刻骨铭心的记忆(文/巴中天)

坤龙邢家村de 发表于2019-06-25 14:26:23

    晚8点30分,曙光妹来电话:“我爸今天凌晨,因心衰去世了。按照爸爸的遗嘱,不搞遗体告别仪式,不送花圈,不戴黑纱,下午就火化了。”我在电话里一时沉默无言。

    这是我意料之中的事,但没想到会发生在今天的早上。9月22日早上7点,我和秀珍、巴柠、赵丰一起由东营胜利油田去济南。本来9点30分即可到达,因为路上有车祸,一直到中午11点30分才到达济南军区总院干部病房。我们走进姑父你的病房,你正在看电视,腿上盖着毛巾被,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我上前叫:“姑父!”你见我们来很高兴,我就侧身坐在你对面的床上。我看你比以前瘦多了,右眼陷了下去,脸腮也塌下去了,头发稀少,脸色黄黄的,本来是张大脸,这一瘦人就变了样。你的手挂着吊瓶,手背发青,那是长期输液输的。你说话没有原来那么宏亮,但还是一个劲地跟我谈论美国的“九一一事件”,谈论阿富汗、塔利班…

    从济南返回东营的路上,汽车开得很慢。田地里的玉米秸被农民焚烧,浓烟滚滚,把路面遮得暗暗的看不清楚。这浓烟伴着红火把深秋的夜晚烧得血红!不知为什么,我想起了抗日的烽火,想起了解放战争的炮火,想起了和姑父你在一起的许多事情…..

    1976年春末夏初,姑父你回到了你的老家文登县,当时我在文登豹山营房当兵。你领我在城里的一条小巷里拐了又拐,最后来到一家小房前,推开门,是一个小院。进了屋,才觉得这屋小得连身都转不过来。你坐在炕边和一位与你年龄相仿的人亲热交谈,谈到高兴的时候,你像孩子般纯情地直笑;谈到不高兴的时候,你便陷入了难以忍受的沉闷。路上你告诉我,这个人抗战时是文登城里的地下工作者,在敌人心脏里活动的人,你当时常与他联络接头,获取不少情报,打了不少胜仗。解放后,他当了青岛火柴厂的党委书记,文化大革命中差点被整死。姑父你在城里转悠起来比我熟,这儿是你战斗过的地方,你对这儿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石都有情。姑父你告诉我,在拍《-三进山城》的电影时,有人说我军连长把手榴弹捆在特务队长腰上,手榴弹弦由连长拉着的情节不真实,你说:“那是我自己做过的事,怎么不真实!”后来这个镜头成为人们交口称赞的“经典”,被许多影视剧所模仿。姑父你的作品,是你战斗生活的缩影,与那些矫情、无病呻吟的作品不可同日而语。

    你领我去天福山烈士陵园,你走到一处小树林里停了下来,小树林深处有几间破旧的平房。你告诉我,理琪同志当年经常在这儿活动,并组织和领导了天福山起义。你拖着伤残的腿,拄着拐棍,上山看了一些烈士碑。你神色严肃,心情沉重,指着碑上的名字给我讲烈士的故事,你与那长眠在地下的烈士曾在一起打过仗。

    距文城七里之遥的七里汤有温泉,七里汤是姑父你向文城之敌进攻的地方,这儿留下了你坚实的足迹。有时你也骑驴,因为你腿受了伤,就骑着毛驴指挥打仗。文城里的鬼子一听说八路的“毛驴连长”来了,就吓得胆颤心惊。我团在七里汤也有一处温泉,条件比地方的差,就是一个大池子。我扶你下到池内给你搓背,这是我第一次看清了你的全身是什么样。这哪是好身子!明明是战争的开垦地。你全身没有完整的好地方,除了枪伤,枪伤,还是枪伤!从脸、到脖子、到脊背、到臂、到手、到腿没有一处没有留下战争的标记!你的后背有一个碗口大的疤,我给你搓背时很小心,生怕再搓痛它。你已经够痛苦的了!你的神经被打坏了,自己(别人是体会不到的,因不是一个身子)痛得不可忍受,也忍受着。同在一个池子洗澡的几个战士看见了你惊呆了!他们的身子光滑健美,无比完好。可是姑父你呢?除了这一身枪伤再没别的东西了。有人说,人脱光了衣服在澡塘洗澡一个样,其实不一样,姑父你与那些战士的身体就不同。有的人说,打过仗的与没打过仗的不一样。这话有道理,起码没打过仗的人,没听过刺耳的枪炮声,没见过头飞腿断的场景。姑父啊,战争留下的枪伤一直紧跟着你,像幽灵一样,直到你离开人世。

    姑父你告诉我,你和我姑去南京军区看望同在胶东工作和战斗过的老首长许世友及夫人田普同志,许世友特派他自己的车把你和我姑接到他在山里居住的家,用他自己打的野味热情招待你们。战争岁月结下的情谊深不可测!有一年中秋节,姑父你有病,秀珍去蓬莱看你,你见了秀珍说你是小宋吧(小宋是你的警卫员,在战斗的生死关头抢救过你)?姑父你在病中仍惦着小宋,这不是幻觉,这是你心底的情结。此情此谊实在令人长叹!姑父你为许多人解了难,帮了忙,搭了桥,铺了路,却从不求任何回报。你对名利、生死看得很淡很透,经历过上百次战斗,九死一生的人,还有什么看不透的事!

    姑父你对我说:“你岳父死了,也少遭罪了,人死如灯灭。”你知道我岳父也是胶东抗日老兵,也是残废军人,也在忍受着一般正常人难以忍受的痛苦。你能体会到一个老兵、一个残废军人的内心世界。你在安慰我,这种安慰是贴切的、实际的、又是极为温暖的。这种安慰令我终生难忘!姑父你是个心细的人。我的二女婿庞勇考上了研究生,你就打电话告诉在外地的亲人;在给我的电话里你总要说:“问小万和孩子好!”你是个感情细腻而丰富的人。可惜,现在我却永远得不到姑父你的关怀和教育了!

晚上,我和秀珍在街上为姑父你烧了纸。天黑如漆寒风阵阵,望着那翻飞的西去的纸灰,我仿佛看见姑父你这位当年打鬼子有名的“毛驴连长”正西去追寻你牺牲的战友!姑父你走了,有那么多人真诚地怀念你,你又是永生的!

2001年10月30日深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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