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时礼同志已悄悄离去,我的心情长久难以平静。我和他同是文登人,是很要好的老乡。我在童年上学时,就听过他打鬼子的故事,打心里佩服他作战勇敢。我参军后,又先后同他在胶东军区、济南军区机关工作。每当看到他拄着拐棍勤奋工作的身影,对他的崇敬之情便油然而生。他在离休后坚持写作的顽强毅力和乐观精神,更使我深深感到他是一个真正的共产党人。赛老逝世后,我经常陷入对他的怀念和追思之中,特别是与赛老共同编写拍摄电视剧《血醒》的那些日子,令我永生难忘!
1987年我离休后,经常跑到赛老家去玩。老乡啦家常,越说话越长。有一天,俺俩在闲谈中,说起了1942年日本鬼子大“扫荡”,在文登营南陈家村制造的惨绝人寰的“营南陈家大惨案”。赛老当时参加过反“扫荡”的战斗,对这段历史记忆犹新。我当时在文登营高小读书,俺村(漩夼村)离营南陈家村只4里路,惨案发生后,我曾跟着大人跑去看过那令人发指的惨烈现场。我们俩一致认为,应该把这段历史写成电视剧,教育人们牢记悲惨的历史,致力振兴中华。
1989年春节一过,我们就开始动笔写电视剧。我每天跑到赛老家,同他一起面对面地一段一段拉初稿,不到3个月,便写出了五集电视连续剧《血醒》的剧本。
拍电视首先要筹集拍摄经费。赛老说:“这个故事发生在文登,剧本写的是文登的事,这个戏拍好了,是一部爱国主义的好教材,如果能上中央电视台,也为家乡文登增了光,还是找文登筹集经费吧。”当我们来到家乡,向当时的文登市委书记焉荣竹、副书记王德永说明来意后,他们很快就答复:市里大力支持拍这部电视剧,投资15万元。资金顺利解决了,赛老高兴得拍着膝盖,放开大嗓门,清唱起了京戏。不过这笔钱也给赛老带来了很大的压力,他对我说:“这是家乡对我们的信任和支持,咱可得用好这钱啊!”
的确,在以后的拍摄中,赛老为了节省开支,真是绞尽了脑汁!
电视剧一开拍,我们就发现拍5集戏,15万元资金肯定不够,最少还得筹资10万元。能否再向文登市领导说明原因,增加点经费呢?赛老不同意,他说:“文登是个新建市,家底子薄,一下子给咱15万,很够意思了,咱不能再张口向文登要钱了。我看,就钱拍戏,压缩剧本,把5集改成3集。”按照赛老的意见,我们把剧本压缩成3集开始拍摄。
为了节省经费,剧组每个演职员都尽量身兼数职,我和赛老也都兼着“制片”、“剧务”。大小车辆、枪支弹药、各种道具,都由我们俩亲自抓。导演还叫我饰演个角色,我一听忙说:“那不行,我年已花甲还演什么戏呀!再说我乡音未改,一口文登腔,难登大雅之堂。”赛老哈哈大笑道:“我看你行,一化装,准像个国民党军官。”赛老还用激将法:“蒋老弟,你这辈子上电视恐怕就这一次了,如果腿不瘸我也演!”就这样,赶着鸭子上架,我在电视剧里演了个国民党顽固派的军官。
为了少花钱,我们得到军区有关部门的批准,到军械仓库挑选拍戏的道具。我和赛老挑选了当年日军用的钢盔、三八大盖枪、歪把子机枪,鳖盖匣子枪、日军指挥刀、望远镜……装了满满一卡车。赛老高兴地说:“这真是一车宝贝呀!我算了一下,如果花钱到电影厂去租这些道具,用上一个月,起码得上万元,咱又省了一笔钱!”接着,我们俩又动手制作日、伪、顽三种敌军的肩章、领章和帽徽,赛老先画出样子,我再成批制作,连续干了七八天,什么团、营、连、排和士兵的各种牌牌摆了两桌子。赛老还亲自画了“鲁东地区军事形势图”的样子,我带着图样到军区司令部作战部请绘图员照样绘成一张大地图。赛老又打电话到处询问,从文登找到一辆老式轿车,从威海找到两条经过训练的狼狗。导演高兴地说:“你fI、J俩干得好,又节省,又逼真,比专职的制片、剧务一点也不差!”
电视剧在拍摄过程中,我们一直是想方设法,精打细算,节约经费。从导演写分镜头剧本,到每场用人和道具,都考虑尽量少花钱。我们把用人多和大场面的戏,都放在前面拍,拍完一个人的戏,马上发给报酬和路费,立即走人。拍到最后几组镜头时,演职员只剩下10余人。
当电视剧拍摄完毕,会计给赛老发稿酬时,他坚决不收。他说:“咱们剧组的同志辛苦了一个多月,发点钱回家过年很应该,但我例外,我是为家乡办事,是为老家尽义务!再说拍这个戏是文登市投的资,我怎么能收家乡父老的钱!”赛老不要报酬,大家也不好意思接钱。后经市委宣传部的领导和导演再三说服,他才让老伴把钱收下了。事后不久,他把这笔钱又捐给了家乡的烈士陵园。
这部电视剧按原定计划,在春节前拍竣关机。最后结算,15万元的经费还剩下两万元,赛老把它退还给了文登市。市委有位同志深有感触地说:“有些摄制组拍片经常是钱不够要求增加,你们这个剧组本来经费就不多,反而剩下钱,还退还给我们,真是难能可贵!”
赛老是个朋友极多的人,我想这与他热情待人,关心别人,富有爱心是分不开的。在拍摄((血醒》的日子里,赛老对导演王驰涛的真诚信任和关心,令我极为感动。
《血醒》这部电视剧请谁当导演呢?当时有北京、湖北、本省几个导演主动写信、打电话,请求执导这部电视剧。经过反复思考比较,我们最后选定请长春电影制片厂导演王驰涛同志来导这部戏。当时王驰涛导演的电视连续剧《铁人》,在全国电视剧评比中荣获一等奖,他也曾执导过赛老写的电视剧《沉日》,王驰涛的为人做事,赛老很欣赏,他说:“这个同志正派、敬业、有点子,与他合作,你放心锣鼓能打到一块。”那时王驰涛正在北京开会领奖,有两个剧组已邀请他去导戏。王驰涛,听是赛老请他导戏,二话没说,婉言谢绝了其他剧组的邀请,由北京乘车直达济南。王驰涛看过剧本后,认为这是部弘扬主旋律的好戏。他说:“你们信任我,我也一定尽力把戏导好。”
11月初,王驰涛导演要到文登、威海察看选定外景地。王导演考虑到赛老行动不便,说由我陪他转一下就行了,赛老说不行,一定要亲自陪王导演去。出发第一天到达潍坊市,赛老50年代曾在昌潍军分区当过参谋长,军分区的同志听说老参谋长回来了,要设宴接待。赛时礼一听便对军分区领导说:“一起吃顿便饭可以,但不能喝酒。”军分区领导劝道:“你多年不来一趟,今天回老家了,喝点酒不过分。”赛老态度坚定地说:“我说不行就不行,如果喝酒我就罢宴!”就这样,摆在桌上的一瓶“景芝特酿”又撤了下去。饭后,赛老把我叫到他屋里悄声说:“按说坐了一天车真累,应该喝杯酒解解乏。可是你不知道,王导演最近胃出血,刚从医院出来,医生不让他喝酒,咱若喝酒,他不馋吗?所以咱俩要忍着点,回去我请你喝茅台!”我一听,明白了,朝他竖起大拇指:“高!你想得真周到。”
11月的天气已经很凉了,王导演来时走得匆忙,只穿了毛衣和西服,赛老看在眼里,疼在心上,他让我找军分区后勤部长,给王导演要了一件棉大衣,这虽然是件小事,但令王驰涛导演深受感动。
正是在多部电视剧的合作中,在这些看似小事的交往中,王驰涛导演和赛老建立了深厚的感情,相差30岁的两人成了忘年交!
在与赛老共同编写拍摄《血醒》的日日夜夜里,我无时无刻不感到赛老的“拼命”精神。当决定把5集电视剧缩编成3集时,正值8月酷暑,俗有“火炉”之称的济南,气温高达三十七八度。赛老那时屋里没有空调,他每天光着膀子,伏案修改剧本,大汗淋漓,大口喘气,实在难以忍受。有位老战友帮他联系到威海部队疗养院避避暑,老伴巴枫陪他到了威海。他名为去避暑,实际上天天在改剧本,经常是写到深夜,半宿不睡。后来又把我叫去,一起研究修改。我们大刀阔斧地压缩,仪用6天的时间,就把5集压成了3集。赛老的这种“拼命”精神,深深地感动了疗养院的工作人员,临出院时,疗养院院长深情地说:“赛老,我早就听说过你的战斗故事,也看过你写的电影《三进山城》,但一直没见你这个人。现在亲眼看到你这位老英雄,白天拖着残腿,得人架着走路,晚上还熬夜写作,你太使我感动了!希望你每年夏天都到我这里来疗养。”
赛老是个办事极为认真的人。这部电视剧从开机之日到关机之时,昼夜奋战,历经月余,每拍一场戏,赛老都同大家一样到拍摄现场。我和王导演多次劝他在家休息,他总是不肯。他说:“我是制片人之一,就得干制片的事,不是挂名的,如果我不到场,出事怎么办?”他特别重视抓安全工作,反复叮嘱道具保管员,要坚守岗位,看好枪支,严防丢失。他再三提醒驾驶员,开车一定要留神,千万别出事故。有一次一个驾驶员因准备不足,汽车途中出了故障,影响剧组大半天工作。赛老气得脸都发紫了,他当面批评了驾驶员,并建议王导演当晚召开全体人员会议,进行教育整顿。由于赛老抓得紧、管得严,在一个多月的紧张拍摄中,虽然剧组多次转移、爬山涉水、渡海上岛,并有许多战斗场面,但没有发生任何事故。总结会上,剧组上下齐夸“赛老管得好!”在后期制作时,赛老也不肯休息,他经常到军区电视制片室看王导演编片子。王导演也不时地请教他,哪个镜头要留,哪个镜头要去,都征求他的意见。耳闻目睹的事实使我深切感受到:赛老德高望重,想事周全,办事有方,如果不是他的精心策划和积极参与,这部电视剧花那么少的经费,用那么短的时间,是根本完不成的。
电视剧《血醒》制作完成后,中央军委副主席迟浩田同志亲笔题写了片名,1990年《血醒》在中央电视台、威海电视台、文登电视台播出。
我与赛老相处多年,特别是合作拍摄了电视剧《血醒》之后,建立了更加深厚的友谊。我有空就跑到军区干休二所看望他,他也经常打电话和我聊天。从国际形势、国内大事到社会新闻、家庭琐事,无所不谈。他多次说:“蒋老弟,咱俩是老乡,又对脾气,能说一块,我就爱给你打个电话、拉个呱。”他不仅给我打电话,还与北京、南京、上海、广州、石家庄、武汉等各地的老战友经常通电话,问候他们,交流信息。赛老虽不出门,却知天下事。我从与他相处感悟到,他长年受伤残病痛折磨,不能走动,靠打电话来交流沟通,打电话成了他生活之必需。有一次俺俩通话,一下子讲了半个多小时,我忘记厨房炉子上烧的水,打完电话一看,一壶水快燎干了。直到去年10月下旬,他病重期间还在中午给我打来电话。他说“我这一阵觉得很不好,真想和你说个话,可护士不让我打电话,趁中午她们不在,咱俩说个话……”想不到,他这次电话,竟成了永诀。
赛老静悄悄地离去了,他临终前留下的感人肺腑的遗嘱,震撼了许多人。他去世后两天,2001年11月1日在军区召开的老干部工作大会上,军区张文台政委讲话时,高度评价了赛时礼同志的临终遗嘱和其家人从简办丧事的做法。张政委说:“赛老去世了,我和陈司令员昨天到干休所去看望了他的家属。赛时礼同志是老模范,他在弥留之际还嘱咐家人要丧事从简,不要给组织添麻烦。他的高风亮节和高尚品德,很值得我们大家学习。”
赛老带着一身伤残病痛和功勋荣誉走了,他给我们留下了一串串他英勇杀敌的战斗故事,留下了一本本他用心血写成的不朽著作,留下了一个共产党员的光辉形象!
斯人已去,风范永存!安息吧,敬爱的赛时礼同志!我谨以这篇拙文寄托对你的深切缅怀和沉痛思念。
2002年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