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1年10月30日凌晨2时30分,赛老走了,悄悄地走了。同他的为人一样,生怕影响别人、麻烦别人,而悄无声息地、永远地告别了亲人、朋友,告别了家乡父老。
当我从烟台教育学院安家正教授那里得知这一噩耗时,已是赛老辞世20天之后。我为之震惊,为之悲痛,也曾埋怨过赛老的夫人巴枫阿姨为什么一点消息都不透。直到前些日子巴阿姨打来电话,我才弄明白,原来赛老生前有话:“我死后遗体迅速火化,丧事一切从简,不举行告别仪式,不通知亲友,不要花圈,不戴白花、黑纱。”
我认识赛老的时间很晚,接触的次数也不太多,但对他的崇拜却是由来已久。小时候常听父辈们讲赛时礼打鬼子的故事,那时,这个名字像张连珠、于德水一样成为胶东的传奇人物。后来看电影《三进山城》,被那曲折惊险的情节所感染,更对这部影片的编剧赛老萌发了深深的敬仰。小时候最喜欢看“八一电影制片厂”出品的战斗故事片,对每一个英雄都敬佩有加,但那时怎么也没有想过有朝一日能面对面地见到英雄,见到赛老本人,只是在心中无数次地勾勒他的形象,觉得他应该是位个子高高、又粗又壮、英勇威武的胶东大汉——这就是我心目中的英雄形象。
1992年,文登按照市委确定的旅游带动战略,决定全面开发中国道教全真派发祥地圣经山,为了得到广泛的宣传和支持,市里邀请了许多在全国各地工作的文登籍名人前来参加庆典。当时我任文登市常务副市长,开发旅游业属于我的主管范围。于是,在莅临的诸多名人rf1,有人向我介绍了赛老,我惊喜之余,也仔细地观察研究了赛老。他的高大魁梧、高门大嗓,与我心目中给他画的像极为吻合,但有两点是我闻之不详又想象不到的:一是没有想到赛老身上的伤有那么多、那么重。战争使他身负16处枪伤,全身严重伤残,无法站立行走,一只眼睛完全失明,另一只眼睛的视力也极其微弱;二是没有想到赛老的性格是那么开朗、乐观,跟他在一起总有听不完的笑话,每当讲到生动处,赛老爽朗的笑声总是在很远处就能听到,给人感觉总是有一股英雄气。赛老喜欢听京剧,那天庆典仪式结束后,有剧团在山上唱戏,这可正对了赛老的胃口,老人坐在露天戏台的前面,一下子就入了迷,时而摇头晃脑地跟着吟唱,时而以掌击腿高声叫好,那神态、那气魄,活脱一个顽童,谁看也不像个特等残疾。
赛老的乐观源于他的无畏,有一段他与毛驴的故事,很好地说明了赛老的秉性。这是赛老告诉我的:抗日战争时期,他在部队担任连长,在一次空前惨烈的战斗中,全连受到重创,他本人也全身多处中弹昏死过去,后被送至战地医院,经过抢救总算保住了性命,但一条腿却再也不听使唤了。还没等身上的伤口痊愈,赛老就喊着闹着要回战场,多次找首长要求到前线去,部队首长就是不同意,赛老急了,扯着首长的手说:“我最难受的事就是不让我打仗,我现在的伤没事了,死不了,就是死也要死在战场上,不然对不起牺牲厂的战友们,不让我上战场那我只有死!”上级首长受不了他的软磨硬缠,只好批准了他的要求。赛老这时行走已经极不方便,行军作战跟不上队伍怎么行?为了解决这一问题,就从地方上搞了一头毛驴,每天骑在驴背上行军,骑在驴背上指挥战斗。没想到,在一次伏击战中,不懂事的毛驴却闯了祸,就在敌人即将进入伏击圈时,毛驴却翘起尾巴大声地叫了起来,一下子暴露了目标,结果伏击战没打成。事后,赛老不停地琢磨:怎样才能让毛驴不再乱叫呢?一开始他尝试着用绳子把驴嘴捆住,发现这样做使毛驴痛得叫得更厉害。赛老就耐心地观察驴叫时的各种细节,他发现这头驴每次叫的时候总是把尾巴翘得老高,赛老心想,如果不让驴抬尾巴,是不是它就叫不出来?他就试着把秤砣拴在驴尾巴上,果然,有重物这么一坠,驴尾巴就抬不起来,驴也就只能张口但叫不出来,找到解决办法的赛老别提有多高兴了。
赛老是那种替别人想得很多、但从不考虑自己的人。他不怕死、不怕苦、不怕疼,唯一害怕的就是给别人添麻烦。赛老的腿无法走路,上圣经山时,我叫人把木棍绑在沙发上抬着他走,赛老一遍又一遍地表示过意不去,一次又一次地对抬他的人表示感谢,要抬他的人歇歇再走,口中还念念有词:“赛瘸子呀赛瘸子,你要是不瘸不就不用麻烦别人啦?小鬼子呀小鬼子,你不仅害了我老赛,还害了我的阶级兄弟。”说得抬他的人都笑了,一下子轻松了许多。赛老半身瘫痪,无法自己翻身,从床上坐起来也极为吃力,但他什么时候都不愿意麻烦别人,总是自己忍痛支撑。在去世前,赛老又留下遗嘱,不通知亲友,不搞遗体告别仪式,总之是不要麻烦别人。赛老一生中为别人想了多少事、办了多少事,数也数不清,连最后走的时候也只想着组织、只想别人,唯独不想自己。精神富足的赛老对物质方面的要求低得令人吃惊。1992年以后我见过他3次,每次他穿的都是一身发白了的蓝色老式中山装衣裤,上衣袖口已经磨破,可能已缝补了几次,估计是七八十年代的衣服。每次就餐,他总是要求能填饱肚子就行,不要破费,如果上了点好菜,赛老总是表现出深深的不安。无论吃什么,他都嚼得津津有味,有时饭莱掉到桌上,他总是用手拾起来放进嘴里,一点不丢地吃掉。
赛老的一生始终有一种使命感,使他永不得清闲。60年代初,因为身体严重伤残,他不能再坚持工作,就转而笔耕不辍。赛老原本没有多少文化,他就边学边写,特别是还要练习用左手写字,这些在常人看来难以逾越的困难都没有挡住他,“必须把牺牲了的战友们的英雄事迹宣传出去”,成为激励赛老写作的强大动力。在赛老受伤后的50多年里,他创作了200多万字的各类文学作品,《三进山城》、《沉日》、《血醒》,感染教育着一代又一代人。直到去世前夕,他还在忙着写回忆文章,这是一个老英雄用血染的人生在警示和激励着我等后辈。
回忆赛老,使我没有理由不提到陪伴赛老一生的巴枫阿姨。她,一个典型的胶东妇女,在她身上几乎聚集了中国妇女的所有美德:正直、善良、贤惠、勤劳、俭朴、随和……。她和赛老结婚半年多,赛老就负伤成为特等残废,巴枫不仅要照顾丈夫的饮食起居,还要承担起全部家务,抚养和教育子女。到赛老晚年,巴枫也已步入古稀,还患有严重的高血压病,身体状况大不如前,她自己就是重病号,还要照顾赛老这个更重的病号。试想,一个弱女子半个多世纪伺候一个近干瘫痪的特等残废军人,而没有一句牢骚、一句怨言,那是何等艰辛、何等可贵、何等伟大?难怪从不愿意奉承人的赛老都说:“没有巴枫,就没有我赛时礼。”这是他集半个多世纪经历的肺腑之言。
赛老走了,悄悄地走了,他从来就把自己看得很平凡,从来没有渲染过自己。但他是我党的优秀党员,是胶东人民的忠诚儿子,是我们心目中永远的英雄。
英雄的赛老永垂不朽,万古常青!
2002年6月2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