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残废(文/王祥生 王之明 肖 玉)

坤龙邢家村de 发表于2019-06-24 22:30:07

   我们三个都是文登人,既是赛时礼的同乡,又是他的亲密战友。赛时礼是我们共同崇拜的大哥,我们称他为赛大哥。

    抗日战争最艰苦的岁月,在我们文登流传着“毛驴连长”打鬼子的故事。“毛驴连长”的名字叫赛时礼。1940年王祥生和他在一个连队,王祥生任副指导员,赛时礼任排长。夏末,连队奉命警卫东海领导机关(当时称战委会),在东圈遭到日寇和伪军的袭击。他在东圈东山上阻击日寇的时候背部负伤,王祥生马上叫战士周润津把他背了下来。后来,在1942年的一次战斗中,他的腿被打断了,成了瘸子,人称赛瘸子。人瘸志不屈,伤刚好依然拖着瘸腿作战,行军不方便,干脆骑着一头小毛驴,又因他担任了连长,所以人们称他“毛驴连长”。

    他是文登坤龙邢家人,少年时代就喜欢京戏,再加上村里有个唱京戏的子弟班,他也跟着凑热闹。有时翻几个跟头演“马童”,有时在鼻子上抹点黑白油彩演“小丑”,生性活泼,又有灵气,很受大家的欢迎。肖玉就是在看坤龙邢家子弟班唱戏时认识他的,当时他在大水泊戏楼上演关公的马童。他嗓子特好,唱《武家坡》薛平贵一出场那两句倒板:“一马离了西凉界……”简直是字正腔圆,音脆声响,叫人听了不得不拍巴掌。

    他对京戏的喜爱帮了他许多忙。1939年他在村里担任抗日救国团团长,文(登)荣(成)威(海)军事委员会决定准备力量举行第二次武装起义,派他参加丛部(丛镜月的部队)去做策反工作。敌工部详细地向他交代了策反工作的要求和纪律,他就愉快地到丛部去报名当了一名新兵。他,要相貌有相貌,要个头有个头,再加上会拉京胡、唱戏、翻筋头,所以一到班里就受到弟兄们的欢迎。偏偏他的连长对京戏也挺着迷,听到京胡响嗓子就发痒,所以对他这个新兵又特别另眼相看,倍加爱护,两个月他就当上了班副,4个月提升为班长,并派他到岳王庙的山头上单独驻防,这样他就取得了极大的工作便利。入冬第一场大雪降落的时候,威海的日寇到汪疃抢掠,他瞅准了这个机会,没等上级的命令,就隐蔽地运动到日寇侧后,出其不意地开了火,夺下两枝三八大盖枪和两箱子弹。漂亮的伏击战,人心大快,但上面给丛镜月派来的特派员却亲自到岳王庙,向赛时礼兴师问罪:

    “谁叫你开火?”

    “咱们不是抗日吗?”“抗日也得服从命令。”“鬼子到了眼皮底下,我哪有时间请示!”

    “你他妈的还敢和我顶嘴,来人,把他捆起来。”

    在这危急时刻,他却从容地以京剧韵白腔调说:“啊哈呀,岳王爷呀,想当年你精忠报国,却被卖国奸贼害死在风波亭,没料想,小生今日在你这岳王庙前竞又旧戏重演了!”惹得那个特派员气急败坏,举起马鞭狠狠地抽他。

  “住手——”突然来了个黑大汉高声大喊。原来是喜欢他的那位连长,见此情况急忙向营长作了报告。营长报告丛镜月说那个会唱戏的班长打鬼子是好事,可以给司令脸上增光,为什么特派员要捆绑他,丛镜月便令他火速制止,并命令升赛时礼为排长。这个黑大汉就是来宣读命令的……瞧瞧,他有唱京戏这个爱好,竞在节骨眼上起到了转危为安的作用!这时正是第二次武装起义前夕,他奉敌工部的指示率领丛部一个班,带着武器和弹药到了我们新组成的县大队,后来称为老五营的第一连。

    老五营成立不久,就打了一个十分漂亮的歼灭战。那是1940年秋天,我们获得了确切情报,驻在大水泊据点里的一个日本小队和30多名伪军,要到口子一带抢粮。于是决定在青石岭打伏击。部队组成不久,缺乏战斗经验,再加是和一个武器精良的日军小队作战,这个伏击该怎么打法呢?营长说赛时礼在丛部时就和鬼子较量过,因此请他当顾问,叫他在营指挥所一起部署和指挥。结果把这股敌人全部歼灭,缴获轻机枪一挺,掷弹筒一个和大批子弹,大水泊据点也迎刃拔除了!以后和他谈起青石岭战斗的时候,他以京剧韵白戏说:“一提青石岭,老夫就高兴,抗日打鬼子,大大显威风。”是的,在东海地区一下消灭日寇一个小队,那是第一次。后来在牟平的后柴村(现归乳山县)开晚会,他又上台唱戏,他身着“靠袍”,背插小旗,手提大刀,活像赵子龙的威势,号称八路军的大将军,把日寇化装成白脸阴险的奸臣模样,重现青石岭的战斗,逗得大家捧腹大笑。

    虽然人人都叫他赛瘸子,可是生活中的他却是精神饱满,器宇轩昂,乐乐呵呵,从无愁容,早把一个“瘸”字丢到脑后去了!

    也许是与他自小爱好京剧有关,这才导致了他残废以后又开辟了新的战场,埋头于文艺创作,以惊人的毅力,写了《三进山城》等优秀作品。

    如果说他的精神头儿能使人把“瘸”字忘掉,但后来他不仅瘸,而且膀子受伤,右手也残废,成了一个半身不遂、生活无法自理的人了!尽管如此,建国初期直到60年代他还是坚持在工作岗位上,担任了济南军区管理局副局长职务。直至1962年,才在组织的劝说下离休。

    “离休”,像他这样一个人,能够休息得了吗?

    他说,“休”字是一个单人旁,一个木字,人若成了木头,自然就无所用心了!也可以叫作植物人,那才是真正的废物。我,赛时礼有鼻子有眼,腿脚虽然不听使唤,心却嘣嘣地跳得欢快呢!他想起了自己看的、演的许多戏曲中的人物,想起了自己参加革命以来的战斗经历和许多可歌可泣的英雄人物,想起了哺育他的人民群众,直觉得应该把他们也写成文章,让他们永远活在人民心中,激励着人民自强不息、永远前进。手麻木了,用意志咬着牙根去“捅”,不照样写出了令人喜爱的《三进山城》、《智闯威海卫》、《追踪》等许多优秀作品吗?

    “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当他看到自己的作品搬上银幕的时候,禁不住晃着膀子,捶打着胸膛,用京剧韵白表达自己的快乐:“我赛时礼终于赛赢了时间,为人民、献出了一点小、小的薄礼——!”

    他的快乐,决不是在“名利”二字上。他这人从来就把“名利”二字看得很淡。电视剧《沉日》是他和长影的王驰涛导演合作完成的,长影给稿费,他坚决不要,说:“我怎么能拿战友的血换钱!”最后他把稿费捐给了烈士陵园。他那《沉日》得了奖,别人祝贺他,他却说剧本是长影王驰涛写的,他只是动动嘴巴敲敲边鼓。由此可见,他的快乐是自觉为先烈们尽了一点义务。是的,正是这样一颗崇高的圣洁心灵,才使他战胜了浑身上下难以忍受的痛苦,自得其乐地写出了200多万字、字字闪光的文艺作品。闪光的文字掩盖了他残废的身躯,凸现着人间最真、最善、最美的情操。我们3个人不只一次地议论,我们这位赛大哥没有残废,他浑身上下、自始至终都充满着永不熄灭的活力。

    在与赛大哥的相识相处中,我们感到他有着非凡的感染力和亲和力。在他身上,有两个特别突出的亮点,永远在我们心中闪光。

    一是革命乐观主义精神和在困境中锐意进取的豪情。他重病在床临要离开我们之前,竟然同我们三个人分别打了电话。问他身体情况怎么样?他不仅坚定且爽朗地回答说:“还行!不要紧啊!小车不倒就尽力往前推!”而且还在电话里唱了两句字正腔圆的京戏:“我正在城楼观山景,耳听得司马发来了兵……”展现了他极为豁达乐观的人生态度。

    王之明回忆起这样一段往事:“有一年我因事经过济南,准备去看望赛大哥,可是刚住进军区第五招待所,他竞拖着残疾的身体先来看我了。我十分歉疚说:‘你老兄怎么能来看我呢!’他却乐哈哈地说:‘你是远来的客人嘛!再说我也得经常活动活动,生命在于运动嘛,不能等死呀!’我说:‘你老兄真是了不起的人啊,身体这个样子,忍受着常人难以忍受的痛苦,克服常人难以克服的困难,创作出那么多的优秀作品,真是难能可贵哟!你是我们中国的保尔•柯察金!’他焉然一笑说:‘说实在话,写作的困难真不亚于战场上的拼杀,但一想起英雄的战友和牺牲的先烈们,我觉得不把他们的英雄事迹写出来告诉后人,实在对不起他们。’临告辞时,他送给我一本新出版的《赛时礼作品选》和新拍摄的电视剧《敌腹掏心》的录像带,并说:‘老王,录像带你拿回去看过之后,给江雪山、江海、肖玉、王祥生同志看看。”’

    王之明看完赛大哥的作品后禁不住内心的激动,曾写了三首感怀的诗:

    (一)

    拜读华章许我先,凭栏对月问青天。

几人能有鸿鹄志,不让廉颇写大千。

(二)

    传奇事迹与谁同,累累伤痕记勋功。

息影身残心尚炽,依然飞笔颂新风。

(三)

红花绿叶总相依,历雨经风连理枝。

岁月沧桑终不悔,丰收硕果话襟期。

赛大哥身上的另一个亮点是待人真诚,助人为乐,关心别人比关心自己为重的奉献精神。

    肖玉回忆道:“1996年我们在文登昆嵛大厦相遇。他告诉我说:‘长春电影制片厂,要拍一个我过去战斗、生活过的地方的记录片,我正好利用他们拍片的机会去看望那些生我养我的父老乡亲,特别是当年的房东和曾掩护、帮助照顾过我的乡亲们。我一想起他们心情就激动,当年没有他们的支持帮助,我们怎么能打胜仗呢!人民是我们的衣食父母,是支持我们战胜敌人克服困难的力量源泉啊!”

    既乐观豁达,又甘于奉献,心中无杂念,脑里有准星,这就构成了可以战胜一切艰险困难的无敌力量。2001年10月29日下午,赛大哥要通了肖玉的电话,问道:“你那本写干娘的书怎么样了?我祝你早早把它完成。啊,你要记住大水泊戏楼上那副对联呀:‘且莫说地方不大可家可国可天下;休要谓人物平常能文能武能圣贤。’于娘就是这些平常人物中的一个,你一定要克服重重困难,把天福山起义这段辉煌的历史再现出来。”万万没有想到,就在10月31日上午8时,肖玉接到巴枫大姐的电话:“肖玉同志,你的赛大哥昨天走、r!”她的声音清晰,语音和稳,所以肖玉没有马上理解“走”字的含义,问道:“到哪里去了?”回答:“是昨天(10月30日)凌晨2时30分离开了我们。”霎时像有一股电流传遍肖玉的全身,脑子里升起老大一个问号“这是真的吗?”肖玉耳边又传来巴大姐和稳的声音:“老赛生前交代,他去世后不通知亲友,不举办追悼会,不戴黑纱白花,马上火化。大家不要哭,要像我活着的时候一样快活。我知道老赛那说一不二的脾气,所以我是在他的后事处理完以后才通知你的。我觉得他还活在我的身旁,我、我没、没流泪……”

    赛大哥呀赛大哥,原来是你的乐观精神支持着与你相濡以沫的老巴,如此平静和稳地忠实地执行你的嘱咐啊!

    啊,啊!赛大哥,英勇的赛大哥,热情的赛大哥,豪爽的赛大哥,快乐的赛大哥,敌人的子弹虽然无情地摧残了你的身躯,却丝毫没能摧残你的精神和意志。你在我们心中永远是一个朝气勃勃快乐无比的人。你就是“休要谓人物平常能文能武能圣贤”中名副其实的一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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