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谊无涯,从《三进山城》开始(文/邱 勋)

坤龙邢家村de 发表于2019-06-25 09:14:24

今年4月初的一天,赛时礼的女儿赛曙光给我来电话,说准备在老人去世一周年之际出一本纪念文集。这是一件很值得做、很有意义的事。我答应为纪念文集写篇文章,以追忆我与赛时礼同志从《三进山城》开始的无涯情谊。

    我和赛时礼同志初次相识,距今已近40年了。1964年春,我在山东人民出版社文艺编辑室当编辑,收到一篇小说,篇名叫《三进文城》,作者赛时礼,特等残废军人。小说写抗日战争时期,我文登县独立营某排战士,在连长带领下,3次化装进入文登县城,与敌翻译官、警备队长周旋,斗智斗勇,捉拿叛徒,营救被捕的同志。作品情节曲折,颇有生活气息,几个人物也初具轮廓。不足之处是一些主要情节没有充分展开,谋篇布局尚待合理,人物形象还不够丰满,文字也较粗疏。随后副主编赵炳南和我前去看望作者,请他谈谈创作素材,决定取舍。

    我们在济南军区司令部宿舍见到了作者赛时礼同志。他身材高大,性格开朗,谈吐豪爽。他说,稿件所写是其亲身经历,没有任何虚构。他只上过几年小学,文化水平不高,此文是他“大姑娘上轿——头一回”。

    赛时礼又告诉我们,他十几岁参军,经历了大小上百次战斗。他在战斗中多次负伤,有一次部队与扫荡的日伪军发生激战,他身负重伤被送到分所养伤,不想与鬼子遭遇,躺在担架上的他,被警卫员背入路边的紫条丛中躲藏。敌人到处搜索八路军伤号,手电筒的光柱不断从他的头上掠过,大道上车辆兵马络绎不绝,却谁也没想到他会藏在离大道只有10米的地方,结果他从敌人的眼皮底下脱险逃生。他说这叫“灯下黑”,有时越危险的地方反而越安全,不过这需要胆量。在1947年的海阳保卫战中,他遭敌重机枪扫射,头部和全身多处负伤,是警卫员小宋把他背了下来。胶东军区卫生部长亲自给他做的手术,他昏迷了七天七夜,领导和战友都认为他已无生还希望。谁想治疗数月,他竞又起死回生。现在他是济南军区某局副局长,用左手写下了这篇小说。

    作者出生入死的战斗经历感染了我们,并引起了我们极大的兴趣和敬意。交谈中,发现他对民间戏曲甚为熟悉,且很善唱京剧。他很会讲故事,记忆力特好,许多战斗经历讲起来栩栩如生,细节逼真,语言幽默泼辣。生活是文学艺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创作源泉,眼前这位特等残废军人,有一定军旅文学的创作基础,有可能写出群众喜闻乐见的军事文学作品。

    回来以后,编辑部当即决定,由我为此书责任编辑,帮助赛时礼同志把《三进文城》改好出版。

    我根据小说现有基础,题材份量,并参考作者的生活积累,觉得此文扩展为一篇中篇小说为宜。那样方可充分展开故事,细致刻画连长及几个战士形象。保持基本框架,但要跳出真实事件的束缚,适当虚构和发挥,删削一些作用不大的过度交代部分,大量增加细节描写,并以适当笔墨展现地方特色和时代特色。经与作者详细研究修改提纲,意见一致后即请作者动笔修改。

    赛时礼同志的修改过程极为艰苦,极为认真。他一只眼睛失明,另一只眼睛也因伤残视力倍受影响。右手重残不能握笔,只能用左手书写;不是一般意义上的书写,而是艰难地用笔尖去戳。字写得很大,常常逸出稿纸格子外面,但笔画工整,笔锋有力。他的腿重伤致残,行动不便,走路离不开手杖。有一次因长期伏案写作,起身后摔倒,险些骨折,休息治疗10余日,然后继续写作。日常生活多亏其爱人巴枫同志细心照料,文思顺畅时一天竞能写下数千字。

    我们希望他抓紧修改,又时时担心他的身体。他总是人声朗笑着说:“没关系没关系,我1947年死过一次了,活到今天,已经多赚了10多年了!”写到这里,我想起80年代初的一件事。当时作协在济南南郊宾馆开会,赛时礼突然心脏病发作,急送部队医院抢救。吃过午饭,我们到医院看望他,进得病房,见病情已经缓解,他这正躺在病床上唱京剧呢。其乐观精神可见一斑。

经过数月拼搏,作者数易其稿,小说的思想艺术水平基本达到了要求。全文4万余字,由我又作了一点文字上的修补润色,小说定稿。发排前,因小说《刘志丹》写了真人真事正受批判,而《三进文城》很容易使人想到写的是文登城,同样有真人真事之嫌,为免受牵连,遂由副总编安林同志提出改书名为《三进山城》,并将书中文登县改为登海县,于当年出版。

此书出版不久,长春电影厂即邀赛时礼将它改为电影剧本。影片《三进山城》放映后,在全国引起很大反响,受到观众的热烈欢迎。

    赛时礼以《三进山城》为起点,努力拼搏,不断进取,又连续发表和出版了中篇小说《陆军海战队》、《智闯威海卫》、《追踪》等文学作品,成为一位有影响的部队作家。赛时礼后成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作协山东分会副主席。

    在小说《三进山城》的修改、编辑过程中,赛时礼同志的革命英雄主义、革命乐观主义精神深深地感染了我,教育了我,他对文学事业孜孜追求、努力拚搏的精神同样激励、鼓舞了我,我们之间建立了很深的友谊。

    去年我到国外探亲,历时一年,今年3月回来。回国后听朋友说,赛时礼同志已于去年10月病逝。没有在他生命的最后时刻与他见上一面,甚觉歉疚。

    赛曙光一天下午来到我家,我抱歉地向她表达了这层意思。

    曙光告诉我,赛时礼同志在生命最后的日子里,经常回忆他的一生,当谈起他的第一部小说《三进山城》时,对山东人民出版社的感激之情溢于言表,他说:“当初稿子写完后,鼓鼓勇气捎出去,心里一直嘀嘀咕咕发虚。后来人家打电话说要来,我心想,完了,这是来退稿的。冲着我是个特等残废,退稿亲自送上门来,就很够意思了。想不到人家热情肯定,鼓励我认真修改,后来出了书,再后来又拍了电影。我自己常想,当初要是人家一口否定,我被碰个鼻青脸肿,就可能再也不敢去摸笔,不做那份不着边际的作家梦了。”曙光诚恳地说:“爸爸走上文学创作的道路,与他的第一部小说成功出版是分不开的,爸爸这后半生几十年,文学创作是他的精神支柱。创作使他重新找到了自己的位置,使他的生命焕发了青春,创造出更大的价值。因此,爸爸和我们全家对您和…东出版社都非常感激……”

    我说:“作为《三进山城》的责编,我只是做了一个编辑的份内工作,和编辑其它书稿没有什么本质的不同。赛时礼同志所以成功地成为一个受读者欢迎的作家,那是他的战斗经历、顽强毅力和艰苦奋斗的结果。说到感激,我倒是应该真诚地感激你爸爸。”

    我对曙光讲了一段难忘的往事:文革中我下放到枣庄“五七干校”,1971年林彪事件后重新分配工作。当时的掌权者指示,下放干部一律就地消化。我们这批已解放或未解放的‘黑帮’,属于废物利用之列,接受单位不欢迎,分配很困难。有的资深编辑、业务科长被分配去做商店营业员,工厂办事员,煤矿司磅员,一位省新华书店副经理分配去做公社土产门市部收购员。我和赵炳南同志却顺利地分配到市文化局创作室。想不到我能够继续从事我所热爱的文学工作,不由暗暗高兴。到职后不久,就有人悄悄告诉我,是市革委政治部齐主任亲自关照,我这才得以进了文化局的大门。我听后,一时如坠五里雾中,不敢轻信也不便打听。直到1974年我调回济南,有一次见到赛时礼,这才明白了其中缘故。他告诉我,1972年他曾到枣庄市薛城区去看望女儿,当时枣庄市革委政治部的齐主任是他的老战友,齐主任前去看他时,他说:“有个赵炳南,还有个邱勋,现在在枣庄五七干校。那可是人才,不是文化大革命,他们到不了你枣庄。你可不要有眼不识金镶玉,拿着豆包不当干粮,分配时把他们胡乱塞到什么地方去。我看你就听我一句话,把他们留在市文化局,文化局成立个创作室,让他们搞创作……”听到这里,我才如梦初醒,明白了顺利分在文化局的原因。

    赛时礼同志在我最艰难的时候帮助了我。我并未相求于他,他在帮助、关照我时也未向我作点滴透露,他对待朋友的真诚态度令人敬重,弥足珍贵。赛老,您的眷顾之情我将永远铭记在心!

    2002年5月29日于济南七里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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