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夜餐
朱总司令是刚刚指挥部队粉碎日寇对晋东南的“九路围攻”后不久，来三四四旅视察工作的。那时部队刚刚打了胜仗，有所缴获，太行山区的老百姓对待八路军又格外好，生活供应在当时不算艰难。可是，总司令在生活上对自己要求很严，位尊而不特殊，衣食住行处处以身作则，哪怕是一点小事也不马虎。’有这么一件事。当时旅部驻扎在晋城西北、沁河岸畔的端氏集，总司令在这个山乡小镇辛勤工作了近半个月。他白天开会，上课，帮助部队搞整训；夜里又要处理文电，又要备课、学习，常常忙至深夜。领导上交代我们，总司令夜间工作太晚时，要做夜餐，保护他的健康。
一天，夜已深了，周围静悄悄的，总司令屋内的煤油灯还在闪亮。我们——总司令身边的几个人，商量要给总司令做顿夜餐吃，不一会儿，做好了一碗素面，一个炒菜，可是由谁送去呢?总司令的脾气大家都知道，几个人你瞧瞧我，我瞧瞧你，都不伸手，心照不宣——生怕总司令不肯吃。最后，还是推举管理员为主、我和警卫员陪同去送。我们轻轻地推门走进总司令的住屋，见总司令正在聚精会神地整理讲稿。管理员怯声地说：“总司令，请你吃夜餐，现在太晚了……”
总司令抬头看了一眼，边写边说：“不要搞夜餐嘛!我不饿。”经我们再三劝说，又见我们磨蹭着不走，总司令才放下手里的稿子，朝我们会心地笑了笑，风趣地说：“好，听你们的!面条我吃，菜拿回去，留得明天吃。”管理员还想说什么，机灵的警卫员赶紧拽了他一把，意思是说总司令难得应允，这“成果”已经蛮不错了，若要再说恐怕连这“成果”也保不住。当我们小心翼翼地端着菜退出来时，听见总司令冲着我们背影又亲又责地说：“你们这些小——鬼!”
尽管夜间睡得很晚，第二天早上总司令照样按时起床散步、看部队出操。开早饭时，他走到饭桌前看了一眼，脸上立刻露出了不悦的神色，朝着管理员问：“哎，我说小鬼呀，怎么又做新菜呢，昨晚那个菜哪?”“总司令，那个菜再热就不好吃了，所以，我们……”“这不好。”总司令听了，打断管理员的话，严肃而又恳切地说，“不能浪费啊，同志!大家都挺苦嘛。我们时刻要想着战士们是怎样生活的，老百姓是怎样生活的，忘记了艰苦朴素就要脱离群众，那就要打败仗的!”
这时，旅首长一面请总司令吃饭，一面让我们退下，嘱咐我们以后一定要按总司令的指示办。这件事对我的教育极深，我们不过在夜餐时做了一个菜，当时在我看来并不算什么事，总司令却把它看得那么重。总司令严于律己，以小见大，是在时刻用自己的行动告诫我们要防微杜渐，任何时候也不能搞特殊化。在他眼里，如果脱离了战士，脱离了群众，就是比天还大的事。
教我当参谋
朱总司令是个平易近人的首长，他像普通一兵一样生活在大家中间，官兵关系如鱼水般融洽。无论是上课或作报告，他总是按时到会，从不让大家等他一人；参加讨论会，座谈会，他和干部、战士促膝谈心，语言朴实无华，态度和蔼可亲；打篮球，他和年轻人一样龙腾虎跃，有时被谁撞倒了，也毫不介意地继续投入“战斗”。
在生活上他首先关心的是别人，比如有时吃夜餐，他就要问：“黄新友同志(作训科长，协助总司令整理讲稿)那里送了没有?”平时吃饭时，如果徐海东旅长和黄克诚政委不在，他就要问：“老徐、老黄哪儿去了?”还说：“在一块吃饭热闹嘛，还有个好处，有什么事随时就说了。”这样的例子，不胜枚举，而给我留下更深刻印象的是一次散步中的谈话。总司令喜欢散步，课余饭后，经常走走。不论走到哪，碰到谁，总是主动打招呼，问寒问暖，如有时间，甚至会和你攀谈起来。
大约是总司令到旅部后的第二天，一次饭后，总司令在院内踱步，我也在和几个同志闲聊。总司令走到我身边时问我：“哎，小鬼呀，你是做什么工作的?”我跟上去回答：“我在旅部作训科当参谋。”总司令接着问我姓什么叫什么、当参谋多长时间了，我一作答，总司令还问我是哪里人，我说是湖北黄安人，总司令说：“噢，是大别山老苏区!那是黄麻起义的地方啊。”唠了一会儿，忽然，总司令笑眯眯地提问我：“看来你也算是老参谋了，你说说怎么才能当好参谋啊?”我稍作迟疑，顺口说：“科长叫我怎么干，我就怎么干呗!”“嗯?不那么简单啊，小鬼。”总司令停下步亲切地说，“要当好参谋，光听命令可不行。”接着，他不时地打手势给我讲解：“司令部在首长意图下，战时组织部队作战，平时组织训练和管理部队，必须多谋善断，运筹于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要了解敌我，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当参谋要学会自己动脑筋，想问题，还要手勤腿勤。
比如说你要写好作战书呀，要下部队了解情况呀，还要随时主动地指导连队的工作。看到哪个战士的帽子戴歪了，就要当场告诉他正过来；看到哪个单位内务不好，就要亲自示范，动手把被子叠好给他们看。”总司令还强调要抓好训练，他说：“现在我们面临的敌人是训练有素的日本鬼子，我们必须抓紧战斗间隙搞好训练，提高军政素质，才能最后战胜敌人。”
聆听着总司令的教诲，使我感慨万千。总司令肩负重任，日夜操劳，还利用散步的机会，循循善诱地教育我当好参谋，这真是我做梦也未曾想过的。记得我还是在红二十五军当小鬼的时候，就经常听领导讲朱毛红军的故事，什么南昌起义啊，井冈山会师啊，中央红军粉碎敌人“围剿”啊……我都听出了神，从那时起，就知道朱德是个驰名中外的大人物，是令敌生畏的英雄，是个了不起的革命家、军事家。我年轻的心灵渐渐地产生一种愿望，一种越来越强烈的愿望：要能见到朱德同志该有多好啊!真没想到，我现在不仅见到了自己的总司令，还亲耳聆听了他的单独教诲，怎能不使我沉浸在无限的幸福之中呢!
看望警卫连
朱总司令爱兵如子，无论转战何地，他都要在百忙中挤时间看望部队，看看战士们。五月的晋东南，已是昼长夜短，这天晚饭后，太阳还高高的，吃过晚饭，总司令说：“走，看看警卫连去!”我从随行人员中走出来，一溜小跑去警卫连报告消息。这一下不要紧，战士们高兴地蹦啊跳啊，简直像开了锅。总司令到达时，大家已经站成两列，先是夹道欢迎，接着一窝蜂似的把总司令亲亲热热地围起来，争着和总司令握手，问总司令好。总司令一一地和大家握手、点头，亲切地说：“同志们好!”“你们比我辛苦多了!”总司令向连队干部询问了情况，从行政管理到思想工作，还有连队的伙食，问得很细，然后就和在场的战士们随便唠了起来。他问一个班长：“你们班几个战斗员啊?”“算我九个。”“不少嘛，”总司令接着问，“战士们听不听你的话呀?”“有一个差点儿。”班长想一想回答。“哦，他差在哪儿呢?”班长开始数落起来：“他有点懒，不愿起床，不愿站岗，还不愿洗脚，有时还把饭粒撒到桌子上，说他也不听，还和我吵架。”看班长和总司令那自然的神情，就像是两个战友在谈心。“噢?这么多毛病啊!那你怎么教育他呢?”总司令以启发的口吻笑着说。“我找他谈话，有时也在班务会上讲。”“你和他谈了多少次啦?”
“已经五六回啦!”班长有点委屈地说。总司令笑吟吟地看了看身边的连队干部，然后招呼那个班长坐近些。“小鬼呀!”总司令对那个班长说，“你才谈五六回，觉得挺多啦，是不是?那不多，谈二十次也不算多。记住，要讲究方法，首先要有耐心，还要多体贴他，关心他，他有什么困难，要主动帮助他。千万要注意，对落后思想可不能打击哟，一打击就糟。你要仔细给他讲道理，比如说，他浪费粮食，你就讲不要忘本，还要讲粮食来得不易。”说到这里，总司令念了一首诗：“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还逐句地作了解释，告诉班长说，就要这样给战士讲道理，启发战士改正缺点。干部战士们静静地倾听着总司令的教诲，注视着他那柔和的目光和亲切的手势，深深地沉浸在统帅对士兵的爱抚之中。’
两顾马厩
这一天，总司令信步走到庄子边缘的一个马厩，看到马厩里满地积水粪便，挺脏，’管马的同志正在铡草。他就走过去笑着同马夫唠嗑：“你每天洗不洗脚啊?”马夫开始愣了一下，然后答：“总司令，我每天都洗脚。”“你为什么要洗脚呢?”“嗯，因为脏，洗洗也解乏。”“你经常洗脚，这很好，又讲卫生，走起路来又舒服。”总司令指一指马，问马夫，“可你想过没有啊，那个马和人是一样的啊，它的马掌成天泡在泥水里，泡烂了它能走好路吗?你再看看，连马屁股上都是泥，这可使不得啊!这里离河很近，你为什么不给马洗一洗呢?”马夫用不安的眼光看了看总司令，渐渐低下头，用手摆弄着衣襟，总司令走过去，拍着马夫的肩膀说：“好啦，你以后要搞好，我还要来看。”隔了几天，总司令又走到了这个马厩，一看，嗬!全变样了：马厩和马都收拾得干干净净；马夫也利落多了，憨笑着站在那里。总司令边看边自语道：“嗯，这才像个样子，这就很好嘛!”随后转向马夫：“你能经常保持吗?”“能，总司令。”“转移到别处也能保持吗?”
“也能。”马夫坚定地回答。“好!”总司令说，“这样你们旅长和政委都会高兴的。”临走时，总司令又叮嘱马夫：“你要尽心尽力把马管好，要像爱护自己的眼睛一样爱护好马，马就是部队的武器。”说完，总司令用询问的目光注视着马夫，似乎在问：“你懂吗?”“武器不是步枪、手榴弹吗?”马夫带着疑惑的神色，小声反问了一句。本来，总司令已转身要走了，这时又转回来向马夫走近一步，耐心地解释：“你晓得不，我们部队有不少同志和你一样，干的是不拿枪的事，像炊事员呀，译电员呀……这些工作都是不可缺少的。拿你的工作来说，你把马养得膘肥体壮，你的旅首长骑着它指挥部队打胜仗，你想，这马不就起到了武器的作用了吗?”马夫微微地点着头，满脸堆着笑容，目送着总司令。
当兵为什么要剃光头?
总司令来到三四四旅后，工作一直很繁忙，一天，在警卫员的再三催促下去理发。那时旅部有个理发员，机关的人也不多，一般都由理发员理头。理发员给总司令围上白布，问总司令怎么理，总司令干脆地说：“和大家一样嘛，剃光头!”总司令看出理发员有些紧张，就主动地唠起了家常。他问理发员家乡在哪里，什么时候当兵等等，然后又问起：“你们这里除了你，别人会不会理发?”唠着唠着，理发员已不像开始那样拘束了，他回答说：“别人不会，有时瞎捣鼓，理也理不好，半不拉叽的。”“那不要紧，”总司令笑道，“你要慢慢教会他们。我们八路军不单要会打仗，还要会耕田，会做工，也要会理发。”接着，总司令问理发员：“你还会哪一行?”这时，理发员已经显得十分自然，他快活地说：“我会种稻插秧，还是把好手呢!”
总司令高兴地接着说：“这很好嘛，那你就多一样本领喽!人民子弟兵嘛，就是什么都要会。我在讲武堂时，就是大家互相帮助，何况我们是八路军呢!”理完发，总司令弯着身子，一边轻轻地掸着衣领上的碎头发，一边问理发员：“你晓得当兵为什么要剃光头吗?”理发员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自己的光头，乐呵呵地说：“剃光头干净利索，也好洗，夏天还凉快。”总司令直起身来，看了看我们在场的几个同志，说：“他说得对，可没说全，当兵的剃光头，除了好清洗，卫生，还有个大好处呢，打仗的时候，一旦头部负了伤，好包扎，伤口又不易感染，你们看，这‘光头’里面可大有学问哪!”说着，总司令爽朗地笑起来。我们平时都剃光头，到底为什么，我从来没想过，今天听总司令这么一问一解释，全明白啦!我凝神地倾听着总司令与理发员的谈话，不由地想，我们的总司令真是个既伟大又平凡的人物啊!他伟大得惊天动地，却平凡得像个普通农民。他与每个干部战士的谈话，都是那样亲切、那样自然和谐，他与所有与之共同奋斗的人都团结得如此紧密，从而汇聚成巨大的革命力量，这大概，也正是领袖的力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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