遵化铁厂镇新刘庄西面,险峻的甲山上笼罩着一层雾气。山脚下,记者仰头向上望,甲山淡青色的山顶轮廓仿佛悬在高高的天空中,即使是山脚下的村民,平日里也很少爬这座山,“一是它的阴面非常陡,几乎没有站脚之处,另外这座山上战死过许多人,即使是过了七十多年,到现在还瘆得慌。”
在甲山背面山脚下的坡地上,现在满是果木。苹果、梨、山楂挂满了枝头,所有一切都显出丰收景象,而陡峭的山坡上,密密的松柏树依然是是郁郁葱葱。
1942年4月,冀东军分区政治部主任兼八路军十二团政委刘诚光,二营教导员于禾(苏连存),率八路军十二团在这里与日伪军浴血奋战,最后全军覆没,惨烈的场面曾经让当地老百姓刻骨铭心。
八路军十二团的抗日健儿,在甲山上谱写了一曲抗日英雄的壮歌。
一、
今年67岁的夏玉昌,是甲山烈士陵园的管理员,他骑着摩托车在前面带路,汽车在新刘庄里面三拐两拐,一直绕到了村西头,再往西,就是崎岖山路,夏玉昌下了摩托车:“刚下过雨,山里面可能全是泥,前面的路,只有走上去了……”
夏玉昌一边走一边讲述,他是在甲山战斗后的第二年出生,“没有赶上那场战斗,但是村里的老人没有不知道那场战斗的。”
据相关资料介绍,刘诚光领导的八路军十二团,是冀东地区主力兵团,其中二营四连战斗力最强,被称为模范连队。1942年4月,二营四连与独立营特务连共同承担了护送一批政治干部去平西受训的任务。4月初,在政委刘诚光、二营教导员于禾(苏连存)带领下,从路南越过敌人封锁线,驻进到迁西县松山峪。晚间,由于发现崖口、吕各庄一带有敌情,刘诚光政委遂下令绕道转移,经前坡峪、黄园、苏庄、霍庄、到达遵化县,分别在范庄、郭家沟、李家窝、潘庄等地宿营。
至于八路军在当地村民家宿营时的景象,记者曾在两年前采访过遵化丁家峪乡潘庄村村民王宏书,2005年的时候,他来到唐山冀东烈士陵园,凭吊当年的二营战士。
1942年,王宏书在潘庄子村小学上学,当时他是潘庄村的儿童团长。当年八路军二营驻扎在潘庄村,他清晰记得,当年被老百姓称为“苏营长”的八路军12团2营教导员苏连存和12团政委刘诚光的音容笑貌。
王宏书说,当年八路军的战士们在小学操场上进行训练时,村里的老百姓都把全家最好饭给战士们端过去。每当看一排排穿灰军装的战士训练刺杀格斗,王宏书都激动不已。他与小伙伴们还时常与战士们做游戏。
有一次,在军队训练空隙休息时,王宏书看到苏连存坐在旁边,脸上冒了汗,王宏书上前把苏连存的军帽摘了下来,戴在自己头上,大声说:“我也想当八路军,打鬼子!”苏连存和刘诚光大笑,然后拿过战士的一杆枪,比着他说:“小鬼,你还没有枪高呢,你还是当你的儿童团长吧!”
一天下午,八路军与平常一样集合练刺杀格斗,许多村民在旁边观看,刘诚光组织大家唱抗战的歌曲。王宏书回忆起来,依稀记得几句:“要打小日本呀,能出人的出人,能出力的出力!”教累了,苏连存把上衣脱下来擦汗,露出身上黄毛衣,显得很扎眼,这件黄毛衣让王宏书记忆深刻。
二、
夏玉昌拿着钥匙,打开锈迹斑斑的铁锁,“除了清明和国庆节,在平常的日子里,很少有人到这里凭吊了。”进了大门,陵园前面是一条平平的土面小广场,广场上光秃秃的寸草不生。夏玉昌说,因为每年都有人在这里烧纸祭奠,这里整整一溜,植物被烧得不能扎下根去。
夏玉昌介绍说,4月3日凌晨3点,据侦察员报告:敌军已窜到霍庄。天朦朦亮时,范庄庄头发现有治安军张望,此时敌人已占据了范庄西山头和范庄东山头,卡住红石岭。
政委刘诚光当机立断,命令队伍以排为单位,迅速冲上甲山。日头露红时,四连连长率部占领了东山头,特务连指导员李兆奎和战士们占领了西山头,7点钟左右占领整个甲山,准备应敌。
相关资料介绍说,八路军抢占甲山之后,西、北、东三面全被日本兵包围。迁西、迁安的鬼子在前一天晚上驻陈家铺,第二天凌晨到达甲山附近的夏各庄,从遵化党峪镇和玉田来的鬼子,头天夜里驻在上、下峪,拂晓前赶至潘庄、夜明峪、莫家屯。南面铁厂治安军占领了附近的村庄,山头总兵力约一千余人,而我军只有263人。
4月3日早上八点多钟,敌人从四面向我军阵地开始猛烈攻击。占领莫家屯东南龙王庙的鬼子,架起6门炮和一挺重机枪,集中火力向我军山头阵地轰击。我四连一名神枪手瞄准对方连发三枪打死重机枪射手,使其成了哑叭,鬼子气得发了疯,用炮乱轰。我军按照刘政委“不见敌兵不开枪,敌人不打我就打”的指示,沉着应战,故意让敌人消耗军火,“刘诚光还拉出白己的战马,放到山头,引开敌人视线。”
四连二排排长杨占山请示连长让二排冲下去,吸引敌人火力,掩护营部西撤。连长批准后,二排犹如猛虎插翅,由东山坡向下冲,霎时杀声枪声响成一片,手榴弹在鬼子群里开了花,其中一个鬼子军官当场毙命,“但由于众寡悬殊,未能冲破包围圈。”
返回山上时,四连连长已中弹挂花,战士也牺牲多人。这时,东面的敌人以为有机可乘,四、五十个鬼子端着枪,野牛似的向山上爬。我军以突然袭击的办法,打得他们晕头转向,不敢前进。我机枪射手利用时机,跃出工事,扇形扫射,歼敌三十多人。
如今,在寂静无声的山谷中,夏玉昌指着远远山顶上的一棵小松树说:“那就是刘成光放马的地方……”敌人的炮弹在山头轰炸,战马受了伤。“最后自己跳下山崖”。
三、
王宏书说,甲山战斗前后那些日子,他也亲眼目睹了那些毛骨悚然的场面。
4月3日早晨四五点钟,王宏书在睡意朦胧中,听到远处有密密的枪声传过来,他说当时大家都不敢出门,“听着枪声整整响了一上午,就是北面甲山方向传过来的。”
好不容易捱到下午五六点钟的时候,枪声渐渐稀疏了下来,王宏书便约了两个小伙伴,偷偷溜出家门,他们想去甲山上看个究竟。
王宏书对甲山周围很熟悉,他们从一个很隐蔽的悬崖爬上一个距甲山不远的小山包。
一露头,王宏书他们就看见了毛骨悚然的场面:八路军战士在甲山山顶正与敌人肉搏。面对一层层黑压压涌上来的鬼子,战士们在全力拼杀,现场已经没有枪响,只是听见狠狠地喊“杀”声,还有嗷嗷的惨叫声!
定下神来,王宏书和他的小伙伴们趴在山包上,眼望前方不敢动弹。
战士们在对面山头上都变成了血人,但他们仍然拿着已经没有子弹的步枪、大刀甚至石头,与鬼子拼死搏斗。有时一群鬼子蜂拥而上,一下子就把满是伤痕的战士吞没,平静后再看那个战士什幺都动静都没有了。天色越来越暗,最后,王宏书听到有跳悬崖的声音:“人身体砸在悬崖的树上,发出沉闷的咔咔声,其中还夹杂着鬼子的惨叫声……”
而在王宏书看到惨烈的战斗场面之前的下午3点,敌人向甲山阵地上无数次冲锋均未得逞,枪声已经开始稀疏下来,双方火力都已经消耗殆尽。而此时,十二团的指战员重新部署了兵力,等待黄昏突围。
夏玉昌介绍说,“时间不长,鬼子便得到由唐山、遵化等地运来的军火增援。”夏玉昌的母亲说,当年她在甲山东南侧的南山沟住,“大炮响声特别大,有的就在房子边上爆炸,大坑有半人多深……”黄昏时分,敌人继续向山头前进,战士们把不多的子弹全部射出之后,闯入敌群,用刺刀、枪托、洋锹、石头等同敌人展开搏斗。有的战士,按住鬼子摔打撕咬,和鬼子扭成一团,摔到几丈高的悬崖下。战至最后,刘诚光下令:砸碎所有枪支、烧掉所有文件,宁死不投降!随后,除被大炮震昏留在山崖、洞口的十几人,尚存在的指战员拉掉手榴弹的导火线猛冲入敌群之中,只听一声巨响和敌人同归于尽了。
在陵园资料室里面,记者看到刘诚光牺牲时年仅27岁。
甲山山头渐渐平静下来。
王宏书他们心惊胆战地下山回家,他还看到,见甲山上有4颗信号弹升起来,把整个山顶照得雪亮。王宏书依稀可见山坡上满是尸体,在上面行走的已经只有鬼子和伪军了……
夏玉昌说,晚上,甲山上被炮击的树木、草丛燃起大火。敌人借火光上山打扫战场,先后运走六百多具鬼子尸体,九名军官在莫家屯火化,“他们收了些骨灰运回去。”
夏玉昌说,并不是所有的战士都被战死,有些战士趁乱逃到老乡家逃过一劫,“一位姓张的战士冲下山之后,被老乡藏在厕所里,一直待了3天。” 当鬼子走后,老乡想起战士来,找到这位战士,看到他还在那里坐着,老乡问他怎幺不出来,战士说,听外面一直很乱,分不清说话的是伪军还是老乡……
也有没能逃过劫难的,夏玉昌的大爷家也救过一位战士,“因为那位战士长期在山里跑,没办法立法,头发很长,老乡胡乱给他剪了发,但是头发很不齐,坑坑洼洼的。鬼子搜完山以后,就急着搜老乡家,把那名战士从老乡的炕上拽了起来,拉出去就枪毙了……”
夏玉昌说,甲山战斗后,鬼子在甲山周围驻扎了一天,“村里年轻的妇女,为了躲过鬼子的侮辱,都用锅底灰把脸抹黑。”
王宏书回忆,甲山战斗后的第三天,敌人已经撤去。
村里一位叫高泽田的小学老师组织村民到山上收取烈士的尸体,王宏书也跟着去了。当他们上到山坡,看到战士牺牲时的各种姿势依然没有改变,有的战士紧紧抱住敌人大腿、有的战士咬着鬼子的耳朵,还有的战士紧紧攥着刺刀,瞪大双眼。
王宏书翻动着尸体,大概半个小时后,忽然发现了满是鲜血的黄毛衣,他大声叫喊:“这就是苏营长,我认得他的毛衣!”村民们过来,用酒一点点地把烈士脸上的鲜血擦干净,大家这才看出,这就是被他们称为“苏营长”的苏连存烈士,他身上竟有9处刀口。
村民们用担架把烈士们抬下山,在山下一个较开阔的空场上,村民们看着战士的尸体激动地说:“他们全是好人,为了咱们全村不受伤害,战士们全部战死山上,我们得对得起他们!”高泽田老师把家里给爷爷奶奶准备的棺材搬出来,说是要给苏营长用上。
村民把228名将士埋葬在甲山北坡下面。
1957年,苏连存烈士的遗体移葬到唐山市新落成的冀东烈士陵园,工作人员把烈士刀痕累累血迹斑斑的毛衣留了下来,现在这件毛衣成了冀东烈士陵园的一件革命文物。
夏玉昌说,参加甲山战斗的许多战士都是东北人,“后来我们有的老乡去东北,在那里碰到一位从甲山突围的战士,听说老乡在遵化甲山脚下的村庄住,就热情接待,吃住全部免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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