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人钦佩的赛时礼(文/安家正)

坤龙邢家村de 发表于2019-06-25 16:31:28

 赛时礼是典型的文登人。对事业、对他人,热情如火,但却拙于表达;憨厚质朴,却又绝顶聪明;对人生、对生死,高屋建瓴,却又十分豁达;嫉恶如仇,却又能够宽容。他把自己的一切都献给了革命,其顽强的革命精神,执着的献身追求,传奇的英雄业绩,都令人钦敬之至。《文登市志》对他作了简要记述,转抄如下:

    “赛时礼,1919年生于高村镇坤龙邢家。1938年1月参加革命。济南军区司令部管理局副局长。身经百战,重伤6次,特等残废军人。胶东军区首批战斗模范、模范指挥员。1962年离休后,以惊人的毅力,坚持文学创作,先后有200多万字的作品问世。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山东作协常务理事、副主席。”

    未盖棺已定论,他是一个文武双全的人;是一个在红旗指引下,一手拿枪杆子,一手握笔杆子,去拼命冲锋的英雄。他身残志坚,勋业昭昭,是文登大地的光荣,也是文登人民的自豪。

    我认识赛时礼,缘由是因为创作大型京剧《烽火寨》。当时文登县委的负责人让我和姜宪章一道去蓬莱干休所向赛时礼请教,因为他不仅了解革命历史,有很高的政治思想水平,而且熟悉京剧艺术,有丰富的创作经验,于是我俩上路了。

    老实讲,对于这次访问,我是忐忑不安的,因为赛时礼的名字早就如雷贯耳。未去文登之前,在烟台革命历史展览中,看到他用过的牛皮公文包;去了文登之后,更不断听到他的传奇故事。敌伪军政头目,一听到“赛瘸子”、“赛连长”的名字,就吓得屙裤子里了,在文登几乎是有口皆碑的。去见这样一个功勋卓著的老革命,两个无名小卒该怎样表达自己的敬仰呢?自己先用这样一个问题折磨自己。

    岂知一见了面,这忐忑就不翼而飞了,自己那些预先的困惑纯属庸人自扰。赛时礼的平易近人使你不仅立即忘却了地位的悬殊,而且忘掉了岁数的差异。

    他对家乡来人十分热情。那天的话题除了他个人的创作之外,全是文登,不!他的创作也全与文登有关。从文登的收成到家乡的故人,几乎是无不涉及,说着说着天就晌了。赛时礼让人摆上了鲜活的鱼虾。原来他为了招待家乡来客,大清早就派人到25里外的刘家沟去采购了。

    从此,赛时礼对《烽火寨》的关心就无微不至了,我与姜宪章戏称他是“剧组组长”。举一件小事吧:1978年,当时的烟台地区文化局局长,亲率几个剧组的编剧,进驻泊石,在部队营房里对几个确定晋省汇报的戏作最后的加工。赛时礼闻讯后,从蓬莱打电话询问修改情况,一打就是45分钟。应当说,对《烽火寨》的创作,赛时礼提出过非常好的意见。当时整个创作界受“三突出”的影响十分深,戏剧创作更以样板戏为金科玉律。所以,对戏中的主要女角芳嫂能否牺牲,迟迟拿不定主意。赛时礼说:“甭听样板戏那一套!本来胡琴拉着多好听,偏要弄进了大洋号来,咕咕嘎嘎,活象驴叫,有什么好?革命还能不死人?文登就有那么多烈士。该死就让她死,一切服从剧情发展。”采纳了赛时礼的意见,芳嫂拉响了手榴弹英勇就义,果然令戏的悲剧气氛大为增强,艺术效果大为增加。赛时礼十分懂戏,是他建议在“芳嫂送信”一场中增加“南梆子”和“波儿”两段唱腔的。这两段唱腔果然成为全剧最精彩、最动听的抒情唱段。

    与赛时礼“一见如故”之后,与其说他那传奇色彩的经历,彪炳史册的业绩令我十分敬仰的话;不如说他那热情似火的性格,坦荡无尘的襟怀更令我神往。

    1978年初夏,为了写《宁海沉浮》他再次回到文登,我陪同他到了昆嵛山。在无染寺,驻军首长招待他,可那天有辆军车在楚岘出了事,所以部队首长有点忙迫。赛时礼一见,立即赶他们离席:“我这芝麻绿豆大小的官,不用你们侍候!”首长说:“你是老首长,又是作家,来一趟不容易……”赛时礼立即打断了他们的话:“我算什么作家哟!拐着小篓卖桑枣(椹)——混充果木行的。”他的幽默把众人都逗笑了。这次昆嵛之行,我目睹了赛老对文登大地、对父老乡亲那炽热的赤子之情。每到一地,他都要拖着残废的身子,拄着拐,到当年战斗过的地方,问当地的乡亲:当年的××哪儿去了?当年的平房什么时候拆的……他那惊人的记忆力,真是让人叹为观止。在汪疃,他为我们讲了当初怎样化装成烟台阔商,在与敌人打牌、应酬的掩护下偷偷地运进了大量的炸药,最后让敌人的碉堡升上了天。在讲述这一切时,当年的人都姓甚名谁,是从什么地方选调的,在什么地方开会作的部署,打进之后住在哪个地方,怎样进行联系……都说得一清二楚。在叙说时,又带着那深沉的感情,这里的一草一木都凝铸着他,还有他的战友的鲜血呀!

    在宋村的回龙山,他伫立在烈士墓前,很久,很久,眼里噙着泪花。

    谁也不愿去打扰他。在那凝重的时刻,我才明白他为什么以那顽强的毅力坚持创作,他是作为幸存者对战友的责任来看待的呀!

    在宋村,他听说当年的一个战友在村里,坚持非去探望不可。宋村街道狭窄,吉普车开不进小巷去。同去的人劝他不要去了,可他却硬是下了车,一瘸一瘸地走过小桥,钻进小巷。见到战友,感叹万千,对着战友的妻子说:“当年分手时,你还是个新鲜媳女们,现在连孙子都有了吧!”

    当他了解到那位战友的众多子女都因故未能出来工作,因而生活比较困难时,心里很不安,回到县里,立即找劳动局长,问能不能给安排一个?依据政策,应当是允许的嘛!这事,劳动局长答应了下来。住了不多久,县里主要负责同志又把他请到文登来看《烽火寨》,请他谈修改意见。按说日程排得很紧,可他却忙里偷闲,又找了劳动局长两次,硬是在“落实”了之后才放心。弄得了解他的老同志都说:“赛局长雷厉风行的作风不减当年。”

    探望老同志成了赛时礼每到一地的习惯。l984年春,在烟台交际处,他已经接待过几拨来访的客人了,十分疲劳,半边身子完全麻木,根本就站不起来了,可还是要到干休所去看望老战友和老战友的家属。一到干休所,疲劳便一扫而光。他满面春风,以他惯有的幽默说:“老伙计,好好活着!多活一年就是三四千块,托共产党的福,多活几年!”烟台公安局有个离休干部,住得比较偏远,赛时礼每次到烟台,都要去拜访他,风雨无阻。

    当然,他更不能忘怀当年掩护过他的乡亲。我听他说过这样的事:一次他到杨家疃,对当年的房东道歉,说解放后一直想来看望,却一直未能实现。那房东便很不客气地说:“哎呀老赛,你这说了些什么?当年你是拖着一条血腿爬到我坑上的,那时候就不说忙了!”我问:“那你后来还去吗?”赛时礼感情凝重地说:“批评得有理呀!我该吃这个辱!后来我当然去了,以后只要有机会便去,不该忘了群众呀!”赛时礼心系故土,思念乡亲的事例真是举不胜举。1979年,为了编修《文登县志》,我和张弢在当时的县志编委会主任滕世思带领下,到济南去找他,他当时刚从蓬莱干休所搬到济南不久,可说是诸事繁忙。可是一听说是家乡的“父母官”来了,便立即什么事都撂下不干,天天都大清早地就赶到了济南军区第二招待所,不厌其详地说个不停,一说就是一上午;吃了午饭又说,又是整整一个下午,累得直喘粗气,喘得上气不接下气,感动得爽直的滕世思主任说:“真是拼命三郎,干什么都跟打仗一样!”

    在赛时礼身边,你仿佛守在一个炽热的火炉之旁,他那生命之火烤得你浑身热烘烘的。他身经百战,据他人统计大约大大小小的战斗200余次,伤痕累累。一个活蹦乱跳的人,变成了特等残废,行走困难,写字也只能用左手一笔一笔地“捅”。但他从不肯以功臣自居,连一丝一毫的优越感都没有。他与我可谓“忘年交”,每年春节,都是我还未给他打电话拜年,他的拜年电话先就打过来了。1994年,我正在家中写作,突然有人敲门,我一开门见是个当兵的,他急促地告诉我:“赛局长看你来了!”我急忙迎出去,只见他正硬撑着残废的身子钻出车来。我很感动,他却淡淡地说:“小速之客,欢迎不欢迎?”进了屋,他又道:“来看看大学士的家,想不到你如此清苦。”一句话暖人肺腑。也就是这次造访,他知道了我正在写“胶东王”刘珍年。后来,《星火》杂志社的编辑秦梦莺到济南向他约稿,因为刘珍年是在南昌被蒋介石枪杀的,所以《星火》对刘珍年有兴趣,赛时礼立即向秦梦莺推荐了我,这我才与秦编辑建立了书信联系。再到后来,还是赛老为我请的创作假,当时他任省作协副主席,是他找了作协秘书长,让作协与有关部门联系的。可以说,没有赛时礼,便不会有《将星泪》。《将星泪》从在《星火》上一期集中发出到《烟台日报》连载,以至后来出版单行本,都和赛老的鼎力相助分不开。

    还应当提到《胶东当代文学史略》的写作,这本35万字的学术著作没有文登父老的鼓励和支持,是根本不可能问世的。赛老听说我有这样一个打算,立即表示:“这是件大好事!胶东人民忘不了你!”说了之后,他就立即行动起来,向所有他熟悉的胶东作家打电话、写信,让他们支持我的写作,帮助我搜集材料。招远的丛正里便把他的作品和所有有关评论整理出一大包,派专人送给了我。冯德英的《大地与鲜花》由于印数很少,在胶东的图书馆里根本借不到,赛老听说之后,马上从他女儿手里要了来,邮寄给我。以后每次见面,总要关切地问:“书写得怎么样了?”老实讲,为当代活着的人写评传,是要冒风险的,赛老的鼓励是我的精神支柱之一。赛时礼多伤多病,可是却哼着京戏把死神堵在门外。他情绪乐观,置生死于度外,无论战争年代,还是和平时期,都是笑对阎王。他跟老伴巴枫曾经开列过一张名单,“我死后都有哪些人来参加我的追悼会”。老俩口开列完了,相视大笑。如此胸怀,死神还不退避三舍?

    三

    提到赛时礼,必须提及他的创作。

    他在文坛上一如他的为人,光明磊落,从不拉帮结伙,更无哥们弟兄,以致业绩与评价不尽相符。

    这里面的原因可能很多,有思潮的原因,审美标准的原因……等等。这里不赘。

  赛时礼作为沙场上叱咤风云的老战士是经常被人称道的,以致他成为作家之后,人们仍把他的创作看作是他战士生涯的余波,很少有人从文学的角度来评价他的建树。其实,他也算是“文坛老兵”了,从1964年的《三进山城》以它耀眼的艺术风采引人注目之后,30多年来,他一直拖着多病的伤残身子,以惊人的毅力,顽强地用残废的左手,不停地写呀,写!因而佳作连袂问世。1977年有中篇小说《陆军海战队》出版;1978年短篇小说《智闯威海卫》发表之后,“二次文学”蜂拥而上,先后有吉林、湖北、辽宁等省改编连环画,江苏等省改编成地方戏,而他自己也应约改成了电视剧;同年又出版了中篇小说《追踪》;1980年又出版了长篇小说《宁海沉浮》(与肖平合作);1983年写出了中篇小说《黄金计》,先在《泉城》上连载,后又出版单行本;1983年又写出了电视剧《激战之前》;1985年发表了电视剧本《沉日》(与王驰涛合作)。进入90年代,还有电视剧《敌腹掏心》等问世。

    赛时礼的创作精神令人起敬。胜利之后他没有躺在功劳簿上,而是怀着一种宣传战友光辉业绩的责任感走上了文坛。由于文化水平的限制,他只读过4年小学,又加上严肃的创作态度,他那百余万字的作品竞有四五百万字的底稿,放在一个大纸箱子里,谁也抱不动。而这四五百万字却全是他用左手一个字一个字地“捅”出来的,他的右手完全残废了,左手也极不灵便,只能一笔一笔地“捅”。当然,为了“捅”出这么多字,他要长时间地伏案,残废身子血脉不通,常常瘫痪在椅子上完全失去了知觉。得别人将他架起来,按摩多时,才慢慢地“活”了过来。

    赛时礼的创作以情节见长,丰富的生活积累为他的创作提供了极为丰富的素材,许多来自他当年的战斗生活情节,令人拍案叫绝。例如《三进山城》中,将手榴弹捆在敌人的腰间,而把弹弦穿过袖子握在我们手里,从而胁迫敌人装得与我们亲热地手拉手,送我们出城,便是一个突出的例子。他的作品都取材于革命军事斗争,可说是一名“革命军事文学”的志愿兵,而在作品中表现出来的传奇性、戏剧性和乐观主义精神,更为他人所不及。赛老也唱革命英雄主义的赞歌,但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沉重感,相反,倒是充满了喜剧性,一种幽默的格调,让读者在轻轻松松中受到教育和鼓舞。

    赛时礼的审美文化品位更贴近于通俗文学,因为他几乎是在俗文学的氛围中认识文学的。他熟悉民间说唱文学,戏曲、京剧是他的“中文系”。不仅如此,他的美学追求也是要大众化的,要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民族气派和民族风格。他心目中装着中国老百姓,要中国人当他的“读者群”,所以,我们看赛时礼的创作历程便会发现,打倒“四人帮”之后,文艺生产力大解放,赛老已进老境却焕发了创作青春,带来了他一生创作的高潮。可是进入80年代后期,赛老却相对“沉默”了,或者说他更多地把精力转向了影视。这原因决非是由于年龄,而是美学追求使然。他对文坛那“骚动的泡沫”不感兴趣,称那些贩卖名词的互相吹捧为“关起门来起国号”,自家热闹与老百姓无关。赛时礼要写点给中国老百姓看的东西,尽管这些东西被评论家称为“俗”玩艺儿。

    1982年,八一电影制片厂要拍《青春长在》专题片,第一个就选的赛老。当时济南军区作家丛正里陪同编导到了烟台。在芝罘宾馆,丛正里曾十分虔诚地说:“八一厂选赛时礼拍专题,实在太对了。赛局长文武双全,是个令人十分尊敬的人。”

接触过赛时礼的人都有同感,我还觉得他十分可亲。

原载《文登文史资料》第十二辑(1997年12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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