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死了,却永远活着!(文/巴忠人)

坤龙邢家村de 发表于2019-06-25 13:09:06

        姑父赛时礼走了,带着满身的伤痕,在与伤痛的争斗中,在与病魔顽强的拼搏中走了,身后留下了一条深深的、坚实的脚印。姑父走了,他活着是一个强者,在与病魔的斗争中仍然是一个强者,他是以一个英雄的姿态离开人世的。

    姑父去世了,我没有接到姑姑或表妹们的通知,既无讣告,也无电话,而是在胜利油田的弟弟中一来电话告诉我的。我打电话给姑姑,才知道姑父临终有遗嘱:死后不通知亲友,不举行遗体告别仪式,当尽快将遗体火化。姑父的遗嘱使我的心灵受到很大的震撼。姑父一生对革命事业,对新中国的建立可谓做出了重大奉献,论职位也不算低,但他从不居功自傲,生不争利,死不留名,连遗体告别也不让举行。真是赤条条地来到人世,又赤条条地回归自然,他的这种品格,他的这种精神,怎能不使人肃然起敬?人们誉称他为“中国的保尔”他是受之无愧的。他是用自己的人生轨迹实现了保尔•柯察金的名言:“当回忆往事的时候,他不会因为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会因为碌碌无为而羞愧;在临死的时候,他能够说:‘我的整个生命和全部精力,都已经献给了世界上最壮丽的事业——为解放全人类而斗争!”’姑父是一位真正的共产党人!

    我和姑父在一起相处的日子并不多,但姑父对我的成长的影响却很大。我第一次见到姑父是在1949年的春天,当时我在北海军分区卫生队,部队驻山东黄县,我住的地方离姑父的住地不远,我常去看他。当时的姑父看上去挺吓人的,因在海阳战役中他身受重伤,生活、起居完全不能自理,每天由两个战士照护。每次去看到的他,都是躺在炕上,连翻个身都要靠人帮助。那时我才14岁,对他的情况了解很少,只知道他是个团长,是个了不起的英雄,对他充满了敬意。后来我随父母一起南下到了武汉,留在我记忆中的姑父就是那个满身伤痕,躺在炕上不能动弹的英雄。

    1957年春节,我因患肺结核病到济南休养,住在伯父家里,有机会经常去看望住在济南军区大院里的姑姑和姑父。这时的姑父竟奇迹般地站了起来,而且还能用一只左手扶着骑自行车,展现在我眼前的是一位英姿卓尔的上校军官。姑父给我讲了他顽强地与病残作斗争,以坚韧的意志锻炼身体的故事。为了学骑自行车,他不知摔倒过多少次。他顽强地坚持锻炼,不仅站了起来,而且能坚持工作了。我为姑父重新站立起来而高兴,也被他的顽强意志所感染。当时我正因自己患的严重肺结核病不愈而苦恼,特别是听到医生说我很难活过30岁时,我十分悲观,对治病失去了信心。看到姑父后,我深感惭愧,我的病与姑父的伤残相比,那算得了什么?姑父那么大的困难都能战胜,我这么点病就被吓倒了吗?我决心以姑父为榜样,战胜疾病。从此,姑父的顽强精神一直激励着我与疾病作斗争。现在我快70岁了,肺结核病也痊愈了。

    我第三次见到姑父是在60年代初,他因伤口多次复发,坚持工作有困难,军区命令他离开工作岗位休养。但他是一个不甘寂寞的人,才40多岁的人,正是干事业的年纪,怎么能坐在家里养老呢?手脚不方便,头脑还健全,凭着一颗对党、对人民无限忠诚的心,凭着他乐观无畏的精神,他决心走好自己人生后半辈子的路程,他开始搞文艺仓|l作了。他要把自己和战友们的战斗经历,要把他对人生的思考,用笔写出来,以教育后人,让人们不要忘记那些为民族的解放和国家的独立而献身的先烈,他认为只有这样,才对得起那些埋葬在地下的战友,才无愧于一生。他用那只握枪杆的手,拿起了笔杆子,他开始了新的战斗。

    这是一个他完全陌生的领域,搞文艺创作,对一个有文化、身体健全的人来说,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对于姑父这么一个右眼失明,左眼视力仅0.2,右手残废,左臂抬不起来,腰椎移位,右侧半身不遂,只读过小学4年书的人来说,困难之大是可想而知的。每当我看到他写字的样子,我就要流泪,他哪里是在写字?他是用自己整个的身心,用左手拿笔在纸上“捅”字啊!可是,姑父没有因为眼睛看不清,左手“捅”字不听使唤,文化低,一肚子话不知从何下笔而退缩。他用自己战胜伤残一样的英勇顽强、百折不挠的精神,与困难拼杀,他把搞文艺创作视同打一场战役,就像当年他躺在担架上让战士抬着他指挥战斗一样,不获全胜决不罢休!像他这样一个久经战火磨砺,身经百战,满身创伤的英雄,还有什么困难克服不了的!终于,《三进山城》、《陆军海战队》、.《智闯威海卫))、《追踪》、《宁海沉浮》、《黄金计》、《沉日》、《敌腹掏心》等200多万字的作品,硬是被他用左手“捅”了出来。他的每一部作品都是为牺牲的或幸存的战友塑造的一座丰碑。看了姑父的每一部作品,我都深深地感到,他不是用笔在写,而是用他的整个心灵在写,是那些曾经同他一起舍生忘死,并肩战斗过的牺牲了的、活着的战友在激励他写。那是在写自己,写战友们,这正是姑父的作品为什么会那么平易,那么生动,那么感人的原因。姑父在创作道路上排除万难的顽强毅力,他那种生命不止、自强不息的精神极大地教育了我,我为有这样一个英雄的姑父而骄傲。自60年代初和姑父第三次见面后,我一直以姑父为榜样,激励自己要像姑父那样忠于人民、忠于事业,克服困难。特别是在文化革命期间,我被打成了“走资派”,天天挨批挨斗,身心受到了很大伤害的时候,我时常想到姑父,我终于克服了种种困难,挺了过来。

    姑父是个十分看重亲情、友情的人,他那浓浓的亲情总是深深地感染着每个亲友。文化革命期间,我和我的父母都被打成了“走资派”,姑姑和姑父十分挂念。文化大革命一结束,姑父就和姑姑一起来到武汉,这是他们第一次来武汉,他们思念着劫后余生的亲人。姑姑、姑父的到来,给我们全家带来了无限的欢乐。姑父与我父亲有着说不完的话,谈得最多的是亲情、友情和对“四人帮”垮台的喜悦。父亲爱酒,姑父也爱酒,父亲爱戏,姑父也爱戏,父亲每天专门买一些武汉地方小吃招待姑姑、姑父。他们边吃边谈,谈得高兴,两个人还来两段京戏,几天几夜,他们就是这么喝着、谈着、唱着,享受着劫后余生的欢乐。他们都变得年轻了,可他们都已经是五六十岁的人了。他们的乐观主义情绪也深深地感染着我们。我想,充满革命乐观主义精神的人是什么困难也压不垮的,他们正是靠着这种精神从文革的残酷迫害中顽强地活了过来。

    文革以后,特别是父亲离休以后,姑父和父亲的联系更加密切了,电话、书信往来不断,差不多每隔十天半月就要打电话、互相问候。这以后父母和我回山东的机会也多了,几次姑父都是拖着残躯亲自陪同我的父母在胶东半岛故地重游,去那些他们战斗过的地方,拜访还健在的老战友,去敬谒牺牲的战友陵墓。在栖霞英灵山,他们在烈士纪念碑前久久伫立,舍不得离去,他们深深地怀念着牺牲的战友。每次我去济南,姑父都十分高兴,对我的工作情况和家人情况十分关心,问长问短,每个人都要问到。吃饭时他总是把亲友们送的、他舍不得喝的好酒拿出来招待我,我们吃着他喜欢吃的猪头肉、猪耳朵,边吃边聊。我特别喜欢听他讲故事,他的记忆力特别好,几十年前的事,他都记得清清楚楚,讲到高兴处,姑父就来一段京戏,唱得有滋有味。和姑夫聊天真是一种享受,他对社会,对人生的一些看法既实在,又深刻,从无虚套,每次看望他,都受益匪浅,只可惜我每次到济南都是来去匆匆。

    直到2000年9月,我去济南时,才在姑姑家住了一夜。这天晚上我从叔叔家回来,姑父伤口痛,早早躺下了,听到我回来,就把我叫到床边,谈了他对我父亲的思念。自我父亲1998年去世,姑父常来电话问我的情况,有时只几句话,但我知道,他是在思念我的父亲。在亲友中,他们两人是情趣最相投,性格最相近,最谈得来的。父亲的离去,使姑父失去了一个可以倾诉衷肠的知己。看着躺在床上,忍受着常人难以忍爱的伤痛的姑父,流着眼泪讲他对我父亲的思念时,我的心也碎了。姑父就是这样一个人,一生对自己关心得很少,对亲友却念念不忘,时时关怀,他那浓浓的亲情使每一个接触过的人都难以忘怀。这一夜我失眠了,许多往事浮现在眼前。姑父已是80多岁高龄的人了,身体也是,天不如一天,他能活到今天完全凭的是一口英雄气,真不知道以后再回来还能不能见到他。第二天姑父派公务员小李送我上火车,他自己硬要拖着身子送我到门口,看着我上车。车子开动时,他不停地摇手,眼神里流露出许多的不舍,我强忍着泪水关上车窗,不敢再回头,我怕泪水流出来,没想到,这一别竟是我和姑父的永别!

    自父母去世后,我和姑父在一起,就能感受到父辈的关爱和无尽的启迪,所以我在给姑姑和姑父的信中说:现在你们是我仅存的几位父辈了,祝你们健康、长寿。可是,现在姑父也走了,而且走得那么干净,那么豪放,那么英雄气。姑父健在时是我们的榜样,给我们以激励;临走,也为我们树立起一个彻底唯物主义者的光辉形象。

    姑父性格豪放,乐观豁达,一生充满着传奇色彩。用他自己的话说,他的人生道路前半生是在血与火的战场上拼杀,后半生是在血与汗的文坛上拼搏,这是一首枪杆子与笔杆子的变奏曲。军委迟浩田副主席说他“在战场上是一个打不倒的英雄好汉,在文学创作上也是一个百折不挠的英雄好汉。”这个评价对姑父是恰如其分的。人世沧桑,纷繁复杂。如今社会上能让我从心底感佩的人实在太少了,而姑父却是极少数能够让我为之动情,让我能铭记在心的一位长者!是姑父那种对人民无限忠贞的献身精神,是姑父那种百折不挠的顽强意志,是姑父那种待人热情、真诚、耿直的人格魅力深深地感染了我。

    如今,姑父走了,带走了一个伤残的躯壳,却留下了他高尚而圣洁的品格,这是留给后代的宝贵精神财富。姑父走了,却又没走,他的铮铮形象将永远与我们同在!

    2002年4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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