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想起当年挥师南下福建，征战厦门，特别是率领中国人民解放军第91师指战员鏖战嵩屿、鼓浪屿的战斗情景，我都会感到特别的激动；尤其是想到那些跟随我南征北战，却在这两次战斗中英勇牺牲长眠于厦门土地上的许多战友，我的心都会感到一阵阵痛楚，热泪禁不住掉下来。
挥师闽东南
解放厦门战役，是解放战争渡江战役、上海战役之后，中国人民解放军以秋风扫落叶之势，对蒋介石反动残余势力实施战略进攻的最后几个战役之一，也是华东野战军以第10兵团进行的最后一个战役。
参加解放厦门战役时，我是人民解放军第31军第91师师长。31军是在抗日战争开始之后，山东胶东人民在中国共产党地方组织发动抗日武装起义后创建并不断发展壮大起来的胶东八路军地方武装的基础上，于解放战争战略反攻后期（1947年8月）建立的华东野战军第13纵队。1948年淮海战役后全军统一编制、统一番号，第13纵队改为第31军。而91师的前身则是在纵队成立之前建立的第一个师-37师，我历任该师参谋长、副师长、师长。改番号后我担任91师师长。
1949年5月27日解放上海战役结束后，31军在第10兵团建制内进军福建。8月17日福州解放，部队于9月开始向闽南进军，10月开始实施漳（州）厦（门）战役。
嵩屿攻击战
91师参加漳厦战役的第一个战斗就是嵩屿战斗，这是我军夺取厦门岛外围对连接大陆的敌人阵地攻击的最后一个战斗。
嵩屿是九龙江人海口北岸的一个小半岛，北东两面濒临厦门西海湾，东隔海峡与鼓浪屿相呼应。国民党第29师凭借已设防的阵地，作为拱卫厦门西边的一个桥头堡式的坚固堡垒，加以防守。9月18、19日，31军92师、93师分别对漳州外围守敌发起进攻，守敌大部分动摇溃逃，被兄弟部队击破或包围、截歼。同安于19日上午解放，漳州于19日中午解放。91师于31军主力发起漳州作战令，即奉命前进到灌口附近深青、凤尾山一带集结，随即按照军部命令，展开对嵩屿守敌的进攻。
9月20日凌晨，我师以272团加上82迫击炮和92步兵炮各一个连，向角美以东龙门、古楼方向攻击前进。272团于中午11点左右顺利进出龙门，抵达鼓楼一带，马上组织对嵩屿半岛的进攻。经过十多个小时的激战，当天深夜12点左右，272团两个营共同发起对敌人前沿阵地46号高地的突击。由于对敌人前沿阵地设防情况不清楚，支持的火力组织不周密，突击部队遭到敌人有组织的火力拦击，伤亡较大，被迫停止攻击。我根据团里的战况报告，决定暂时撤出战斗。
第二天上午，我和其他师领导组织干部重新进行战场侦察，并根据首次攻击了解的情况，重新作了攻击部署。经过两天准备后，战斗于9月24日下午6点重新打响。但272团第一梯队营开始攻击后，遭到敌人猛烈的火力拦击，伤亡较大，攻击受阻。我立即命令该团第二梯队营加入战斗，又命令273团改变突击口，重新组织突击。
晚上11点左右，272团突击再次受挫。然而，可喜的是，273团2营4连突击成功，该团主力顺势进入突破口，快速向纵深发展。同时，5连向右翼扩大突破口，策应272团的突击。272团在273团右翼分队的策应下，奋勇冲击，突入敌人阵地，并迅速向纵深挺进。一时间，京口岩山西北坡上，燃烧弹爆炸的火光接连闪烁，炮兵也向纵深延伸了火力。
战斗在激烈地进行。当我师两个团主力突破敌人前沿之后，嵩屿守敌开始动摇退却。273团3营跟踪追击，直达嵩屿半岛东端，俘虏来不及上船逃走的国民党官兵200多人。
9月25日拂晓，嵩屿战斗结束。
血战鼓浪屿
解放厦门的作战任务，9月底就已经下达。根据作战计划，31军从厦门岛西北部登陆突破，协同29军从北部登陆后，攻歼厦门守敌。我们91师则担任先行攻取位于厦门岛西南侧的鼓浪屿的任务。因此，嵩屿战斗结束后，91师便开始了解放鼓浪屿的战斗准备。鼓浪屿守敌与嵩屿守敌是同一个国民党部队，即刘汝明第八兵团所辖第55军第29师的主力。这支蒋军凭借多年的作战经验，把鼓浪屿的防御系统修筑得相当完备。沿岛岸高潮线的岩滩及突出石崖脚筑有钢筋混凝土碉堡；在便于登岛的岸边筑有石墙，并以汽油桶加高成约5米高的围墙；沿岸设有半屋脊形铁刺网及电网，全岛形成了要塞式防御体系。
经过半个多月的战斗准备，我军解放厦门的战斗，于1949年10月15日夜开始。按照整个作战计划，91师攻击鼓浪屿的战斗首先发起，以便吸引厦门守敌的注意力，隐蔽我兵团的主要登陆方向。15日下午4点，师炮兵群的2个山野炮连、一个57反坦克炮连、一个榴弹炮连开始对鼓浪屿西南突出角的钢筋混凝土碉堡进行破坏射击。破坏射击持续45分钟后，又改为对登陆地段和敌人近纵深的压制射击。一时间，炮弹呼啸着飞越海峡，雷鸣般地轰向敌人阵地。
炮兵射击持续了2个小时。太阳快落山了，91师271团和93师277团4个一梯队营的船队，从海沧湾、沙坛湾分别起航。因从隐蔽处分散集合，出发时间迟了两个小时。偏偏老天爷又不作美，意料不到的东北风刮起来，而且越刮越大。九龙江口的海潮，在东北风的鼓动下，汹涌澎湃，阻碍着船队的前进。当第一梯队船只奋力迎着风浪驶出江口转向鼓浪屿方向时，东北风更大了，海浪也更凶猛了。拖轮迎风折断了牵引绳，木船一下子被风浪打散了，一条条小渔船，凌乱无序地飘荡在海浪中。船工拼命地划桨，与风浪搏击前进，虽然已经散失了队形，但各船还是努力向预定的登岛方向划行。
然而，当我们的船队接近鼓浪屿西南海岸两三百米时，从炮击中苏醒过来的敌人，突然以机关枪和炮火，向我突击队的船只猛烈开火。在暴露的海面上，木船虽小，却还是明显而又脆弱的目标。敌人一阵阵枪炮直射，我们的船一只只被击中、打翻。在这生死存亡的关头，除了一部分船由于操作不灵被风浪卷回来以外，我们英雄的指战员和船工，依然冒着敌人的枪弹炮火，拼命划船前进。尽管多数船只已破，仍然有少数船只冲近了敌岸，船上的指战员纷纷跳下水向着敌人冲击。
“济南第二团”3连共产党员徐德检，高举红旗，冒着敌人的枪林弹雨冲向海岛。恰好这时，3连7班战士黄有山抱着炸药包冲上了敌岸，扑向铁刺网，一声巨响，铁刺网被炸开了一道口子，黄有山又连送了两包炸药，把敌人从前沿碉堡里轰走了。趁此机会，徐德检手握红旗从爆破口猛冲入敌阵，抓着敌人当作围墙用的汽油桶攀登上山，第一个冒死把红旗插上了鼓浪屿。
在攻克济南战斗中荣获“青年战斗模范班”称号的“济南第二团”1连8班战士，涉水抵达岸滩时，遭到敌人机枪火力射击，大部分人伤亡。战士吴永涛腿上中弹，鲜血迸流，但他咬牙忍痛，奋勇向前冲击，直到摔倒在地爬不起来。班长丛华滋一面带头向前冲，一面高呼：“同志们，我们是英雄部队，就是剩下一个人，也要拿下鼓浪屿！”不幸，他和他的全班战士，永远躺在了鼓浪屿的战场上。值得一提的是，在第一梯队渡海进攻中，许多支前船工英勇顽强，不怕牺牲，精神十分可嘉。令我难以忘怀的是，50多岁的龙海船工张锦娘和她的丈夫以及三个儿子，分别划着2条船载着我军指战员渡海作战。在鼓浪屿近岸百米处，丈夫和小儿子中弹倒下，她顾不上照看亲人，接过船桨继续操船前进，还鼓励战士们英勇杀敌。最后，张锦娘一家五口全部为国捐躯。真是满门忠烈，可敬可佩！“济南第二团”副团长田军率2连l排指战员冲到了鼓浪屿西南山脚石岩下，用炸药炸开了铁刺网，冲进了滩头的突出碉堡，而后，在敌人两侧火力夹击中，奋不顾身跃到围墙跟，架上了梯子。3班班长、共产党员宸士兴第一个登上墙头，被敌人的机枪击中，栽倒下来。他用手捂住伤口，站起来继续往上攀登。副排长李荣和立即率领其他战士登梯上墙，被敌人的子弹射穿了颈部。他不顾鲜血直流，高喊着：“同志们，消灭敌人呀！咱们只有前进，绝不能后退！”
我师炮二连指导员赵世堂在即将抵达鼓浪屿海滩时，船只被击沉，他率领十多名战士强行登陆，突入前沿阵地，直插日光岩西侧制高点，最后剩下他一人，仍然坚持战斗到底。
“济南第二团”团长王兴芳由于所乘坐的二梯队船队被拖轮拖错了方向，贻误了战机。他只好单独率领警卫分队20名指战员改乘汽轮赶往登陆点指挥战斗。汽轮驶至距鼓浪屿海岸约100米处，被敌人炮火击中，王兴芳团长身负重伤，抢救无效，壮烈牺牲。突击团因此失去了指挥，团与师部的联络也因通讯工具损坏而断绝。
等到被东北风吹着海浪飘回来的船只向师指挥所报告前方的情况时，天已近拂晓，攻击已失时机，我只好下令暂停后续部队船只前进。
牵敌夺厦门
当91师强攻鼓浪屿时，厦门守敌总头目汤恩伯判断我军攻厦作战的主要方向在西边——出九龙江，下鼓浪屿，夺取厦门港，封死他的海上退路。因此，他的主要注意力集中到鼓浪屿方向。他不仅从厦门市区抽调兵力增援鼓浪屿，而且将他配置在厦门岛中北部的机动兵力也向南调动。这就给我军从北部登陆厦门岛创造了有利条件。
15日午夜12点，解放军29军两个师的先头登陆部队，从厦门岛北方浔江下游各港口扬帆起航，一路北风劲吹，一帆风顺，迅速抵达厦门岛北部高崎以东的海岸。指战员们乘此处敌人防守薄弱之际，突然袭击，一举成功，随即向西前进到高崎守敌的侧背，在敌人尚未察觉的情况下，又袭击攻歼了高崎守敌，控制了厦门岛北部的要点。同时，向西策应31军92师在寨上附近登陆的部队。他们从海滩淤泥中跋涉出来，展开了对厦门岛中南部守敌的追击进攻。16日上午，敌人飞机军舰一齐出动向嵩屿和九龙江下游地区射击袭扰，敌舰有进入厦门港支持厦门守敌的企图。我立即命令炮兵向敌舰射击，迫使敌舰不敢靠近厦门港和鼓浪屿；又命令步枪机枪和反坦克炮向敌机开火。
在厦门岛进攻的兄弟部队战斗发展顺利，于16日晚已歼灭了大部守敌。根据军部的战情通报，我判断鼓浪屿的守敌必将撤逃，便命令273团以第二营兵力，在17日凌晨3点从鼓浪屿西北部登陆侦察进攻。该营于拂晓从指定方向登陆成功，并攻占了燕尾山，马上向正在登舰逃跑的敌人开火。到上午8点，俘虏正在逃跑的敌军1000多人，占领了鼓浪屿。
91师鼓浪屿战斗，以先于厦门岛作战而开始，以首攻受挫而暂停，后来又借厦门岛作战胜利之威而成功结束。鼓浪屿战斗，就整个厦门作战而言，达到了兵团要求吸引敌人注意力、调动敌人、保障我军主力登陆厦门的目的。为此，91师指战员作出了巨大的牺牲，付出了沉重的代价，许多优秀指战员血染厦门湾，长眠鼓浪屿。每当想起这次战斗和在战斗中牺牲的烈士，我的内心总是充满对烈士的哀悼和怀念。1981年6月，我再一次登上鼓浪屿，故地重游，心潮澎湃，含泪赋诗一首：
渔舟搏浪送征戎，驶出龙江斗逆风。鼓浪岩前击龟甲，厦门湾里逐虺虫。骨埋玉岛木兰白，血染金沙凤树红。三十年前故战地，独凭碧海悼英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