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老仙逝了!
这是丧事办完之后,他的贤内助巴枫大姐告诉我的。惊悉后,我泪流不止,鼻腔哽咽,痛惜万分,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我失去了一位具有大家风范的长者,我失去了一位相敬如宾的挚友。我再也看不到这位传奇英雄了,似觉生活减了光失了色。
我同赛老结交近30年,虽说岁月流逝,而友情却有增无减,越来越浓。之所以能够这样,是由于赛老的真情和人格魅力起了主导作用,赢得了我对他的崇敬。每当我们见面,他总是从工作到创作,从生活到家庭,对我关怀备至,情深意长。当谈到他的革命生涯和波澜壮阔的战斗生活时,经常情不自禁地唱上段京戏,其乐观豁达的英雄气概,把浑身伤残和疼痛全都抵销了。他对那些同生死共患难的战友,怀有深厚的感情,当谈起那些壮烈牺牲的先烈时,他眼圈湿润,饱含思念之情。他说他是幸存者,同烈士相比,非常知足了。这难能可贵的比较,当今又有多少人能做到?长眠于九泉之下的烈士们如果在天有灵,得知当年同他们并肩战斗过的赛时礼同志,半个多世纪后仍时时怀念他们,会有何感想呢?是激动,是流泪,还是向这位已年届八旬的老人致敬?当得知当年的战友和部下被委以重任时,他总是为其高兴,甚感欣慰。他坦荡的胸怀,高尚的情操,怎能不令人敬佩呢!当谈起当年为革命做出巨大贡献的乡亲百姓时,他总是一往情深,念念不忘。只要能行动,便让巴枫大姐当“拐棍”,搀扶着他那伤残的身子去看望,去慰问。因为他深深体会到群众是水,是这水养育了他;老百姓是桥,他是踏着这桥走向革命,驰骋战场,取得一个又一个胜利。所以,他同群众的鱼水关系一直保持着;所以,他过了河不拆桥,始终同老百姓保持着血肉关系。我经常想,如果我们每个党员干部,每个领导者,都能像赛老这样,那该有多好啊!
赛老壮丽的•生,驰骋沙场,激扬文字,亦武亦文,文武双全。他本来是位具有卓越军事天才的指挥员,后因身体极度伤残,离职休养,但他“清福”不享,又克服重重困难,步入文坛。从武时,他参加了200余次战斗,6次负伤,多次立下战功。因伤残无法走路,便骑着毛驴指挥战斗,因而得了个“毛驴连长”的美称。在从文的艰难历程中,他仍然发扬特别能战斗、百折不挠、锲而不舍的精神,右手重残,便用半残的左手“捅字”,凭着他那坚忍不拔的毅力和顽强的拼搏精神,怀着对战友和乡亲的深厚感情,用血与泪创作出脍炙人口的《三进山城》,结果出手不凡,一炮打响,一发而不可收,写出了200余万字的作品。
不知是历史的巧合,还是上帝的安排,从武时期,他参加了200余次战斗,战果辉煌;从文阶段,他写了200余万字的作品,硕果累累。同是两个200多,统统出现在这位特等伤残军人身上。这些光辉业绩,不,应该说是奇迹,是由这位传奇式英雄创造出来的。令人折服的是,赛老从武从文,由于特定环境和特殊原因,还创造了两个前所未有的生动词汇,这就是“毛驴连长”和“捅字”。这饱含辛酸却又生动感人的词汇,必将成为成语典故。这里,我要说明的一点,在这篇纪念短文里,我刻意用“伤残”一词,有意避开“残废”二字。我认为,赛老是残而不废。若称其为“废”,他所创出的惊人业绩,从何谈起?又该怎么解释?所以说,那个特定的惯用语,已不适用于赛老。
赛老不仅文武双全,同时也是位人品作品皆佳的人,堪称楷模,当之无愧。谈到他的人品,事例实在太多,感受的确太深。这里只能是挂一漏万,略述一二。多年来,我出于礼貌和对他的敬意,去探望时,免不了要带点他所喜爱的东西,见面后,他总是说:“你一来,我就精神了,这是最好的礼物,还带东西干啥?以后不要这么做。”未离开前,他就同老伴一唱一和给准备下加倍的回赠礼物。即便空着手去,也照样会得到他丰厚的馈赠。如若不接受,他老俩口是满脸不高兴。特别让我难忘的是,前年仲秋节前,由于时间长了没见面,他让公务员小李陪着,登门来看望我,由于下车实在困难,他未能进门,只是在车上同我和家人见了见面,说了几句问候话。他行动如此不便,还惦念着一个对他毫无作为的人,实在是令人难忘,倍受感动。
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你不敬我,我也敬你,是赛老的一贯作风。他书房所挂郑翁那“吃亏是福”的名言,便是他老两口为人处事的准则。
同他谈天说地,我总感到是种乐趣,也是精神享受。我同他交往接触无计其数,每次相见,他总是笑口常开,满面生辉。惟有一次,我看到了他的怒容。那是1994年春末,长影导演王驰涛同志乘大庆油田的一部越野车,路经大连、烟台来到济南,由我陪着同去看望赛老。驰涛是个讲交情重义气的人,缘于同赛老的深厚友情,看到赛老的身体状况,体谅到巴枫大姐力不从心,便拿出两万元钱,让她请个硬实人照顾赛老。巴枫大姐拒收不成,便向赛老求援。他得知后急了,动怒了。我在一边说:“这是驰涛的一片心意,您还是收下吧。”他说:“这怎么行,无论如何小能这么做!”动怒时,他眼里闪着泪光,从他的眼里可以看出他此时内心有一种难言的复杂情感。我呢,在钦佩他崇高人格的同时,心里发酸,想了很多很多…
金秋10月,是中华人民共和国诞生的日子。为了这一天,赛老九死一生,浴血奋战。同是在这10月,他把血染的簇簇红花留给了欢乐的人们,把无价的宝贵精神财富留给了我们,带着伤残和被痛苦折磨了几十年的身躯,划了个人生的圆满句号,与世长辞,驾鹤而去了。
赛老你可知,你这丧事一切从简,不举行遗体告别仪式的“圆满句号”,把对你怀有无限深情的人统统“句”到了外边,你静悄悄地走了,连我都不告诉。我没能为你送行,留下终生遗憾。我呢,只好把你赠给的《赛时礼作品选》和单行本集中到一起,放到书橱的显要位置上,每当思念之时,便拿出来阅看。看其文如见其人啊!对你寄以哀思,对我也是安慰。
2002年于清明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