乙未清明,细雨霏霏,缅怀先辈,思绪万千。恰接中共温州市委党史研究室寄来的征集函,欲为父亲编辑出版《李铁锋纪念文集》,捧读后,犹如一石激起千层浪,心潮澎湃,浮想联翩。父亲啊,这是组织上对于一位奋斗终生的老共产党员的最大褒奖!党没有忘记您,祖国没有忘记您,人民没有忘记您,我们更没有忘记您!虽然,您已经离开我们30 年了,儿女们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着您,仿佛您的音容笑貌历历在目,您的言谈话语音犹在耳,这些都时时撞击着我的心胸,令我热泪盈眶,泪滴键盘,痛哭失声,几度哽咽,不能成文,只好暂罢。连日以来,此事萦绕心头,难以平复,夜不能寐。看着您的照片,泪眼模糊:“拿什么奉献给您?我的老父亲!”此时,军旅歌唱家刘和刚的《父亲》在耳畔响起……但仍难以表达强烈的思念之情!父亲节到了,思父之情日烈。今年是抗日战争胜利70 周年,全国各地举行的纪念活动如火如荼,方兴未艾。此时,发生在抗战时期的鲁中大地,被杨国夫司令员(时任八路军渤海区司令员,解放后任济南军区副司令员兼山东军区司令员)称之为“一次很有意义的交换战俘事件”涌上心头。抗战时期,父亲李铁锋时任八路军临淄县长,他与时任清河区公安局长的李震(解放后曾任交通部副部长)先后在战场上负伤被俘,受尽磨难。但他们坚贞不屈、大义凛然、视死如归,后被八路军渤海区党委用俘获的一名日军飞行员换回,演绎了一段“走马换将”的悲壮而传奇的历史事件。
常庄鏖战
十年浩劫中,父亲李铁锋曾回山东省博兴县省亲,住在我姐姐李兰的家中近一年时间,得到无微不至的关怀。父亲与耿茂松叔叔(原任淄博市蔬菜公司经理)、李双林叔叔等战友畅谈激情燃烧的岁月,在感慨“三十八年过去,弹指一挥间”的时候,曾对我们讲起当年鏖战小常庄的惨烈情景,谆谆教导我们:“孩子啊,千万不要忘记中国人民的抗战胜利史,那是三千多万同胞的生命换来的,忘记历史就意味着背叛……”
1941 年1 月,临淄县八路军独立营营长王砚田叛变投敌,日伪军疯狂扫荡,杀戮抗日军民,环境极度恶化,白色恐怖笼罩着临淄,县抗日民主政府遭到极大破坏。1942 年5 月,父亲临危受命,由桓台调任临淄县县长兼县大队队长,重新组建县大队,以牙还牙,惩奸除恶,在敌占区坚持抗日斗争。
1943 年12 月15 日,父亲率临淄县大队十几名八路军武工队员到广饶县小常庄开辟敌占区工作,住在村头房东家里。由于伪村长宁茂仁向敌人告密,遭到日伪军近300 人包围。起初,敌人只有百十人。战斗从中午打响,父亲沉着指挥战斗,命耿茂松班长率两名武工队员试探性地突围。耿班长手持三八大盖,大喊一声:“出水(冲出去)!”刚冲出大门,敌人便用机枪一阵狂扫,耿班长中弹倒地,被两名武工队员拉回院内。父亲急令战士给耿班长包扎伤口,并立即与耿茂松、李双林两位班长商量对策。父亲见敌人火力太猛,一时难以突围,便命令分兵把守大门两侧、东西两墙、北屋房顶,与敌对峙,防止偷袭。敌人开始进攻,耿班长、李班长等弹无虚发。敌人吓得不敢贸然行动,远远地等待援兵到来。其间,父亲又组织了两次突围,均未成功。武工队打死打伤数十名日伪军,而我方也有两名战士壮烈牺牲,几人受伤。敌人时攻时停,想要熬到武工队弹尽粮绝。敌人的增援部队陆续赶到,把房东家包围得水泄不通,开始大举进攻。突然,敌人从四面包围上来,往院子里投掷手榴弹,弹片飞溅。父亲一看不行,为保存实力,赶快撤回屋内。过了一会,一个破锣嗓子叫唤起来:“李县长,赶快投降吧!皇军大大的有赏啊!”父亲他们决心坚持到底,实在不行,与敌同归于尽!并庄严宣誓:誓死杀敌,决不投降!
父亲他们本来希望坚持到天黑后突围,但狡猾的敌人似乎看破这一点。激战到天夕时分,发现武工队枪声稀疏,鬼子队长便指挥伪军打头、鬼子压阵,向大门逼近,同时,两边墙头也有伪军攀附,房顶也有动静了。父亲一看,不好!大喊一声:“出水!”刚到房门处,敌人密集火力封锁。父亲看冲不出去了,回首指挥:“准备肉搏!”敌人往屋里扔了几颗手榴弹,爆炸过后,浓烟滚滚。此时,父亲子弹打光,耿班长壮烈殉国(重伤昏死过去,后被老乡救走),又有几名战士牺牲。父亲重伤倒地,自杀未遂,毁掉手枪,与敌肉搏,终因寡不敌众,被敌人五花大绑,拉出屋外。鬼子队长通过翻译官问话:“谁是李县长?”见没人答应,便拉出一名小战士:“说!谁是李县长?不说死啦死啦的。”伪村长宁茂仁与两个伪军指认并一旁作证,指着父亲说:“这就是临淄八路县长李铁锋。”此时,鬼子队长恶狠狠地说:“你的李县长?”父亲忍着剧痛,冷冷地说:“我就是县长,一切由我一人承担,不要再问他们(指一起被俘的其他同志)。”鬼子队长大叫:“统统带走。”父亲昂首挺胸,拖着受伤的身躯,被鬼子拉走。
铁窗烈火
父亲他们八九个被俘人员,被押至广饶县城鬼子宪兵队侦谍班。父亲被单独关在一间阴暗潮湿的牢房里,大约有四五个平方米。每天,日本鬼子只给不到一两霉坏的黑豆吃,饿得皮包骨头,浑身无力。在此关押半月,其间,被审三次。
第一次,日本宪兵队长知道父亲是临淄县长,如获至宝,亲自审讯。在阴森森的审讯室里,鬼子队长首先发问:“你的姓名?籍贯?怎样被俘?你是否与渤海行署主任李人凤是兄弟?是否党员? 为何要参加抗战?你觉得抗战能胜利吗?你所带小部队的装备和来源?统统招来。”父亲虽然重伤在身,站立不稳,仍不屑一顾地说:“我们就是八路军武工队,是专门打你们这些日本侵略者的共产党的部队。你们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抗日救国,匹夫有责。抗战必胜!至于我们部队的装备和来源,这些都是你们日本侵略者送来的。我们要用你们的武器,消灭天下所有的日本侵略者。”鬼子队长气急败坏:“拉出去,打!”皮鞭狠狠地抽打在父亲的身上,顿时皮开肉绽!父亲咬牙坚持,八路机密只字不吐。
鬼子歇斯底里道:“我看是我的皮鞭厉害还是你的嘴厉害!”敌人种种酷刑(压杠子、灌辣椒水、坐老虎凳、吊梁子等)轮番上阵,几个打手累得筋疲力尽,折腾了一个多小时,见一无所获,只好败下阵来。几天后,第二次审讯,日本鬼子委派汉奸伪县长赵子美审问。伪县长赵子美大谈“识时务者为俊杰”,父亲根本不买他的账,冷冷盯着他,一言不发。赵子美按捺不住,吼叫起来:“我是县长,问你话,听见没有?”
父亲冷笑一声,铿锵有力地说:“你算什么东西?我才是人民的县长。你是日本侵略者的走狗、汉奸。你根本没有权利审问我。”
伪县长赵子美换了口气,问:“你的县府到底有多少人啊?究竟有多少武装?李青山(伪旅长)和崔桂友中队之轻机枪,如果是你的部队夺去,那你就不是现在的两个班。蒋庆祥(原县大队副,已投敌)所带的那个中队呢?渤海军区司令杨国夫、政委景晓村、副政委刘其人,你认识他们吗?杨司令的军队有多少人?装备怎样?在哪里活动?你们渤海行署主任李人凤和王友山的北海银行都在哪里?你认识门金甲、赵治安、张竹天吗?他们的县府有多少人?在哪里活动?寿光昌潍的八路县长马巨涛、陈梅川你可认识?那蒲台的八路首长呢?渤海清中军分区马千里司令,有多少军队和装备?你要好好地说出来,不说就拉到院子里拷打。”
父亲按照预先编好的口供一一给予回答。或义正词严、愤怒痛斥,或编造口供、巧妙周旋。敌人特别重视军事情况,尤其是渤海军区部队的情况。而父亲吊着敌人胃口,让其一无所获。为此,敌人对父亲再次进行拷打、逼问。父亲身上旧伤添新痕,怒火心头燃。伪县长赵子美又叫叛徒进行劝降。
父亲说:“你劝我投降,就像我劝你打鬼子一样。我劝你不要枉费唇舌。”父亲怒斥伪县长:“你为日本鬼子卖命,小心秋后八路拉清单!要死要活,请便!”闻听此言,吓得伪县长赵子美屁滚尿流,赶快收场。
第三次审讯,鬼子让父亲写给贾承诰区长一信,企图捞一把。父亲将计就计,把伪村长告密之事报告给上级。
追忆此信内容如下:贾承诰区长,十二月十五日小常庄战斗,是由于房东、伪村长密报了敌人,而遭到团团包围的。战斗从上午十一时打到天夕,两次突围未成,敌我众寡悬殊,弹尽无援,房被火焚,自杀未遂,毁枪后与敌人搏斗中被俘。除蔡、耿等牺牲外,李、谢、焦、马、李、陈等同志负伤。战斗结束后,当晚押于石村据点,翌晨送往广城。我在侦谍班,其余在伪警所,现在大家身体和斗志都很好,请勿挂念。日军说:“再过三天,即到12 月31 日,就被送往张店战俘收容所了。”日军想要你送枪十五支到广城西关,张麻子剃头店,赎回被俘人员。这是敌人的幻想。抗日救国,死而无憾!此致革命敬礼!
1943 年12 月28 日
贾区长接此信后,即送给县大队副政委孙成才了。他们立即报告上级并派武装前往小常庄,设法找到该伪村长宁茂仁给予镇压枪决了。
1944 年1 月1 日,父亲从广饶被押送到张店(当时属于桓台的一个镇),关押于日军第六混成师团潘井部队战俘收容所。父亲在收容所里,通过地下敌工关系邢佐午,了解到李震局长(在另一战斗中被俘),以及徐文海、李双林、张全方、于区长、谢云成等战友也都关押于此。父亲与李震取得了联系,两人秘密商定,成立狱中临时党小组,李震任组长,父亲为副组长,邢佐午担任联络员。李震与父亲发誓:头可断,血可流,理想信仰不能丢!在此被关押两月,受审三次。
第一次审讯,鬼子拿来纸笔,企图让父亲“招供”。鬼子队长问:“你的姓名,怎样作战被俘的?为何要自杀?为何抗战?你认为抗战能胜利吗?你把你的县府武装情况、活动地点以及上级的情况统统写出来!不招供就用刑。”回到狱中,父亲用铅笔写下了日本侵略军在中国杀人放火、奸淫抢掠、豢养汉奸、强化治安、奴化教育以及实行亡国灭种的侵略政策等十大罪状。这个材料是由父亲和监狱同伴徐文海、李双林、于区长等集体讨论写成,并给李震看过之后,交由管八路战俘的邢佐午转交鬼子了。鬼子队长看了以后,气得牙根都疼,暴跳如雷,本想施以酷刑,但这一次,他们并未动手。
第二次审讯,是鬼子旅团长春节前到监狱视察时,顺便提问以下六个问题:你为何抗战?抗战能否取胜?国共能否合作到底?共党为何实行武装割据?共党为何愿做苏联附属国?什么叫犹太复国主义?父亲把日本要对中国实行亡国灭种的侵略政策等十大罪状一一列出,并陈述:“正义之战必胜,非正义之战必败。这是用兵之道。中国进行的反侵略战争是正义之战,全民抗战如火如荼,而日军进行的是非正义的侵略战争,现在已经打到第七个年头,已经很清楚,日军必败,抗战必胜。”鬼子旅团长听了以后,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第三次审问是在确定了“走马换将”之后。
这几次的审问并未动刑,并非日本鬼子动了恻隐之心。那时日本鬼子的穷凶极恶、野蛮凶残,人所共知。敌人用种种酷刑进行折磨毒打,而父亲始终不屈不挠、坚持立场、死不降敌,表现了高尚的民族气节。父亲后来才知道,这几次鬼子不动刑,是因为已经接到上司准备交换战俘的密电。
俘获山田
父亲与李震被俘后,党组织通过敌工关系千方百计地进行营救。恰巧此时,我八路军俘获了日军一名飞行员。经过情形,根据杨国夫司令员生前写的回忆录《战斗在清河平原》的有关内容记述如下:
1944 年1 月7 日,中午,从济南沿胶济铁路向东飞行的一架日军飞机,突然在我清东地区潍县北部的海边草洼里降落。我当地县大队和民兵立即向敌机围攻,从敌机上缴获机枪两挺、电台两部,生俘飞行员一名。他们用杂
草掩盖隐蔽敌机以后,将飞行员护送到军分区转送渤海军区领导机关。经审讯查明,该飞行员名叫山田井马,年仅二十一岁,军阶中尉,属日军空军第一师团一〇八联队“972”型战斗机。他系日军一个师团长的儿子,是日军中国派遣军总司令冈村宁次的侄子。因飞机方向舵失灵,勉强飞到潍北海滨,被迫降落。
杨司令讲,因为山田井马的身份与日军一般飞行员不同,日军对他的失踪十分焦急,立即派飞机到降落地区巡查。1 月10 日,从益都出动日伪军八百余人,在四架飞机配合下对潍北进行“扫荡”,寻找失踪飞机和飞行员未能得逞。敌军又在我利津、广饶东南地区上空散发传单,扬言“只要放回飞行员,愿以大批武器交换,也可另提条件,均可照办”。我们经过研究,认为可以将山田井马放回去,换回我军被俘的李震、李铁锋等几个干部。如对方同意,也可增加换回人数。经过敌工关系人员从中斡旋,济南日军指挥
官提出,如我放回山田井马,他们愿意放回被捕的我清河区公安局长李震和我临淄县长李铁锋等人。自此以后,我方即通过敌工关系就敌我交换战俘问题进行多次交涉。至2 月底一切都谈妥了,只等换人。
“走马换将”在战俘收容所监狱里的父亲和李震并不知道外边发生的与他们有关的这件事。但这时狱中的待遇有了改善,吃得较前好了一点,每日下午还可以在院子里散散步。但他俩仍不知此事,以为敌人又要耍什么花招。等到一切都谈妥了,要进行换人了,敌多乐司令才以问话的形式告知父亲。(这时李震已不在张店,日前被博兴敌伪周胜芳要去审问。)
第三次审问经过:多乐司令:你愿意到王砚田那里去干事情吗(王是临淄县的伪军团长)?
父亲:王砚田是投降敌人的汉奸卖国贼,我死也不到他那里去。
多乐司令:那送你到利津县,你们根据地边沿放你回去,你乐意吗?
父亲:我那里不了解情况,不能做向导(父亲怀疑敌人扫荡时,让他带路做向导,故这样回答)。
多乐司令:是真的送你到那里,放你回去的,不是做向导。就这样决定了,祝你身体健康,战场上再见!
父亲:你我是敌我双方。你祝我健康,我也祝你健康,抗战胜利后再见!多乐司令遂命令管八路战俘的邢佐午(李震向父亲介绍,邢是桓台县委的敌工关系)把父亲带回监房时的路上才告诉:“三浦所长和多乐司令决定交换战俘,要换回飞行员山田井马,将你和李震放回,这是真的。你可写信给他们,要求在沿途生活上给以照顾。”
在战俘所里有敌工关系俩人:邢佐午、吴宣亭。吴为八路军司务长,被俘后在战俘所采买;邢为地下工作者,后被敌杀害。
从张店到利津:从张店上车时,只有父亲自己,李震还在驻博兴敌伪周胜芳那里未回来。押送父亲的汽车上有日军一个班。这些背井离乡、远离家
乡亲人的日本青年,他们家中也有父母兄弟姐妹,被强征入伍在侵略战争中与善良的中国人民为敌,烧杀掳掠干尽坏事,为日本军国主义者在前线充当炮灰。父亲便给他们讲日本军国主义的罪行,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他们听得似懂非懂,频频点头。他们冲着父亲伸出大拇指,并把馒头递过来:“米西米西!”
车从张店开出须先到博兴。汽车在博兴城日军队部停下,等李震从驻博兴的周胜芳那里押送来到车上时,问了父亲后才知道是换人。车往北去50 余公里即到日伪盘踞的利津县城。利津北的八大组为我八路军抗日根据地渤海军区领导机关驻地。
当押送父亲与李震的汽车开出博兴城后,经过我抗日根据地边沿游击区时,车上的日军警觉起来,一日军队长让车稍停后,对他们二人说,“对不起,为了你们的安全,让你们再委屈一下。”说着又给他俩戴上了手铐和脚镣。车继续北行,不多时抵达利津县城。去掉刑具,二人又被关押于日军队部。在利津城:他俩在利津城又被关押月余。这段时间,敌人疑虑太多。路上怕我游击队截击,二李逃跑,给带上了刑具。到该换人时又怕中计,故再三考虑对策。最后又提出要先看一看山田井马再换人。同时要二李联名写一封信给军区首长,以此要我们相信他们的诚意,并传话说,准备随时交换。父亲与李震二人的信很简短,但其赤胆忠心跃然纸上。信的大意是:不知
何故,敌人突然押送我们到利津,请组织和首长相信,我们随时准备以身殉国。告知山田换人:符浩(时任渤海区党委敌工部长,是这一换人事件的主要领导人,解放后曾任外交部副部长)于1993 年6 月4 日的《大众日报》上撰文《旧地重游》。符浩部长在陪同三位日本朋友访问黄河三角洲,讲到当年抗日战争中交换战俘事件时说:“当山田送到军区时,他的一双手还包扎着,我问他手是怎样受伤的?山田说,被民兵包围后,他为了吓退民兵,就用随身带的倒锥,用力锥握在手里的机枪子弹的引火帽炸伤的,真是滑稽可笑。当我给山田讲述侵略战争注定要失败,日本士兵为日本军国主义、财阀、军阀卖命时,他很反感,就写了‘骂人不君子’几个字递给我。”由于山田井马失踪,日军派出大批兵力四处搜查,看守山田的部队不得不经常转移。每当夜里通过日军的封锁沟时,山田总是趁靠近炮楼时拼命挣扎,想方设法弄出声响企图引起日军注意,直至转移到解放区中心地带,他的逃跑企图才有所收敛。对于山田的“逃跑”,八路军并没有对他施行任何惩罚,反而依旧优待他。
渐渐地,山田井马感觉到共产党八路军与他了解的其他中国军队不一样,逐渐消除了恐惧心理,也打消了逃跑的念头。这个山田以后在反战同盟的帮助教育下,觉悟提高较快。他教八路军战士用日语在战场上喊话,瓦解日军士气。
交换战俘,一切谈妥,我方才和反战同盟的朋友同山田谈开,以为他会高兴的。但开始都被他严词拒绝,说我们把他往火坑里推。经过反复说服并告诉他,他在关东军的舅父托济南的日军司令派人来说情的,他的回去还会换回我方几位重要干部,这也是他对中国人民抗日的贡献。这时,山田才勉强同意。
符浩部长就这样告知了山田井马放他回去,我方做好了随时换人的准备。“走马换将”:我方允许先看人,当敌人看到山田井马身体健康、精神饱满时,连连称赞:“好的,大大的好!”我方没有去看人,父亲与李震只在军区的信上签名即可。李震签名雨辰两字。这时双方开始换人,敌先送我方李震、李铁锋等10 几名被俘人员,到根据地边沿的伪军据点放人,我方同样放山田到伪军据点。而后,敌人又放回30 多名被俘人员,还送了一批枪支弹药。至此,“走马换将”获得成功。杨国夫司令员称“这是我渤海战区刚成立时,一次很有意义的交换战俘事件”。
通令嘉奖
父亲与李震经组织营救出狱后,中共渤海区委对父亲与李震在狱中的表现进行了审查,决定对他们立即恢复党籍与原职工作。李震仍任渤海区公安局长,父亲任临淄县长、县大队长。此后,山东省行政委员会以秘字第13 号嘉奖令对李震李铁锋通令嘉奖。渤海行署转发《山东省行政委员会对李震李铁锋的嘉奖令的训令》。此文原载于1944 年9 月5 日《渤海日报》第一版。渤海区行署关于对李震李铁锋二同志事迹嘉奖和宣传的训令顷奉山东省行政委员会嘉奖令秘字第十三号训令:查前清河区公安局局长李震同志及临淄县县长李铁锋同志平日工作勤慎,成绩卓著,在清河艰苦环境下,坚持工作历有年所,于去年秋反“扫荡”中因领导作战不幸被敌俘去。敌人初则利诱继则威胁,最后施以严刑,而我李震与李铁锋二同志虽至身危气绝,肢断骨折,始终坚持立场,不屈不挠,或则据理斗争,晓以大义,或则严词斥责,慑服敌人。数月之囚徒生活,备受人间之惨痛,终于今年春始得辗转脱险,逃出虎口。此种坚持不拔的高尚气节,英勇斗争之革命精神,洵为政权工作干部之楷范。特此传令嘉奖,以资鼓励!
奉此,除分令李震李铁锋二同志予以嘉奖外,合行令仰各级政府之政权干部进行传达,并与当地壮烈殉国、被捕后坚持民族气节,与敌顽强斗争而脱险之范例,一并组织讨论。学习他们政治上的顽强性,以提高民族气节,坚持对敌斗争!
此令
主 任 刘其人
副主任 李人凤
中华民国三十三年八月□日
嘉奖令颁布后,渤海区根据地掀起了抗日救国热潮,眼见日本鬼子日落西山、气息奄奄、朝不保夕、末日来临。中国人民将迎来八年抗战的最终胜利!
走马换将的两种结局:
二李重返战场:父亲与李震获释后,他们又重返抗日战场。父亲怀着对日寇的刻骨仇恨,带领地方武装连续端掉了十几个日伪军炮楼。对部分日伪炮楼实行了“围困政策”,一到夜里,父亲率武工队在日伪炮楼附近开展瓦解攻势,大声喊话:“不要再为日本军国主义卖命了!赶快回家吧!”起先,炮楼上还朝下放枪。之后,炮楼上便没了动静。此举为后来端掉炮楼打下了基础,许多伪军开始投诚。父亲发动群众,开展斗争,粉碎了日伪军发起的报复性“扫荡”,展示了八路军、武工队的铮铮硬骨。公安局长李震带领锄奸队员深入虎穴,镇压了一批罪大恶极的汉奸,给敌伪政权以沉重打击。对此,当地汉奸头目曾一度抱怨日军不该为搭救飞行员而“放虎归山”,日军也后悔不已。
山田死于他乡:日本朋友青山君告诉符浩说,他回到日本,就到山田的家乡长野县去探望山田,可悲的事实让他大失所望。原来,山田井马回去后一再拒绝再次驾机作战,他不愿再与八路军和中国人民为敌,也拒绝其父辈要他对被俘期间所受的“赤化”“洗脑”进行“反省”。据山田的叔父说,最终,他被派往东南亚战场与美军作战,后来战死在马来西亚前线。
鞠躬尽瘁
父亲从1942 年至1948 年,在临淄大地上战斗了六个春秋,1948 年10 月调任渤海区第四专署副专员。1949 年任华东南下干部纵队第三支队第四大队大队长,大军南下后在浙南重镇温州曾任地委副书记兼市委书记、地委书记等职。“文革”中惨遭迫害,身陷囹圄,被诬为“叛徒”“死不改悔的走资派”,受尽凌辱折磨,但父亲从不屈服,性格尤如其名:钢铁意志、民族先锋。动乱后期的1975 年,父亲曾经给当年生死患难的战友耿茂松写过一封意味深长的信:“华代笔签名的来信,我收到了。捧读再三实难舍手。因为这是一位死里逃生的战友现又残体开刀、创口未愈,竟又患起眼疾(白内障),在痛苦难堪的情况下,写给另一位曾经摸近阎王鼻子的生死与共的战友的政治关怀问候。此种心情,是难以用一般语言表达出来的。老一辈的血汗流在一起,新的一代,又多亏你培养教育……思想至此,这怎能不使我对你更加怀念和感谢你的革命情谊呢?!”
时隔40 年,再读这封激情澎湃的书信,顿时感到重任在肩,热血沸腾!粉碎“四人帮”后,父亲获得新生。为了夺回“文革”耽搁的时间,不顾体弱多病,多次请缨工作。父亲常说,我的第二次生命是组织给的。如果没有当年的“走马换将”,我早就死于鬼子的屠刀之下了。组织上看他病情严重、多病缠身(高血压、冠心病、脑血栓等),不忍安排繁重的工作,起先去浙江农业大学任党委书记,晕倒在办公桌上;后来去浙江人大工作,会议期间突发脑溢血,溘然长逝。这就是一个一心为党工作,鞠躬尽瘁、死而无憾的老共产党员。
父亲啊,我给您读读您写给我们的陈毅元帅的遗作,您听到了吗?
1936 年冬《赠同志》:
二十年来说是非,一生能系几安危。
莫道浮云终蔽日,严冬过尽绽春蕾。
1936 年冬《梅岭三章》:
(一)南国风烟整十年,此头须向国门悬。
后死诸君多努力,捷报飞来当纸钱。
(二)断头今日意如何,创业艰难百战多。
此去泉台招旧部,旌旗十万斩阎罗。
(三)投身革命即为家,血雨腥风应有涯。
取义成仁今日事,人间遍种自由花。
父亲啊,我给您读读您最喜欢的毛主席的《沁园春? 雪》:
“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望长城内外,惟余莽莽;大河上下,顿失滔滔。山舞银蛇,原驰蜡象,欲与天公试比高。须晴日,看红装素裹,分外妖娆。 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惜秦皇汉武,略输文采;唐宗宋祖,稍逊风骚。一代天骄,成吉思汗,只识弯弓射大雕。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父亲啊,记得1976 年秋,你回乡省亲时,淄博市老书法家王一川曾经赠您一幅墨宝,毛主席的《水调歌头? 重上井冈山》。当时,您在还没有粉碎“四人帮”的严峻形势下,回顾革命三十八年的战斗历程,豪情壮志,涌上心头,对前途充满信心,激情澎湃地朗诵道:
“久有凌云志,重上井冈山。
千里来寻故地,旧貌变新颜。到处莺歌燕舞,更有潺潺流水,高路入云端。过了黄洋界,险处不须看。风雷动,旌旗奋,是人寰。三十八年过去,弹指一挥间。可上九天揽月,可下五洋捉鳖,谈笑凯歌还。世上无难事,只要肯登攀。”
父亲啊,您未竟的事业有后辈完成!您的座右铭“应知重理想,更为世界谋。我要为众人,营私以为羞”,我们会牢记在心,薪火相传。我们会与时俱进,继续学习“邓小平理论”“‘三个代表’的重要思想”“科学发展观”,结合学习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富强、民主、文明、和谐、自由、平等、公正、法治、爱国、敬业、诚信、友善”一起融会贯通。
父亲啊,您的理想正在变为现实。国家富强、民族复兴、人民幸福,这是亿万人的中国梦,也是您的梦想!
父亲啊,今年是抗日战争胜利70 周年,您看到举国上下欢欣鼓舞了吗?您听到亿万人民共同演唱雄浑庄严的《东方红》、气势磅礴的《义勇军进行曲》、威武雄壮的《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壮怀激烈的《黄河大合唱》、激昂慷慨的《大刀进行曲》、铿锵有力的《游击队之歌》等抗日战争歌曲了吗?播音员播放:“ 2015 年9 月3 日,是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70 周年,也是中国人民抗日战争胜利70 周年,70 年前那场决定世界前途命运的伟大胜利,永远铭记在所有爱好和平与正义的人民心中。”
父亲啊,您看到了吗?习近平总书记在天安门广场举行盛大的阅兵式。总书记发表重要讲话,铭记历史,缅怀先烈,珍爱和平,开创未来!正义必胜!和平必胜!人民必胜!总书记宣布中国将裁减军队员额30 万!亿万人民致敬老兵,英雄不朽!但见铁流滚滚,雷霆万钧!战旗猎猎,步履铿锵!我们的国家日益强大,顶天立地,自立于世界民族之林!我们坚信:历史悲剧决不会重演。抗日战争中,日寇杀我同胞3000 余万,此等家仇国恨,代代铭记。
勿忘国耻,发愤图强!
父亲啊,您盼望的那一天终于来临了!您夙愿以偿了,我们好想您啊!您浴火重生、“走马换将”的经历是中国人民抗日战争时期的悲壮一页,我们刻骨铭心、永世不忘!
谨以此文,献给父亲的在天之灵!
(作者系李铁锋之子)
李铁锋与大儿子马新华夫妇合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