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论赛时礼作品的情节(文/安家正)

坤龙邢家村de 发表于2019-06-25 15:32:02

赛时礼作为一个沙场上咤叱风云的老战士是经常被人称道的,以致他成为作家之后,人们仍把他的写作看作是他战士生涯的余波,很少有人从文学上来估计他的建树。其实,赛时礼也是一个“文坛老兵”了,从1964年的<三进山城》以它耀眼的艺术风采引入注目之后,20多年来,赛时礼同志拖着多病的伤残身子,在文坛上是一直勤耕不辍的。他以惊人的毅力,顽强地用残废的左手,不停地写呀,写!因而佳作连袂问世。1977年有中篇小说《陆军海战队》出版;1978年短篇小说《智闯威海卫》发表以后,“二次文学”蜂踊而上,先后有吉林、湖北、辽宁等省改编成连环画,江苏等省改成地方戏,而他自己也将其改编成了电视剧;1979年出版了中篇小说《追踪》;1980年又与肖平合作出版了长篇小说《宁海沉浮》;1983年写出了中篇小说《黄金计》,先在《泉城》上连载,后又出版单行本。近年来,他又把生花之笔伸向了影视领域,除前面提到的《三进山城》改为电影,《智闯威海卫》改成电视剧之外,1983年又写出了电视剧《激战之前》(山东电视台拍摄),1985年写出了电视剧《沉日》(与王驰涛合作,发表在1985年10月号《电影文学》上)。他的作品不仅数量众多,而且以情节见长。它们以传奇性的情节,充满戏剧性的冲突,显示了这位沙场老战士的艺术才华。总结他的艺术经验,对于繁荣文艺创作,也许不是毫无意义的。本文拟就赛时礼作品的情节,发表一些浅见。

    赛时礼的作品情节富有独特的艺术光芒,这就是它的传奇性和戏剧性。

    小说《三进山城》是赛时礼攀登文坛的发轫之作,情节是富有传奇色彩的。我军先化装成卖柴草的,后化装成鬼子,一再深入敌人心脏,最后奇袭了敌人侦缉队,处决了叛徒,救出了被捕的干部、群众。情节不可谓不惊险;《智闯威海卫》是我们的排长为了执行任务,化装成敌人高级翻译官的三公子,打进敌人谍报科官办的“黑店”海岸宾馆,敌人的高级特务谍报科长赵得贵不肯露明身份,于是展开了一场“化装对付化装”的智斗,最后逼出了真相,“把赵得贵锁进大箱子里,抬出了宾馆,装箱上车,顺着海滨大路沿着通往文登城的公路驰去”。情节实在令人拍案叫绝;《黄金计》是我军侦察参谋谭平化装成敌人高级女特务吴雪梅的小叔子,以大商人的身份与其周旋,最后巧妙地利用了敌人的矛盾,不仅夺回了黄金,而且消灭了敌人的保安司令,救出了被捕的地下党员。情节更是迷离扑朔,给人以变幻莫测之感。如果说,在我们军事文学当中写我军化装袭敌是屡见不鲜的话,那么,赛时礼在这一点上也是富有创新精神的,他不但写我军化装袭敌;也不只一次地写敌人的派遣特务化装袭击我们。小说((追踪》和电视剧《激战之前》(根据《追踪》改编)情节大略相同,一开始就是敌别动大队化装成送饭的群众袭击了区中队,造成我重大伤亡,以后又忽而化装成我军,忽而化装成出殡的,忽而又蒙头盖脸成了身份不明的夜袭队,活埋我村干部,这就给我们的剿匪工作带来了极大的困难和意想不到的损失;《黄金计》中的于春燕也是在毫无思想准备的情况下被化装成我军的丁玉先骗至青岛去的,以致一个纯洁的姑娘孤身陷入魔窟而想上吊自杀。这种写敌人的狡诈善变使情节更富有了传奇性,它给我们的英雄以巨大的用武之地,以非凡的智勇征服格外狡猾的敌人。

    赛时礼喜欢京剧,而且懂戏。他在结构情节的时候,有意识地追求一些类似戏剧的特点,在情节安排上,特别重视安排情节的戏剧冲突。

    比方《智闯威海卫》,我军排长与化装成海岸宾馆总经理张乐天的赵得贵斗智,那就是一场极富戏剧冲突的戏。双方都有非常明确的行动线,赵得贵要弄清眼前的杜公子是真是假,而我们排长也要力图揭开眼前经理的真面目。为此目的,双方都要力护自己的假面目,这就展开了唇枪舌剑的大交锋,充满了丰富的“潜台词”。张乐天(赵得贵)首先问学业,继而问观感,最后又问及“令堂病情”,貌似关怀而步步进逼;我军排长在对答如流之后,便展开反攻,与张大谈生意经。赵得贵毕竟是老牌特务,谈生意经从容不迫,于是情节出现了停滞。然而,狡猾的敌人毕竟过分狡猾了,他们弄巧成拙,反而露出了破绽,他们的“枪声”、“抓八路”的喊声,都改变不了排长的镇静自如,于是又用特务来讹诈。这就使我们排长抓住了战机,派头十足地要求赵得贵出场了。于是情节突进,出来一个胖家伙。这似乎可以鸣金收兵了,然而又波澜横生,这胖家伙却是个假赵科长。他处处按张乐天的眼色行事,使“戏”越演越拙,于是排长再进攻,“要单独与赵科长谈谈”,这才使情节急转直下,终于逼出了真相:“公子有所不知,他……他……不是赵科长。”如此安排情节,正是险象环生,曲折往复,扣人心弦。

    《黄金计》中人物关系的设置使整个情节极富戏剧性。谭平化装成吴雪梅的未曾见面的小叔子周国兴,到烽台来寻找嫂嫂;而这眼前的嫂嫂不仅改名换姓不再叫王素春,而且连真实身份也隐瞒着,说自己是青岛一中的教员。这样,在“一顺天”宴请之际就来了“戏”了。谭特意掉落照片,是吴与丈夫的合影,接着,与谭串戏的女招待沈秀文便“指着和尚说秃子”,一再讲照片上那女的“和王老师一模一样”。这样,即是老练如吴雪梅,也不能不“脸色发红,肌肉微颤。在两双眼睛的探询下,如坐针毡”。所以,谭平才单刀直入:“我冒昧地问一句,你是不是我嫂子王素春?”从而把这场“认嫂”的戏从高潮急转直下,使吴雪梅原形毕露。于春燕本来是谭平发展的秘密联络员,而吴雪梅却蒙在鼓里,她居然想给谭平作媒,让于嫁给谭作妾,而她自己为大。这岂不令人喷饭?这种“当事人糊涂,读者却明白”的情节,正是出色地运用了传统戏曲组织情节的技巧。

    在许多情节转弯处,赛时礼喜欢用戏剧手法。比方《陆军海战队))中女主人公、区委书记季虹的出场。先是大家意见分歧,“七嘴八舌争了起来”,这时来了个女同志,大家以为是季指导员来了,然而却不是,只是空欢喜一场。这时,周大爷再报敌情:“咱村那个大渔霸赵怀水,又带了30多个伪军,抓了党员和积极分子……”这就使莽汉子于成龙要拼命了,情节蓄洪将泄,关键时刻,“一个清脆而有力的声音,从山顶的东北角上传过来:‘成龙,你要上哪去?”’这才是季虹出场,力挽狂澜,情节逆转。这多么象戏曲中的主帅亮相!总之,赛时礼作品的情节善于组织传奇性的戏剧冲突。在某种意义上说,他是把小说当做“戏”来写的。

    但赛时礼却绝不是在编戏。他的情节是任何一个向壁构思的才子都望尘莫及的,因为这是“生活的馈赠”。赛时礼自己说,我的情节多半是以自己的经历为原型的,《智闯威海卫》的海岸宾馆,就在威海三角花园附近,当时是敌海军谍报科开的,负保密局之责,而我们化装奇袭的事也着实使敌人胆颤心惊。解放后曾审问过被俘的敌人,他们说,作梦也没想到八路竟有这种胆量,敢于到那里去闯虎口。《追踪》是高密剿匪的事,那蔡少武也确有其人,其父蔡五猴子在蔡晋康起义时,用石头砸睾丸而死,他带着300多人的别动大队始终与人民为敌。而那女特务赵寒梅也确实有生活中的原型,是高密伪县长的女儿。他们化装袭击我们,欠下人民的血债也真真切切,而且曾在我军眼皮子底下溜掉过。赛时礼说,战争本来就是变幻莫测的,哪能事先就对敌人了如指掌的?那才是编哩!至于《黄金计》,也是从生活中摄取的,乳山县就有个女教员被敌人俘虏去,后来成为打入敌人心脏的秘密联络员,只不过不叫于春燕罢了。敌人化装成我便衣大队袭击过养马岛,他们埋金子也是真有其事,只不过敲诈的金子是招远伪县长的…

    类似的例子我们还可以举出很多来。赛时礼自己说:“我所写的,没有战争中不可能发生的。在战争年代,我想出的我就敢去做。不是我胆子大,而是军事上都得冒七分险。这是战争的特点,不可能事先都估计到。当时,为了革命胜利是非冒险不可的,不然就没法去寻找敌人打仗。为了革命事业敢于去冒险,当时我们是估计到失败的。”所以,我们今天来认识赛时礼作品情节的传奇性(或者说,来认识它的惊险、曲折、变幻莫测),只能从生活中,从胶东大地如火如茶的对敌斗争中找到它的根源。赛时礼作品情节的传奇性,实质上是人民战争瑰丽色彩的折光,是胶东军民战争生活可歌可泣的场景的艺术再现。它既与赛时礼的战争生涯有着血肉联系,更与人民战争的多彩多姿有着本质的联系。赛时礼作品的情节是我们窥见人民战争夺目光彩的一个窗口,它使军事题材的创作增添了另外一种艺术魅力。

    战争生涯给了赛时礼作品情节以特有的传奇性,也给了他情节的丰富性。在他的作品中,情节是变幻莫测的,表现为一种繁富的美。比方《陆军海战队》,我军侦察凤尾岛,突发的枪声可以用来冒充敌人追八路,在混乱中安然脱险,不想隐蔽得好好的,却让抱海草的敌人发现了。赛时礼是深知战争三昧的,正如书中所说:“搞侦察和打仗,想不到的情况随时都会发生”,只能随机应变。这就使情节真正体现了“兵不厌诈”,忽而是“迷魂阵”;忽而是“反间计”;忽而用“草人和葫芦头”做假目标引诱敌机狂轰滥炸;忽而用敌人的通讯鸽子送出假情报,导致敌人判断失误。但这一切,无不来源于当时的人民战争。用秤砣装炮,土炮成了野炮;用铃铛发信号的‘土造电话’;用木雷做假水雷,却用渔网缠住敌艇的螺旋桨,等等。哪一个富有传奇色彩的小情节不是当年战争生活的实录呢?

    也许正因为此,赛时礼作品情节的丰富性还表现为一种纵横捭阖,操纵自如的特色。他驾驭情节实在是得心应手的。《三进山城》改编成电影,与小说比较,有很大的不同,然而都引人人胜。电影的情节比小说丰富得多,许多人惊叹,赛时礼增添情节简直是随手拈来,无不独到。比方,把手榴弹捆在侦缉队长刁德胜腰间,而把导火索穿过他的衣袖握在我们手中的情节,可说给任何一个观众都留下深刻的印象。这情节的典型化程度,其绝妙的独创性,其表现人物的力度都令人叹服,而这也是生活中确有此事的。赛时礼曾风趣地说过,如果不是当年逼出过这样的行动,整天背着手榴弹也想不出这样的情节来。

    当然,生活不等于艺术。我们强调赛时礼情节的生活之源,并不是说他的情节仅是战争生活的复制品,或者只是生活的机械综合,或者改头换面的抄袭。不!赛时礼是精心设置他的情节的,而且在作品中渗透、熔铸了他的美学思想。我们读赛时礼的作品,会发现他的情节节奏很快,往往是众多的情节集中在很短的时间里,一个情节尚未充分展开,另一个情节便接踵而来。比方小说《追踪》最后的高潮,是午夜一点整,在张家小店里捉了佟副官,4点30分便使用钓鱼计,派张国强装扮成卖鱼的给敌人送情报,5点30分便抬着担架去与匪首面对面交锋。在这里“擒佟”和“钓赵”均不充分展开写,其实这两个情节展开来,也会是饶有趣味的。然而,赛时礼却只是单刀直入,情节直扑高峰,让于树峰很快与赵寒梅来主帅交战,展开胆与识、智与勇的最后较量。可谓紧锣密鼓,快速唱主角戏。这种情节结构的特点,用赛时礼自己的话说就是:“我喜欢一斧子一块,大鱼大肉来得痛快!”所以,赛时礼作品的情节也许描写不尽细腻,可是文如其人,他追求的美学风格就是这种与战争紧相适应的粗犷、豪放,情节节奏明快紧凑,让人读来也是一目了然,毫无拖沓之感。此外,我们还应该注意到,这与作者童年所受的文化熏陶不无关系。赛时礼少年时代并没有读多少书,他的文化素养主要靠自修。童年的营养主要来源是民间文学,尤其是戏曲。这自然给他后来的创作打上了某种烙印。

    三

    穿着军装拿起笔杆子的胶东籍作家甚多,可以列出一长串名字来,诸如杨朔、峻青、曲波、慕湘、石英、冯德英……与他们比较,赛时礼作品的情节有什么特色呢?显而易见,赛时礼作品的情节有一种浓郁的喜剧色彩。

    他与峻青是显然不同的。峻青的小说,尤其是短篇小说,充满着强烈的悲剧色彩。他的主人公往往经历着生死关头的严峻考验,要么放弃神圣的使命偷生;要么坚持革命而丧生。作者往往让他们目睹亲人的壮烈牺牲而呈现出一种撼人心灵、气壮山河的悲剧美;赛时礼恰恰相反,他的主人公都表现为一种玩敌人于股掌之上的轻松感。任务虽然异常困难,但他们却有过人的胆识,能做出不可思议的奇绝行动来,制敌于绝境,而自己稳操胜券。他与曲波也是不同的,曲波的情节也以传奇性著称,但更富浪漫主义色彩;赛时礼是严格的正统的现实主义。杨朔的小说不以胶东为背景,也没有赛时礼情节的喜剧色彩。同样写胶东革命斗争题材的冯德英,作品中更多的是写牺牲,写斗争的壮烈,主人公献身的可歌可泣。唯独赛时礼不然,他即使写我军受挫,也丝毫不给人以压抑感,他的情节结局都是喜剧性的。例如,小说《追踪》的结尾是:于树峰化装成敌五十四军谍报队副队长王德修,领的却是穿着我军军装的侦察队,在敌人看来却可能是化了装的他们自己的人;赵寒梅化装成我妇救会长,斗智之后她果然以假当真,这时,我军侦察二排又押来了佟副官,紧急情况下赵寒梅的“以假当真”发展到愚蠢可笑的地步,把于树峰率领的战士“以真当假”,甘心情愿地被捆了起来。这种俯首就擒是多么令人失笑。作家与读者一起无情地嘲弄愚蠢而自作聪明的敌人,“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叹服于树峰“将计就计”取得了成功。又比方《黄金计》的结局,吴雪梅自以为得逞,挖苦丁玉先:“上当不过这一回嘛!”然而自鸣得意的话音未落,便看到了自己当俘虏的下场。原来“果然中了共产党的冒充之计”,连身边一心笼络的使女都是共产党。谭平把吴雪梅刚才讥讽丁玉先的话拿来用在她自己身上:“中计不过这一遭嘛!”多么富有喜剧性。

    当然,这种喜剧性不仅表现在结局,整个情节的推进到处可见。我们也碰到过许多意想不到的困难,灾难,但赛时礼从不去渲染这些“难”,他的主人公战胜这种“难”,总是游刃有余的,而且,也从没有壮烈牺牲的。他们是战争的主人,牢牢地驾驭着战场的主动权,即使暂时地陷入了被动,也很快变被动为主动。他们在战争风云中是呼风唤雨的奇人,在传奇般的情节中体现着卓越的军事才能,所以,即使像《黄金计》中那极端狡猾的敌人可以阴谋迭出,最后也只能彻底破产。《追踪》中的赵寒梅,不能不承认其有反革命才干,她的几手“高招儿”可以使敌人连声叫绝,甚至使我们一时被动,但最后还是束手就擒。《陆军海战队》中的龟川,不可谓不狡猾,但也只能不断地上当。赛时礼情节的这个特色,当然与作者的美学情趣关系密切,他有意识地追求情节的喜剧性。也许,他在生活中看到的流血牺牲太多了,所以在作品中追求一种轻松愉快的风格,而绝少悲剧色彩。

    值得指出的是,这种特色对悲剧理论提出了挑战,或抒为悲剧理论增添r新的课题。表现战争的壮美,当然更多的是悲剧情节,那么,喜剧情节是否也可以呢?它缺少悲剧那种震撼人心、催人泪下的力量,可是能否在逗人发笑中也体味到战争主人的自豪和自信呢?战争无疑是严酷的,但同时也是丰富多彩的。表现战争题材的作品是否也应该给喜剧情节一席之地呢?在轻松愉快中领略人民战争的另一个侧面,是否也给人以美感享受呢?

    当然,赛时礼作品的情节也不是固定不变的,最近发表的《沉日》就发生了引入注目的变化。《沉日》的情节也是极富传奇性的,敌酋横田为了逼使有正义感的和尚宋文清交出共产党员来,先是用随军艺妓福田光子色诱,后又用屠杀中国同胞来威逼,甚至当着宋文清的面,让便衣队残暴轮奸刚刚举行婚礼的新娘子。然而,这种暴行不仅教育了那些浑浑噩噩的中国商人和市民,而且教育了日本的军妓。福田光子终于觉醒了,偷枪打死了横田。这个情节当然是很有特色的,不仅在赛时礼的作品中是空前的,而且在我国以往写抗日题材的作品中也是罕见的。这是一个突破,一个卓有特色的突破。

    它是不是赛时礼情节的转捩点呢?现在下结论尚为时过早。因为赛时礼宝刀未老,还会为我们写出更多更好的作品。所以暂付阙如。

    原载《烟台教育学院》学刊(文科版)1986年第1期

浏览:1292次

评论回复
最新来访
同乡纪念文章
同城纪念文章
人物名单
首页
检索
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