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时代
我的祖辈父辈都是脸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世世代代都是向土地要粮食。在我的记忆中,父亲身体赢弱,未能支撑全家的生活,只能靠母亲和爷爷奶奶持家。刚记事,我就随大人下地干活。冬天在家搓草绳卖钱,清明后天气渐渐暖和了,就下海拾海蛤到集市上卖。我七岁时就出去到渔行干活,给鱼贩子剖鱼扒虾,一干就是十几个小时,常常是累得头晕眼花。但是这种活我还很愿意干,因为饿了时可以偷着吃点鱼肉。每到插对虾时,我们趁看守人不在,使劲吃煮熟的对虾,这样回家也不饿了。由于战乱和灾荒,打得粮食不够吃,野菜、树叶就是家常便饭。我的母亲一辈子生了九个孩子,由于贫困和疾病,只活下来我们兄妹四人。有一天,爷爷看着日子实在没法过了,就把十二岁的哥哥叫到身边说:“孩子,现在穷人活不下去的都去闯关东,你也走吧”。就这样,小小年纪的哥哥下关东当学徒去了。
日寇侵华,我的家乡文登市泽库镇是他们的登陆前沿,军舰飞机经常光顾我们村,烧杀抢掠无恶不做。我们村离鬼子据点只有十几里路,他们每年都要来扫荡几次。一九四一年的秋天,日本鬼子到我们村烧了一些房子,杀了四个村民,老百姓吓得藏在山里好几天不敢回家。
一九四二年清明节第二天中午,海上来了五六艘军舰,天上还有两架飞机掩护,朝我们直扑过来,村里的人象炸了锅似的东躲西藏。我的姐姐正患病跑不动,我就背着她跑。为了不让鬼子找到,我们涉过海叉子躲进山里。清明时的海水冰冷彻骨,百姓们为了逃命全然不顾。在山坡上,我们看到鬼子的炮弹象雨点般落到村里,全村顿时变成一片火海,邻近的几个村也是这样起火燃烧,这样持续了三天,老百姓的心都碎了。我们村被炸死几十人,大部分房子被毁,我们家烧得精光,连碾粮食的石碾子也被炸碎,我的姐姐也累病交加死去。一九四三年,我们村在共产党的领导下建立了小学,孩子们都能去念书了。那年我十四岁,在班里是最大的学生,各方面自然学得都不错。村里成立儿童团,妇救会让我当团长,我就领着村里的儿童为八路军做事。这时日本鬼子经常来扫荡,我们学校也是开开停停,一年顶多也就是上半年的课。我们课本有两种,鬼子来时我们桌上摆着《三字经》、《百家姓》之类的老书。鬼子一走,我们就把共产党的课本拿出来读。我们邻村学校念共产党的书时,被鬼子突然闯入发现,当场就用刺刀把老师捅死。四三年秋天,上级命令村里给八路军送给养,任务很急,爸爸有病不能去,我就跟着民工队位上路了。一百二十多里地的路程,我赶着驴子驮着粮食,在山路上艰难地走着。我们白天不敢走,到了夜晚,驴蹄踏在石头上火星四溅。走着走着,前边没有动静了,我又不敢大声呼喊,害怕被鬼子听见,急得我直流泪。我硬着头皮往前赶,终于找到了队伍。到了目的地,八路军看到我是个孩子,都很惊讶。村里人说,这是我们的儿童团长。
投身革命
为了能参军,我与村里的几个青年到海防部队要求当兵,可人家嫌我年龄不够,个子小,不收我。这时我哥哥从东北回来了,那里鬼子到处抓夫,年轻人都东躲西藏,哥哥就跑回家了,后来在镇上铺子里当学徒,后来八路军胶东军区后勤部在我们家乡成立利生绸厂,哥哥去当了工人。四五年春天,我给村里在外当兵的人写信,请求帮助我参军,但没有回信。我急了,就直接跑到绸厂,缠着哥哥找厂长,让我当工人。哥哥无奈,只好领着我找到厂长。当时厂里在突击部队的被服任务,极缺人手,我就这样留下来了,我就这样参加了革命工作。当时我兴奋不已,终于参加革命为党工作了。那时前方战士需要什么,我们厂就做什么。我们工作时没日没夜,没有时间限制,累了就睡会儿,饿了吃点饭接着干。一晃三个多月的时间,任务完成后,我们都累坏了,长时间熬着油灯织布,眼睛都得了病。厂长要我们上医院看病时,我随大家走在路上有说有笑,心情非常愉快,只觉得天是那样的兰,朵朵白云飘呀飘呀,我的心绪也好象飘起来了,因为我已经不是一小普通老百姓了,我有了一个幸福的大家庭了。
抗战胜利后,国民党封锁解放区,绸厂缺乏原料,厂里动员我们回家住一个月。我以为厂里不要我了,回到宿舍趴在床上就哭。回到家后,见到日见苍老的爷爷和含辛茹苦抚育我的父母。我只有拼命干活,以补偿我没有尽孝的内疚心情。在家参加秋收一个月后,厂里的事务长邻国章亲自骑自行车来我家接我回厂,这时厂里又恢复正常生产了。
一九四六年春寒料峭之时,东海军分区后勤处将我们厂与永生丝厂合并。我们兴高采烈地将厂从院西村迁到昆喻山后龙泉汤村,并更名为永利丝绸厂。这样一来织绸的丝不用买了,将原来买原料的钱买机器,生产规模扩大了。由于我勤奋好学,技术水平进步很快,厂长让我蹬大机器织绸子了。我织得绸子质地好,市场上的小商贩们慕名而来,在我的机子前等着买我织得绸子。这是因为我们的产品一部分供给部队,一部分运到敌占区换取解放区急需的军用物资,还有一部分供给农村市场。
为了挫败国民党对解放区的封锁,林治山厂长向我们传达了上级指示,即开展“爬山顶”活动,就是把解放区暂时的困难比作一座大山,大家齐心协力,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共同渡过难关。我们厂有的女同志将准备结婚打首饰用的银元、做衣服的花布捐献给厂里。我没有钱就多出力,白天干了晚上干,车间门锁了就爬窗户进去干,别人听见机器声也进来干,班长赵芳德一开始说不行,让大家都回去休息,可大家谁都不走,他一看也干上了,这时大家都笑了。在这次“爬山顶”活动中,我两次荣立三等功,受到上级嘉奖。
参加革命工作两年了,我已由朴素的无产阶级感情上升到具有一定共产主义觉悟,明白共产党是无产阶级先锋队这个道理,我强烈盼望加入共产党。一九四七年二月十二日,由田自风、高秀芳两同志介绍,我光荣的加入了中国共产党。
一九四六年秋天,胶东农业收成不好,厂里就派人四处买地瓜叶掺在粮食里吃。那时已是解放战争最艰苦的时期。国民党军队进攻胶东,我们部队吃不饱还要打仗。厂里也做了战前动员:誓死不泄密,武器不离人!我们把机器全拆了埋到山里,也.都带武器进了山,准备和敌人一拼。秋天的山里的白天还好说,可到了晚上我们是又冷又饿。同志们互相鼓励着。冬天到了,大雪将群山覆盖,我们在山里坚持了两个月。后来我军粉碎了敌人的进攻,形势渐渐好起来。一九四八年的春天,上级命令我们挖出机器,迅速投入生产。
由于工作需要,绸厂的二十多名共产党员被调到股东兵工部化学总厂工作,我们军队准备大力发展军工事业,准备制造现代化武器。当时把我分配到化学研究室制造组,任务是试制各种炸药。在试制二硝基萘炸药时,需要硫酸和硝酸。这两种酸对人体危害很大,具有很强的腐蚀性。我的工作是将樟脑粉放入由硫酸和硝酸按比例兑成的混酸中硝化,再用碱中和、洗涤、烘干、粉碎成粉状的黄色炸药。二硝基萘炸药研制成功了,它的威力相当于TNT炸药。该型炸药在解放潍县的战斗中起了很大作用,它立了大功。为此,我们试制组还受到表彰。
由于整天和酸碱打交到,昼夜干了两个月,炸药搞成功了,可我与试制组其他五名同志的衣服浑身上下都是窟窿,脸、手、耳朵都被烧得象长了大麻风病一样,牙齿也腐蚀的很历害。
制造炸药离不开硫酸和硝酸,可那时候这些东西很缺乏,做二硝基萘炸药剩下的废酸是要收回来的。在处理这部分废酸时,会冒出很大的白色烟雾,很呛人,腐蚀性和毒性都很大。我们的驻地叫冷格庄,白雾将半个村庄遮盖了,老百姓扶老携幼从家里跑出来。后来厂里赔礼道歉,并给以赔偿。以后我们又先后试制成功了硫酸冷却塔中的耐酸瓷环、硅酸钠等,这些都是解放区原来没有的材料。
一九四八年的初夏,我们又开始研究新课题,即将炮弹上的铜制引信改为塑料引信,因为当时大缺铜了,而且加工程序太复杂了。中央军委得知后特别重视,要求我们限期试验成功,为我军的战略大反攻作好军需上的准备,并随时向军委报告。
完成这项任务,我们需要理论,更需要技术人员。刚巧,这时上级调来一批日本人。原来,日军侵华时在东北建立了一批军事科研基地。苏联红军解放东北时,将这些日本科技人员俘虏后转交给我军,我军将他们押到胶东学习改造、开荒种地。当我们兵工事业需要技术人员时,就从他们中间挑选。
我们三班倒,日夜不停地干,并不时地向军委汇报试验进展情况,终于在四八年秋天试验成功。塑料引信的试验成功,使炮弹的关键部件可以大量生产了,既节约了原料,又简化了工艺。兵工部决定成立兵工九厂,专门生产炮弹引信。我们试验室的二十多人,连同试验设备,全部调到位于黄县龙口市的兵工九厂。兵工九厂,你在哪里?我们来到龙口市寿康街的一处旧房子前。领导说,这就是你们的兵工九厂,你们自力更生白手起家吧。
我们在战后的废墟上拆碉堡,平壕沟、垒院墙,盖厂房,挖管道,拉电线……。肩膀压肿了,双手磨起了血泡,我们没有一个人喊苦叫累。我当时任四班班长,领着全班同志建水塔,按装锅炉,为全厂供热送水。我们建成了自己的发电站,在自己用电的同时,还向龙口市送电。这个因战争已二、三年没电的城市,是兵工九厂给他们带来光明。
一九四九年三月,领导交给我一项任务,接四个日本人来厂工作。说实在的,我对日本人恨之入骨,因为他们给中国带来的只有灾难和痛苦。为了工作,我只有服从。在乳山县南庙村,我见到了横山修三一家四口人。他也是参加研制塑料引信的人员,因为他研制的二硝基荼炸药获得成功,上级还向他颁过奖呢。记得发奖时,研究室所有人员召集起来,让横山修三的家属上台领奖,以此向日本人表示,做出成绩就鼓励,捣乱就镇压。有个日本人在设计一条供酸管道图时,故意把管道接头设计成不耐酸的材料制成,被我们试验室主任发现后厉声训斥,并把他关了禁闭。他没想到我们八路军里面也有懂科学的人员。这样一来,日本人都老实了。
我和横山一家坐着汽车跑到蓬莱城时,天已过正午,我们都饿了,只得下车吃午饭。这时背在身上的长枪端在手里,心里很紧张。那时长山岛还驻有国民党军队,距我们只有几里路,随时都有骚拢的可能。最令我担心的是,胶东的老百姓对日本人恨之入骨,如果知道横山一家是日本人的话,非把他们打死不可。在胶东,那时打死日本俘虏的事经常发生。
横山的两个孩子都是在中国出生,中国话说得很好。我让他们告诉父母,都不要说话,一切让我安排。在饭馆里,我给他们买了饭让他们快吃,我就在外面观察情况。他们吃完饭后,我们迅速上车离开这里。只有在这时,我才凑和着啃个烧饼。那时胶东都是土路,汽车开不快,等到了龙口市已是下午五点多了。厂长粱波看我圆满完成了任务,高兴地说:“交给姜功同的任务,他都能完成”。
一九四八年夏天,厂里供销社需要购买绸子,领导知道我干过绸厂,就要我去完成。这时胶东还很乱,部分地区还残留着部分土匪。曾有一个兵工厂的会计出去买东西时,被土匪谋财害命。当时的钱很“毛”,我装了一麻袋,用棍子挑着,若无其事地样子,使人看不出是钱。距绸厂四十多里路,而且都是青纱帐,在玉米地里钻来钻去,一点也不敢歇脚,一口气跑到绸厂。我中午在绸厂吃过饭,又和老同事们打过招呼,就扛着绸子往回赶。我必须天黑前赶回厂,否则不知道会出现什么情况。来回八十里路,现在还扛着四匹绸子,真把我累得够呛。后来这些绸子,一部分卖给职工,一部分卖给日本技术人员。
全国解放
一九四九年十月一日,龙口市召开庆祝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大会,会后进行了游行。我们兵工厂的队伍特别引人注目:两门迫击炮、轻重机枪冲锋枪大盖枪,干部们都背着匣子枪,非常振奋人心。
虽然解放了,但生活仍然很艰苦。十一月,胶东兵工局召开下属单位工会干部会议,厂长指令我参加。胶东兵工局驻在乳山县哨村,距龙口市有三百四十里地。我二话没说,从伙房拿了大锅饼,背着被子就上路了,整整走了四天才到目的地。开完会还得走回去。和我一块儿走的一个同志宋协坤,走到蓬莱住宿时,他脚上的水泡有鸡蛋黄那么大。他把脚放在耳边摇晃,还能听到水声。我开玩笑说:“这个鸡蛋还是生油的呢”。我帮他把水泡扎破放出水来,再包好。第二天天还没亮,我们又上路了。这时候全国大规模的战争已经没有了。国家当时的政策是:政治民主化,军队国家化,工厂企业化。我们兵工厂也与以前不一样了。以前是供给制,吃饭以班为单位。现在每月发工资,厂里办起了食堂,实行饭菜票制并延续至今。听说实行饭菜票制还是我们兵工厂发明的呢。
一九五零年,国家对兵工厂进行调整,我们兵工九厂改名为山东电木厂。到了年底,上级要求我们厂迁到济南市珍珠泉大院,并归属工矿部山东办事处领导。
搬迁时要把重要设备用汽车运到潍坊,再装火车运到济南,我又担任押车任务。那是十二月中旬的一个下午,天下着大雪,我抱着大枪坐在车箱的货物上,试验室主任王忠智借了件棉大衣扔给我。可汽车跑了一会儿,我感觉就冻透了。一开始我还打哆嗦,可过了一会儿浑身就麻木没知觉了。天黑时到了掖县,汽车开进一个大仓库,当时我已经不能下车了,是司机连抱带拖把我弄下车的。其实我完全可以到驾驶室里,但怕货物出现问题,所以一路都是坐在车厢里。
来到济南这个大城市,真是眼都不够使的,我们东看看西瞧瞧,觉得到处很新鲜。街上的行人也都看我们,我们互相一看也确实有意思。我们用大枪挑着行李,穿得又土气,浑身脏兮兮的,人家城里人肯定会想“土八路进城了”。对,我们土八路就是要进城,要建设好自己的城市。我们能打败日本鬼子和国民党反动派,我们也同样能建设好一个新中国。
一九五一年春节前后,厂里的职工都来到了珍珠泉。那时正是严冬时分,天寒地冻。我们在不到两个月时间里,把机器设备按装好,正要准备投入正常生产,省政府派人来叫我们搬走。那人指手划脚地批评我们,我们十分恼火,双方立刻争吵起来,来人掏出手枪对准我们,我们也把长枪端起来。正在双方僵持不下时,第三天,华东工矿部山东办事处主任王新民来做解释工作。王主任解释说,珍珠泉是名胜风景区,需要保护,省政府要驻在这里,不能开工厂。慢慢地我们的思想也转过弯来。我们把刚装好的机器再拆下来,虽然很劳累,但要以大局为重。后来我们厂迁到历下区南营街,过完春节就投入了生产。
一九五一年六月,我被任命为山东电木厂工会主席。这年底全国开展“三反五反”运动,把有所谓“经济问题”的人称为“老虎”,开展打“虎”运动。有些平时很好的同志,一夜之间成了“老虎’’,成了打击目标,中间确实冤枉了一些人。
一九五二年二月,我调到济南市重工业党委宣传科任职工教育干事。就在这时,当年侵华时被俘的那些日本技术人员,全部遣返回国,从此再也没有他们的消息了。改革开放后的一九八五年,原兵工局研究室的王力主任访问日本时,还四处打听那些日本人,真凑巧就见到其中一个。他热情地帮助王力办了不少事。他还自豪地说:“我也是当年胶东的八路军呢”。确实这样,那时候在兵工厂时,日本人也穿我们的军装,看我们的合影照片时,谁也分不出哪是日本人,哪是中国人。
一九五一年年底,经朋友介绍,我认识了于明华同志。那时谈恋爱不兴花前月下,卿卿我我。我们谈了几次,都觉得彼此很谈得来,很情投意合。难道是老天爷安排的缘分?征得组织的同意,我们于次年底结婚了。我们买了两斤糖,把被子搬到一起,叫同志来热闹一下,一个新家就成立了。
一九五二年十月,济南重工业党委撤销,合并到济南市委。因为我过去是搞兵工的,组织上把我调到山东化工厂,任党总支宣传干事,五三年的化工厂成立党委后,我任宣传科长。
山东化工厂是清朝慈禧时建的一个老兵工厂,至今已有一百二十多年的历史了。该厂的管理系统较完善,常年有部队驻厂,对国家军工事业贡献很大。从五五年开始,该厂先后归中央煤炭部、化工部、第二机械工业部、第五机械工业部领导,产品由部里控制分配。
一九五四年,厂党委宣传科改为宣传部,我任部长。五六年四月,我任山东化工厂党委副书记。五八年六月至十月,我任党委副书记并代理厂长职务。这时福建前线l紧张,部里命令停止向地方供应产品,全力保障军队需要。这样一来,地方上需用炸药的单位领导都跑到我这里来了,我是不能松口的。他们又跑去找省委,省委把我找去,研究如何解决地方需求问题。在左右为难之际,我提出一项既不违反规定,又能解决地方需求的折衷办法。我说:“如果省里有原料,山东化工厂可以代为加工。有一次济南市委书记亲自来厂里要炸药,我也一斤没给,弄得双方都很尴尬。六月份我到部里开会,把情况反映给领导,部领导经研究答复说,可以支援地方,但每次不得超过十吨。当时我心里很高兴,心想市里要十五吨,我可以分两次给,问题不就解决了吗?
大跃进时期
一九五八年下半年,全国开展大炼钢铁运动。七月份,济南市委开会,布置大炼钢铁运动时,曾表示山东化工厂产品是军工性质,可以不炼铁。八月份,我正在部里开会,期间给厂里打电话询问情况,谁知厂里却说,市委让山化搞三个炼铁炉试验一下。过了几天我又打电话询问厂里的情况,厂里说现在全厂可热闹了,每个车间和科室都建了炼铁炉,否则市里要来“拔白旗”、“抓右倾”。八月二十五日我回到厂里一看,可不得了啦,厂里为了建炼铁炉,把围墙也全拆了。原来厂里规定,厂内储存炸药不得超过四十吨。而我们厂每天产量就达上百吨,必须天天运出去,而运炸药的八部汽车,却让市委调出去拉矿石去,十余吨炸药在露天里,没有那么多蓬布盖,围墙也拆了,马路上的行人都能看到那一箱箱的炸药,万一出了问题,整个济南市不就完了。我马上到市里反映情况,市里一听,马上把汽车退回来运炸药,并允许山化不再搞炼铁炉,并让把围墙建起来。
当时国家干什么都一窝蜂。不管什么情况,要上都上,谁不上不行,这种做法让国家吃了大亏。
一九五八年九月,薄一波同志来山东检查大炼钢铁情况,省市领导在汇报中说,大炼钢铁急需耐火材料。薄一波同志听后反问道:“全国都用山东的耐火材料,你们怎么还缺呢?要把耐火材料搞上去’’。市里决定在章丘建立一座年产五十万吨的耐火材料厂。五八年十二月二月,我从山东化工厂调到耐火材料厂,任党委副书记。当时建新厂就是打会战,市里调来四十多部干部和四百多名工人。我们发动全厂职工先搭窝棚,盖伙房,解决吃住问题。
省市领导对我们这个厂很重视,因为我们厂的耐火材料对冶金行业支持很大,省冶金厅投入二十多万元支持我们。我们厂的事迹和我的名字出现在省级刊物上。
一九六零年,我到省委党校学习三个月,分配到济南市七里河小钢联,任党委副书记。当时济南市可以说是拿出最大力量,准备搞个门类齐全的“钢铁自留地”。那时钢铁是第一位的,任何工作都要服从让位于钢铁产业。市委要我们抓紧时间投入生产。在建厂过程中,我曹四天四夜未合眼,最后一头栽到大坑里,同志们把我架上来时,我脸上流着血自己都不知道。
小钢联投产后,市委抓得很紧,产量质量问题成了焦点,炼铁车间没有达到市里的要求,车间支部书记急得直哭。
一九六三年三月,我调到小清河航运局任党委副书记,主持全面工作。该局当时连年生产亏损,职工生活条件很差,到了这里后,我主动住到船上,与船员一起生活,体会到了他们工作的艰辛。我在省厅的支持下,首先安上自来水管,解决了船员常年喝小清河里脏水的问题。又为船员发放了皮衣,解决了船员住在船舱里潮湿寒冷的问题。船员们这时甩掉了纤绳,用上了机械化拖船,在管理上实行了单船经济核算,航运局当年就实现了扭亏为盈。一九六六年,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开始了。这场天翻地覆的运动,把我抛到了万丈深渊。这时候群众组织一个个建立起来,到处揪斗“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我这个书记首当其冲成了批斗对象。铺天盖地的大字报把我说成是“反革命分子’’,大街小巷上张贴着巨幅标语:打倒姜功同!火烧姜功同!炮轰姜功同!我每天的工作就是被批斗。晚上我囚禁在黑屋里不准回家,孩子送饭时哭着来哭着去。这年十二月一个晚上,有个群众组织把我推上一辆车上,拉到火车站上了火车,到了北京交通部接待站,逼着我写检查。我趁他们不注意,偷着给妻子写信,想告诉她我在什么地方,没想到信被这伙人截去后,硬逼迫我妻子交待我们订得什么“攻守同盟”。我妻子经连逼带吓,精神都失常了,整日以泪洗面。这时候,我预感到,这场运动要不了我的命,也得扒几层皮,就把跟了我们十几年的白发苍苍的老母亲送回了老家。
十二月二十六日,中央领导人在北京体育场召开来京人员大会,要求都回原单位搞运动。他们把我弄到济南后,把航运局党委书记张善云和厅长王方明揪去、逼迫张善云宣布开除我的党籍,让王方明宣布罢我的官。随后,他们对我的批斗升级了。他们让我带一米半的高帽子游行;他们做了一个大牌子,用铁丝挂在我的脖子上,上面写着“反革命分子姜功同,铁丝勒进肉里,一戴就是一天。开批斗会时我要弯成九十度的腰,做的不合格立刻引来雨点般的拳脚。个别居心叵测的专往要害的地方打。打昏过去后,他们用凉水浇醒我后继续打。当时我被打得真是遍体是伤,连医院的大夫都流出了眼泪。在我被打的最厉害时,实在无法忍受这种痛苦,决心不活了。妻子看出了我的念头,把情况告诉了我哥哥。他当时是纺织厅的处长,也被批斗。他来到我家后,反复告诫我:不仅不能这样做,就是想也是绝对错误的’’。他让我把眼光放长远点,共产党人没有承受不了的痛苦。我逐渐醒悟了;坚决活着,活着就是胜利。
那时候,济南市委书记张骏,省委书记谭启龙也都先后被揪到小清河航务局,和我一起接受批斗。看到这些跟着党几十年出生入死的老同志,转眼问成了“叛徒、特务、反革命”,我的心真是碎了。
一九六九年九月,党的九大召开前夕,航务局革命委员会宣布不再批斗我了,这叫解放干部。从此我又过上了一个普通人的生活。从这开始,我每天都在船上劳动,我跟船跑过羊角沟,学会了驾船,我跟木匠学艺,自己会做桌椅板凳。我拉地排车,从水泥厂拉水泥到单位,我干过摆渡人,把黄河两岸的人送到对岸。干这些活计虽然很累,但我心里舒畅多了,不用再写检查了,不再挨斗了。
1971年1月,省厅和济南市交通局决定修建锦绣川大桥,任命我为总指挥。
那时,水库刚建成,还没蓄过水,我们把工地建在河滩上,把水泥预制块放在沙滩上。没想到一场大雨把水库灌得满满的,预制块淹没在足有七米深的水下,我们都傻了眼。我们向上级反映,领导说修水库就是为了蓄水,半米水也不能放。没办法,只有打捞。后来我们在相关单位的帮助下,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终将水泥预制块全部打捞出来。
锦绣川大桥全长一百多米,宽十二米,是双孔双曲拱桥,也是当时全省跨度最大的双曲拱桥。由于我们当时缺乏实践经验,修建这座大桥时真是一波三折。如在吊装一块二十多吨重的拱梁时,由于钢丝绳突然崩断,吊在空中的拱梁“扑通’’掉进了深深的水中,浅起了巨大的水花。首次吊装失败挫伤了部分同志的积极性,起重队队长蒙着头躺在床上,二天二夜不吃不喝也不起来。我又去请来省交通厅工程大队起重队的同志前来吊装。这次我们充分吸取了上次失败的经验教训,准备工作慎之又慎,各个环节天衣无缝,终使吊装全部成功。
这时我已43岁了,不是很年轻了,但每天仍与工人们工作、生活在一起;一起预制二十多吨的拱梁,一起在桥墩上爬上爬下,一起吃大锅里的饭菜,一起在窝棚里谈天说地。一天,省厅的罗明厅长来工地视察,当时我正在电线杆上和电工一起装灯泡,他在下边喊:怎么,总指挥不在办公室里而在电线杆子上了?我说,工地就是我的办公室呀!罗明厅长与工人们听罢都笑了。经过紧张艰辛的努力,大桥于第二年初就建成通车了。
一九七二年十月,交通厅调我到莱芜汽车制造厂任党委副书记兼政治部主任。
莱芜汽车制造厂,是根据“备战,备荒为人民”的精神,建在大山里面的企业。离上级远,各种交通、通讯都不方便,大城市来的职工思想很不稳定,工作积极性不高,“文革”还在继续。我到厂之后的大部分时间是处理派性斗争遗留的问题,做职工的思想工作,动员职工努力投入工作和生产。此外,还要完成各种政治任务,如批林批孔、批现代大儒、批邓等等。我深感思想工作越来越难做,因为人们都怕“右倾”,认为越“左”越好,能打能闹不干活的是英雄,是革命派。
一九七五年以后,生产渐渐有了起色,年产汽车达到二百多辆。我在莱芜汽车制造厂一干就是六年,中间很少回家。妻子有时带着孩子来厂看我。一些青年工人常年在山沟里工作,生活问题得不到解决,思想仍不稳定。一九七八年八月,省交通厅负责修建济宁至菏泽的铁路,我奉调任筹建处副处长。
因为没有铁路,菏泽地区贫困的面貌始终得不到根本解决。当交通部在河南召开地方铁路经验推广会时,菏泽领导抓住这个机遇,跑省府、铁道部等,要求将铁路修到菏泽,解决鲁西南的交通运输问题。后来省里决定修建济宁至菏泽的铁路,为此成立了一个领导小组,宋一民副省长任组长,下面十几个厅的厅长为成员。交通厅成立了地方铁路局,王新光同志任局长,我负责通车前的准备工作和通车后的各项管理工作。
我开始跑铁路局,主要是要求对方支援我们些管理干部、技术人员等,帮助我们培训工人,请新工人到铁路局各部门实习。我还跑省公安厅,报批铁路沿线各车站的派出所。
我在千头万绪的筹备工作中,发现了一个重大的隐患:铁道部拨来的枕木、铁轨等都是替换下来的。枕木已严重腐朽,铁轨还有民国初年生产的,这样的铁路安全根本无法保证。我带着这些想法向省厅领导作了汇报,立即引起省厅领导的极大重视,立即采取补救措施。在七九年铁路通车时将铁路移交给铁路部门。铁路建成通车后,我们这些省厅派去的干部又回到了济南。在回来的路上,叶莘厅长对我说,你到济南汽车运输公司党委工作吧。我心里很高兴,在外地工作了十几年,在我年过半百之际,终于又和家人团聚了。
八十年代
一九八零年一月,我到济南汽车运输公司工作,任党委副书记。八一年下半年,王凯同志调到山东省联合运输公司后,我主持党委工作。
济南汽车运输公司是老企业,整个管理工作基础雄厚,组织健全,制度完善,职工队伍整体素质较高。
一九八三年六月,交通厅派我参加省委工作组,去潍坊地区,帮助地县两级领导班子的换届工作。组长是省人大政法委的副主任李鸿儒同志,我们共六人。在这期间,王树林同志任济南汽车运输公司党委副书记,我改任工会主席
一九八四年春节刚过,工作组完成任务后解散,我回到公司当工会主席。到了十一月份,省交通厅借调我去厅里帮助搞整党工作,直到八六年五月结束。到了六月,公司给我办了离休手续,我随之回家颐养天年。
写到这里该收笔了,但我意犹未尽。我想起了前苏联作家奥斯特洛夫斯基的一段话,我把这段话作为自己几十年革命生涯的总结吧:“人的一生应该这样度过:当他回首往事的时候,他不致于因为虚度年华而痛悔,也不致于因为过去的碌碌无为而羞愧;在临死的时候,他能够说:”我的整个生命和全部精力,都已献给世界上最壮丽的事业——为人类的解放而斗争“。
最后我作诗一首:
拼将生命跟党走,先忧后乐座佑铭。鞠躬尽瘁四十载,问心无愧这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