪军看着鲫鱼那一根钢针似的鱼刺,急忙冲我直摆手,一边躲一边说。
我知道这里的伪军多数是白洋淀人,都懂得被花鲫鱼刺扎着肉就会腐烂,所以我才特地给他们预备了这份“见面礼”。我一看伪军上了圈套,暗暗高兴,却故意装出不情愿的样子来到岸上,慢慢地挽着船缆。我明白伪军是让我把鱼送到平房去“缴税”,但要弄清岗楼里敌人的情况,我成心跟他打马虎眼。当伪军正转身望着淀里又划来的船只,我提着鲫鱼三脚两步就进了岗楼,把岗楼里看了个够。回到驻地后,我把情况向队长作了汇报,并建议派几个人在黎明时去袭击敌人,端掉“税收楼”。组织上很快批准了我的奇袭方案,并派战士张牛和张亮亲哥俩和我一同前往。那天天还没亮,我们就坐船朝十房院开去。这时,我们坐的已不是鹰排小船,而是一个很阔绰的大四舱(分有四个船舱的大船)。我的打扮也从头到脚完全变了样:头戴灰色呢子礼帽,身穿踢脚尖黑色大夹袍,脚蹬圆口皮底夹鞋,再加上一副金丝眼镜,真有点常跑天津卫的青年商人的派头。张牛和张亮也都化了装,一个装船工,一个装伙计,熟练地划着船。船上放着装满稻糠的大米口袋和洁白的苇席。为了麻痹敌人,我们还在船头上放了渔民做饭用的锅灶、面板和一棵切掉一截的大白菜。有水上生活经验的人一见这些,就明白这只船是出远门的。船离“税收楼”只有几十米了,岸上的一切也都能看清楚了,但还没听到平时站岗的伪军那种蛮横的吆喝声,我心里有些纳闷。是站岗的睡着了,还是敌人有了防备?为了弄个明白,我便朝“税收楼”喊了一声:“经长起来了吗?”像是问屋里,又像是问外头,我喊得很轻、很慢。随着喊声,平房门“咯吱”一声打开了,一个伪军背着枪,打着哈欠懒洋洋地走了出来。我跳到岸上,伪军走过来喊“你瞎咋呼……”那个“嘛”字还没出来,上下一打量我就不说话了。我朝他微微一笑,稍微抬了抬礼帽,点了点头,接着又回过头,板着面孔,以掌柜的口气朝船上说:“把船缆系好。”张牛、张亮懂得我的意思是“敌人没有准备,可以动手”,便立即跳到岸上,系上缆绳。这时,伪军好像找到了发作的机会,蛮横地喊:“只许一个人交税,其他人不许上岸!”冲张牛、张亮走了过去。
“嗨!歇歇脚。老总,抽烟……”张牛说着,掏出烟卷凑近了伪军。我见伪军被缠住了,便三脚并作两步朝平房走去。我打算先收拾伪经长,然后再收拾岗楼里睡觉的伪军。但是推门一看,不由心里“咯噔”一下愣住了。原来平日只住一个伪经长的平房,这时却挤着四个伪军。看样子他们刚睡醒,正在被窝里抽烟。大枪都顺着身子放着,手榴弹就垫在枕头底下。我定了定神,飞快地朝屋里扫了一眼,肯定敌人没有防备以后,这才回过头来,一边想着对付敌人的办法,一边应付伪经长,把一条“双猫”牌香烟放到税桌上。伪经长正别着鸭子腿侧身坐在椅子上抽烟。只见他撩起耷拉着的眼皮斜视了一下税桌上的烟卷,又把我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鼻孑L里“哼”了一声,嘴唇动了动没开腔,平时对付穷苦人的那套话没能脱口而出。他只朝我撇了撇嘴,就又侧过身去继续抽烟。我假装思索了一下说:“我这儿还有点儿钱,准备路上买菜用的,也给弟兄们买包茶叶喝吧!”说着便伸手掏钱。我装着找钱,一会儿掏掏外衣的口袋,一会儿又摸摸内衣的小兜,眼睛却注意观察屋里的一切,耳朵留神听岸边的动静。伪经长贪婪地伸着脖子等着,炕上的伪军也忘记了抽烟,两眼直勾勾地盯着我的手。这时,只听门外传来一声“不许动”,伪经长还没弄清怎么回事,我已掏出手枪对准了他的鼻尖。伪经长吓得呆若木鸡。炕上的伪军也都吓呆了。一个伪军刚要伸手拿枪,我用手枪一指,厉声喝道:“不许动!动就打死你!”那个伪军急忙缩回手,乖乖地举了起来。
这时,张牛、张亮押着站岗的进了平房,把敌人的枪支弹药敛到一起。我问了俘虏几句话,便把他们交给张亮看着,自己和张牛飞快地朝岗楼跑去。原来,昨晚来了个“串楼”的坏女人。不知是伪军队长把几个伪军赶了出来,还是他们为了巴结队长而主动腾房,几个伪军临时住到平房里。我和张牛冲进岗楼。那个伪军队长还在做着甜蜜的美梦,我上前一巴掌,打得他鱼打挺似的坐起来,又顺手从他枕头底下把手枪抓到手,厉声喝道:“不许动!快穿衣服,到楼下集合!”
伪军队长还没醒过腔来便做了我们的俘虏。我们迅速把缴获的武器弹药装上了船,然后把麻袋里的稻糠倒在淀里,把苇席扛进岗楼点上一把火,便迅速地离开了十房院。当桥北出操的鬼子发现“税收楼”起火赶来时,我们已经钻进苇塘无影无踪了。
浏览:958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