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父亲徐源川,我的奶奶,我的二叔
▲作者1968年的照片
我与我奶奶没有见过面,我没有出生,她就去了另一个世界。我的生活里与奶奶没有任何关联,小时候只是听说我曾经有一个奶奶,很早就去世了。前一阵老父亲突然找出一张老照片,让我洗一张遗像。我端详着相片,突然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我问我女儿,你看我像我奶奶吗?女儿说;不像,妈妈多富态。我找出我年轻时的相片,让女儿看,女儿说;有点像。也许这就是血脉相传吧。虽然没有见过面,可我身上有她的血缘,就留下了她的身影。不光是长相,就连脾气,性格都有遗传。
我奶奶姓张,出生在光绪三十七年,是独生女儿。她父亲兄弟三人,父亲是老大。在我奶奶还没有出生时,她的父亲就去世了。太外祖母生下我奶奶后,立志守节。好在一家人都和睦,公公婆婆也怜惜。我奶奶出嫁后,老二,老三各过继了一个儿子给我太外祖母养老送终,并继承家业。
我奶奶19岁,出落的美丽动人,是她村里有名的美女。那时候实行早婚,一般都是十六,七岁出嫁。我奶奶因为是独生女儿,家里生活还不错,就拖到十九岁才嫁到我家。我爷爷比我奶奶小三岁,那时候流行;女大三,抱金砖。我爷爷少年英俊,一表人才,又读书识字,真是郎才女貌,生活美满。我爷爷兄弟四人,还有一个姐姐,一个妹妹。我太爷爷送我爷爷从小就到烟台学做生意。我奶奶在家孝敬公婆,操持家务。还出门缫丝,赚钱补贴家用。
胶东闯关东历史悠久,带回了关东的养蚕,缫丝技术。加上胶东妇女心灵手巧,绣花、编织等手工业也非常发达。女子裹小脚,一般不下地干农活,主要从事手工业劳动。我奶奶与我姥姥就是缫丝的工友 ,好姐妹。我姥姥一心想把我大姨嫁给我父亲。可我奶奶仔细观察,我大姨敦厚,有点木讷,行动迟缓。我妈妈行动雷厉风行,聪明活泼,伶牙俐齿。深的我奶奶的喜欢。我姥姥就一再声明;我家大姑娘温厚老实,二姑娘厉害。大姑娘好管,你说什么她听什么。二姑娘可不好管。如果以后惹你生气,可怎么办。
我奶奶就来个;厉害,讲理就行。我不怕她厉害。只要她有能力,让她管着我都行。我奶奶选儿媳妇的标准就是讲道理,有能力,能担负起大家庭的重担。从这一点看,老人家确实非常大度,眼光独到,有头脑。不像一般的农村妇女,目光短浅。多次交谈,定下了我父母的娃娃亲。
三几年我爷爷在烟台接受了共产主义思想,秘密参加地下共产党组织的活动。被国民党逮捕,关进于山县崖子监狱。我老爷爷去探望,没想到一去不回。我二爷爷晚上得到情报,得知天亮要来抓他,就半夜跳窗逃跑了。我四爷爷十四岁就送到东北当学徒,学习翻砂模具的制造。家里一下子失去主要男劳力,地里的农活就全部落在女眷身上。家里失去主事人后,妯娌们就分家独过。分家时,我老奶奶一个人孤零零的,到了做饭时不知道该怎么做,嘴里念念叨叨,“这个饭怎么做啊”我奶奶就说;别做了,过来咱们一起吃。从此我老奶奶就一直跟着我奶奶生活。我奶奶去世后,我妈妈又接过来这副担子,与我老奶奶一起生活,并且照顾家里的弟弟妹妹们。一直到我妈妈离开家乡,跟我父亲奔赴西北,我四爷爷才接我老奶奶去东北沈阳他家。我的二叔当兵,三叔、四叔和小姑姑送到济南我爷爷家。这也是一种家风的传承吧。
我爷爷被捕后,找到他一个同学,当时在国民党任连长,经过做工作,加上国民党又没有我爷爷太多的证据,就把我爷爷释放了。从监狱出来我爷爷就回到村里。由昆嵛十二区区委书记高琪,与王晓恩发展加入中国共产党。这也是我们村第一个加入党组织的党员。后我爷爷又发展培养多名党员,组建了党支部。并且担任党支部书记。对外我爷爷是村长,抗日战争期间遵循组织安排在村里组织抗日救国活动。后来接到组织命令,离开家,到昆嵛县十二区武装部任副教导员。四二年前后调到海阳磐石区任区委书记,领导当地的老百姓积极投入抗日工作。闻名世界的地雷战就是发生在那个时代。我父亲从我爷爷在昆嵛县十二区就参加区中队,一直跟着我爷爷参加对日本鬼子的战斗,到了海阳县就一边读书,一边参加埋地雷,送信,打击日本鬼子的战斗。我父亲现在说起地雷战,还能滔滔不绝的理数好几十种地雷的埋法,性能,特点。成立胶东十六团后我爷爷又调任十六团任副政委。成立胶东区党委,需要能记新式账的主管财务干部,我爷爷就担任了胶东区党委主任会计。
我父亲是家里的老大,跟着我爷爷参加抗日工作后。家里的生活重担全部都落在我奶奶身上。我真不敢想象,一个三寸金莲的女人,走路都歪歪扭扭的非常困难,是如何完成地里的春种秋收,夏管冬藏的繁重体力劳作。听我父亲说,他在家时,除了读书,还能下地帮助我奶奶干农活。我们徐家有家规,不论家里生活如何困难,男孩子必须读书识字,如果实在困难,家族拿钱也要保证徐家不出白丁。白天我奶奶经常是跪在地上干活。晚上经常看到奶奶扒开变形的脚趾头,抠出里面的泥沙。还要忙活一家人七口人的缝补浆洗。那时候家里的生活非常艰苦,我奶奶就把好吃的留给我老奶奶,还有我的姑姑叔叔们。她自己只能经常靠野菜来充饥。一些烂了的地瓜,喂猪猪都不吃。可我奶奶悄悄地煮煮自己吃。现在都知道烂地瓜有毒,可我奶奶她是怎么活了下来,也许是这个家离不开她。我奶奶的身体后来非常差,就是这艰苦的生活造成的。后来我父亲也跟随我爷爷奔赴了抗日战场,家里的所有重担都落在这个小脚女人的身上。她用自己瘦弱的身躯撑起这个家。
反扫荡时,我奶奶背着正在牙牙学语我的姑姑,领着年幼我的叔叔们,还要照顾年老的老婆婆。我曾经听我的叔叔提起那时候,我爷爷和我父亲都在部队里,鬼子来扫荡,他们是抗属,是绝对不能留在村里,只能往山里跑。我的姑姑不懂事,看到花就高兴的要花,看到牛就指着牛让大家看。我真不知道人到底有多少潜能,一个小脚女人是如何扶老携幼,爬山越岭躲避着日本鬼子的扫荡。
以前女人没有自己的名姓,从小只有一个小名,嫁到谁家就姓谁家的姓,成为什么嫂子。什么婶子。有了孩子就是谁谁他妈。小日本侵略中国,为了更好的统治,强迫老百姓办良民证,办良民证必须有姓名,我爷爷给我奶奶起名;张建馥。我奶奶才有了自己的姓名。
那些年连年的战火,年轻人都上了战场,土地全靠妇女儿童,收成自然非常差。还要想方设法节约粮食支援前线,那时候的生活可想而知。老天稍微不高兴,战事一多,地里就没有收成。有一年,家里揭不开锅了,我奶奶准备领着我的小叔出去讨饭,是我父亲的部队知道胶东干旱,粮食无收,寄给家里三十块钱的救济款,才度过灾荒。
济南解放后,我爷爷从胶东来到济南,成为接管济南第一批来自烟台的干部。革命胜利了,可是我奶奶却没有享受到这胜利的果实。比起我奶奶,我太幸福了。虽然从小经历很多磨练,可老了,退休后还有近五千的退休金,吃穿无忧,还能经常乘飞机出国旅游。从小向往的电灯电话,楼上楼下早就实现,还享受到飞机,高铁的快速出行。家里实现电视,冰箱,洗衣机,电磁炉等电气化的干净实用。还有不离身的手机,随时可以进行远距离的视频,实现了天涯若比邻的地球村生活。有时候,我就想,我奶奶他们那一代做梦也不会想到今天她们的后代能过上这样的生活。也许这就是我女儿说的,我比我奶奶富态吧。
现在“不忘初心”深入人心,很多当年老战士的后代自发组织起来,寻找父辈走过的路,缅怀先烈,学习英雄。我的奶奶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农村妇女。没有上过硝烟弥漫的战场,没有任何可歌可泣的英雄事迹。她只是默默地承担起家庭的重任,孝敬老人,养育儿女。可她把自己的丈夫与儿子都送上了战场,胜利的军功章应该有她们的支持和奉献。新中国的成立有太多太多这样农村妇女默默的支持和奉献。我们是不是也不应该忘记她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