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三”炮击
朝鲜停战以后,美帝国主义不甘心于它的失败,实行杜勒斯的“战争边缘政策”,到处建立军事基地,进行侵略。奠边府大捷以后,美国的打算又一次落空了,不得不在日内瓦坐下来,承认帝国主义政策的失败。但是,“美国在亚洲的政策又一次有了中心宗旨与明确目标”,就是“遏止中国”,“遏止政策的具体化,使中国共产党人知道,如果他们试图征服自由中国的领土,那就意味着同美国开战。”(比尔:《杜勒斯传》)一时间,美国“放蒋介石出笼”的说法甚嚣尘上。同时,
美帝国主义加紧指使和援助蒋介石集团,向我大陆沿海加紧进行骚扰性和破坏性的活动。一九五四年下半年,美国又酝酿与蒋介石签订所谓《共同安全双边条约》,并策划组织“太平洋反共军事同盟”。同时,国民党军增兵金门,袭扰我沿海地区,自六月二十七日至七月二十一日,竟然出动舰艇十四批二十五艘次,打劫商船,捕捉渔船,多次迫近我沿海突出部。但是,刚刚由美国驻台湾的所谓“公使衔代办”升为大使的兰金在《出使中国》一书中道出了当时的背景:当时美蒋间关于缔结所谓《共同防御条约》“停滞不前”,“第一是领土‘适用范围’的问题。换句话说,美国按照它目前已在做的那样,将负责协助台湾及澎湖的防御,可是,国民党的沿中国大陆的三十多个岛屿该将怎么办?第二是关于中华民国在将来可能收复的前领土问题。……华盛顿认为在目前情况下,订立这样的条款涉及面太广。……一个范围很窄并明确地以台湾地区及其附近的澎湖列岛为限的条件,将会在整个东亚引起不利的政治反响。……而且可能认为,这暗示了美国在承认北平政权是辽阔的中国大陆的主人敞开着大门。”
我国各民主党派发表了郑重声明:台湾自古以来是中国领土。中国人民一定要解放台湾。诗人和音乐家谱写出了激昂的歌曲,《我们一定要解放台湾》,唱遍了整个大陆。
一九五四年八月二十五日,我接到中央军委命令:为了打击美国帝国主义政府的侵略政策和制止国民党军对东南沿海的侵袭,在美蒋预谋签订《共同安全双边条约》期间,对金门国民党军实施惩罚性打击。
那时,福建前线的炮兵力量并不强大,只增加了一个炮兵师,而这个师原来就是驻闽的,以后支援越南战争,奠边府大捷以后才归建福建前线。
根据以往规律,每隔一天,台湾便向金门开来一至二艘中字号运输舰。每次运输舰到来,三艘驱猎舰都到外海去接。我们根据当面这个情况,一九五三年九月三日下午一时五十分,福建前线部队对金门发动炮击,各炮群同时发射,大、小金门上顿时腾起一团团灰褐色的硝烟….
大、小金门的国民党军被突然的炮袭打闷了。一下子就摧毁敌炮兵阵地七个,击沉炮艇、拖轮各一艘,击伤驱猎舰三艘,击毁水上活动码头一个。
那位美国“大使”兰金向美国务院写了一份报告说:“……如果赤色分子能够使所有的人看到美国对这些沿海岛屿不能或不愿有所作为,那末,他们就会赢得另一个回合”。我军炮击金门是为了响应全国各民主党派的联合宣言。美国怎么办呢?
美国国务卿,那个臭名昭著的杜勒斯九月九日“访问”了台湾,逗留了五小时,匆匆而去。当天,我们对金门实施猛烈炮击,以作回答。比尔的《杜勒斯传》写道:当东南亚组织成员国在马尼拉举行会议时,“共产党人就开始从沿岸的阵地上炮轰金门。当杜勒斯返国途中在台北停留时,这次攻击之剧烈,使得美国一些战略家相信共产党人有侵入台湾的意图。除了密集炮轰之外,北京电台还作出好战的威胁,公开宣布要夺取这个岛”。
炮战持续了十几天。我海、空军都还没有入闽,防空力量很差。美蒋抓住我们这个弱点,从台湾派出飞机轮番轰炸福州、厦门及前沿炮兵阵地。福州当时木头房子居多,被炸得多处起火燃烧。我们向军委要求加强福建前线防空力量,从北京调来了一个八二高射炮团,部署在福州、厦门两地,重点是放在福州。我们的防空力量增强了,不断给来轰炸的敌机以打击,击毁击伤不少敌机,使敌人的气焰稍为收敛,福州、厦门的空袭稍见缓和。但是防空兵力毕竟还是不足,我们只能在福州、厦门构成对空防御,对厦门前线其他前沿炮兵阵地就顾不过来了。敌人发现了我们空防的这个弱点,就集中轰炸我厦门侧翼前沿炮兵阵地,浯屿、大嶝、小嶝的我军炮兵阵地上浓烟滚滚。为了给疯狂的敌人一个打击,狠狠地教训他们一下,我们唱了一出“空城计”。国庆前夕,九月二十八日,突然将八二高射炮团从福州调至厦门,于二十九日拂晓前隐蔽进入阵地,构成一个对空火力网。二十九日中午大批敌机又肆无忌惮地飞来轰炸,我防空部队突然以密集火力猛射,击落敌机三架,击伤多架。敌机遭到突然打击,仓皇逃去。当晚,又把这个高射炮团调回福州,以掩护福州国庆节游行。当时福建前线防空部队骨干只有这个八二高射炮团,我们对这个团的使用非常重视,经常用这种机动办法,使得敌人莫明其妙,不知道我们究竟有几个八二高射炮团。从此以后,福州、厦门及前沿阵地上空的紧张状态有所缓和。九月二十六日,国民党空军人员胡弘一从台湾冈山机场驾驶AT-6型200号高级教练机一架,起义来归。从“九三”炮击开始,我军共击落敌机十二架,击伤四十二架。击毙的架驶员中有上校大队长陈康,他驾驶的那架飞机残翼上还标有“银空猎犬”四个字。美帝国主义表面上是一只凶恶的老虎,其实是一只纸老虎。那位美国“大使”兰金头脑有点清醒了,在九月三十日给国务院写信说:“正当马尼拉会议开始阶段,偏偏发生了第一次大规模的炮击,这并不是偶然的。再没有比某个美国发言人出来宣布在任何情况下第七舰队都不会援助金门等等,会使赤色分子更为高兴的了。……另一方面,正式地、公开地承担保卫所有有关的三十多个岛屿或其中任何岛屿的作法,又可能是不明智的”。不可一世的美帝国主义再次知道中国人民是不好惹的了。
这次炮击从九月三日到二十二日。且不说蒋介石一再召开紧急会议,美国总统艾森豪威尔为此也在九月五日慌忙与国防部官员举行会谈。正在马尼拉参加讨论成立东南亚军事集团的美国国务卿杜勒斯,也在用“相当多的时间和心思”来研究金门问题,并就此与美国太平洋舰队司令斯图普进行商谈。
一九五五年一月十八日,浙江前线我军解放浙江沿海的一江山岛。二月五日,在美国第七舰队的掩护下,国民党军撤离上、下大陈岛。二月二十二日,美国通知国民党当局:美军将不协助他们守卫南凫山岛。国民党军只能在三天之内撤走了。这期间,周恩来总理兼外长发表了《关于美蒋“共同防御条约”的声明》(一九五四年十二月八日)、《关于美国政府干涉中国人民解放台湾的声明》(一九五五年一月二十四日),向全世界宣告:中国人民一定要解放台湾。美国必须停止对中国内政的干涉,美国的一切武装力量必须从台湾和台湾海峡撤走。
杜勒斯色厉内荏地说:“一九五五年四月,周恩来出席了在印度尼西亚万隆举行的亚非会议。暴力并没有使他在台湾问题上得到任何东西,他所得到的只是美国承诺要进行厉害的报复。”三十多年后,重读这段话,更加觉得有趣了。台湾国民党当局最后一任驻美“大使”沈剑虹在《使美八年纪要》一书中揭开了底牌:所谓“共同协定”,国民党当局“不仅意欲保卫台澎,而且意欲保卫金门马祖”,仍是想拖美国下水的老主意;美国则主张放弃金马,并由此“播下后来台北和华盛顿之间争执的种子”。毛主席利用了美蒋之间的这一矛盾。一九五五年八月以前,我国驻日内瓦总领事和美方官员有过不定期的非正式的接触。周恩来总理在参加亚非会议的八国代表团团长会议上声明,表示愿就台湾海峡局势问题与美国进行谈判。两国驻捷克的大使在日内瓦举行大使级会谈。兰金说:“台湾的中国政府,对日内瓦的这几次会议忧心忡忡。”“继续不断的会谈仍旧是反复引起摩擦和猜疑的根源。”我方和美国、蒋方的斗争又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
万炮齐发
大规模的炮击金门,是在一九五八年八月二十三日开始的。这是震惊世界的炮战,在斗争策略的运用上又是史无前例的一战。
炮击金门,是中央一九五八年北戴河会议时决定的。我原来没有参加这次北戴河会议,留在福州。我记得当时福建正是刮台风的时候,部队、机关都在帮助农民抢收粮食、作物,我也在下面工作。突然通知我回福州接电话,而且明确说要我到作战室去接从北京来的保密电话。一接电话,原来是总参谋部作战部长王尚荣同志。他告诉我,中央决定炮击金门,指定要我负责指挥。那时福州军区新任司令员是韩先楚同志,已经到任接替我的工作。我虽然仍兼军区第一政委,但工作的重点主要是地方了。这是一个重大的军事行动,应该由军区司令员指挥,为什么要我来指挥呢?我有点疑问,就问王尚荣同志:“到底是不是中央决定要我指挥的?”他答:“是中央决定。”我又问:“是不是毛主席的决定?”王尚荣同志感觉到我有怀疑,就说:“刘培善同志在这里,你可以问问他。”刘培善同志接过电话说:“是的,是毛主席决定要你指挥。”我说:“韩先楚司令员现在北京,应该由韩司令员指挥啊!”刘说:“那你就不用问了。”我只好回答:“既然这样,那行,我接受命令来指挥。”
我接受任务后,立即召开省委会议,安排工作,决定江一真同志代替我主持省委日常工作;并立即组织前线指挥所。第二天,我即由福州乘车奔赴厦门,同去的有副司令员张翼翔同志和副政委刘培善同志,张兼任前线指挥所参谋长。此时,皮定均副司令员在南京军事学院学习,不在福州。七月十九日我们一行到达厦门,迅速展开多项准备工作,二十四日前完成了一切作战部署。七月二十七日收到毛主席致彭(德怀)、黄(克诚)信(注:此时国防部长彭德怀同志主持军委工作,黄克诚同志为总参谋长):
“睡不着觉,想了一下。打金门停止若干天似较适宜。目前不打,看一看形势。彼方换防不打,不换防也不打。等彼方无理进攻,再行反攻。中东解放,要有时间,我们是有时间的,何必急呢?暂时不打,总有打之一日。彼方如攻漳、汕、福州、杭州,那就最妙了。这个主意,你看如何?找几个同志议一议如何?……如彼来攻,等几天,考虑明白,再作攻击。以上种种,是不是算得运筹帷幄之中,制敌千里之外,我战则克,较有把握呢?不打无把握之仗的原则,必须紧持。如你同意请将此信电告叶飞,过细考虑一下,以其意见见告。”
毛主席信上所说,“中东解决,要有时日”,指的是一九五八年七月f‘四日伊拉克人民发动革命,推播了旧统治集团,美帝国主义直接出兵入侵黎巴嫩,随后英国又侵入约旦。同时,美帝国主义于七月十五日宣布其远东地区陆海空军进入戒备状态。中东形势骤然紧张,成为世界矛盾的焦点。美、英、法介入后,苏联也有所动作。世界进步舆论都声援中东人民的反侵略斗争。蒋介石集团企图乘机扩大事态,于七月十七日宣布所属部队处于“特别戒备状态”,金门、马祖与台湾国民党军先后进行军事演习,同时加强空军对大陆侦察活动和袭击准备。
我接到毛主席电报后,立即找张翼翔、刘培善同志商议,觉得各项准备工作比较紧张,加之福建沿海遭受台风袭击,连续暴雨十九天,冲毁大小桥梁四十三座,公路铁路塌方情况严重;部队在阴雨中昼夜作业,疲劳过度,疾病丛生;特别是空军进入福建前线的转场尚未完成,海军入闽部队尚在调动中,认为推迟炮击时间较为有利。当即复电表示:根据前线情况,准备工作做得充分些再进行炮击,较有把握。
由于推迟了炮击时间,又进行一个月的准备工作,完成了地面炮兵的集结和展开,炮兵对金门炮击的所有目标,都进行了现场交叉测量、观察,把目标都一一标在作战图上;也完成了空军的紧急战斗转场、海军舰队和岸炮部队的人闽部署,制定了炮兵、空军、海军协同作战方案,一切作战准备都就绪了。同时,对部队进行了形势任务和斗争方针政策的教育。
首先,空军以逐步推进的方式转场入闽。由于福建的几个机场已抢修完毕,第一批转场部队于七月二十七日顺利进驻连城、汕头机场,尔后逐步向漳州及沿海机场推进,至八月十三日进驻龙田机场止,基本上完成了第一线机场的转场任务。
炮击金门的序幕是空战。没有这场空战,掌握了福建前线的制空权,就没有下一步的炮击。当时沿海机场的飞机起飞,不能朝大海方向,只能往后飞,升空后再调头。如果朝前起飞,就飞到台湾海峡上空了。我空军要在福建前线站住脚,首先必须要战胜敌人的空军,不然,掌握不了制空权。为了加强福建前线空战的指挥,原志愿军空军司令员聂凤智同志调任福州军区空军司令员。海军进入福建后,彭德清同志也调来任厦门海军基地司令员。七月的一天,空军进入福建。看到我们自己的飞机飞临福州上空,人民欢欣鼓舞,机关办公的,工厂做工的,学校上课的,全从屋子里出来,很多人爬到屋顶上欢呼。因为人民群众以前吃够了敌人空袭的苦头,天天有警报,不得安宁。在福建前线的空战中,美国自己的飞机不来,只是掩护台湾蒋军空军基地,在台湾海峡上空巡逻飞行,掩护蒋军飞机在第一线作战。我们的飞机每次只能出动一半,另一半保护机场。国民党空军没有这个顾虑,不要留机动飞机守机场,机场由美国空军保护,所以蒋军的飞机一批接一批地飞来。这场争夺制空权的空战持续了半个多月,甚为激烈。空战后期,国民党空军使用了响尾蛇空对空导弹。空战中,我们有两架飞机不明不白地被打落了。开始我们不知道是怎么被击落的,后来才弄清是新式武器干的。国民党空军损失五十多架,大约占它总数的三分之一。我们损失二十多架。空战后,敌人老实了。制空权被我们掌握了,为大批炮兵开进厦门,为炮击金门打下了基础。
炮兵调来约三个师,还有一个坦克团。这次调动都是晚上行动,重炮加上坦克,夜间通过福州开往厦门,轰轰隆隆,连街道都颤动了。空军、海军、大批炮兵和坦克进入福建,老百姓高兴极了,纷纷议论,都认为这一次不但是要解放金门,而且一定是要解放台湾了。
八月上旬,地面炮兵全部进入了阵地。海军130岸炮部署在厦门对岸角尾。炮兵阵地从角尾到厦门、大嶝、小嶝,到泉州湾的围头,呈半圆形,长达三十多公里,大金门、小金门及其所有港口、海面都在我远程火炮的射程之内。我们能把炮兵阵地摆得那么开,那么密集,在厦门前沿就部署了一个炮兵师,主要就是因为空战的胜利,我们掌握了制空权。
一切都准备好了,只等待北京来命令。
八月二十日,北京来电话,要我立即去北戴河。我乘坐飞机飞到徐州上空时,北边正在下大雨,是雷区,不能飞越,于是绕道开封。谁知道开封以西以北也是雷区,这样飞机只好在开封降落。第二天上午,继续飞行,中午即到了北戴河。
二十一日下午三点钟,毛主席找我去他的住处。我知道这是要我去接受命令了。我一见到主席,就详细汇报了炮击金门的准备情况,炮兵的数量和部署,和实施突然猛袭的打法,都一一汇报了。彭老总、林彪也参加了,总参作战部长王尚荣也在座。地图没有挂在墙上.而是摊在地毯上。毛主席一面听我汇报,一面看地图,精神非常集中。汇报完了,他突然提出这么一个问题:“你用这么多的炮打,会不会把美国人打死呢?”那时,美国顾问一直配备到国民党部队的营一级。主席一问,我即回答说:“哎呀,那是打得到的啊!”听我这么一说,主席考虑了十几分钟,然后又问:“能不能避免不打到美国人?”我回答得很干脆:“主席,那无法避免!”主席听后,再也不问其他问题,也不作什么指示,就宣布休息。这是主席要进一步考虑问题了。
晚饭后,王尚荣同志拿r一张条子给我,那是林彪写给主席的。林彪这个人很会捉摸主席的意图,他知道主席很注意能否避免打到美国人的问题,所以写了这个条子。条子的内容是,他看到主席很重视这个问题,因此提出,是否可以通过王炳南(正在华沙同美国进行大使级谈判)给美国透露一点消息。林彪此人也有点莫名其妙,告诉美国人就等于告诉台湾,这怎么行呢?看到条子,我很吃惊,便问王尚荣同志:“主席把这信交给我看,有没有什么交代?是不是要我表态?”王尚荣同志说:“主席没说什么,只说拿给你看。”这关系到最高决策问题,既然没有要我表态,我就一句话也没说。
第二天,继续开会。主席下决心了,看来没有理睬林彪的建议。主席说:“那好,照你们的计划打。”并要我留在北戴河指挥,跟彭老总一起住。
毛主席交代我跟彭老总一起住,把我弄紧张了。我怎好和彭老总一起住呢?主席究竟是什么意思,我不懂,也不好问。彭老总也没派参谋来叫我住到他那里去。晚上我散步后回到房间里,正在发愁,恰好王尚荣同志来,他说:“老兄,主席不是交代你住到彭老总那里吗?”我说:“我哪好去住啊!”他知道我为难,就说:“我替你想个办法,把专线电话架到你的房间里。”这下就解决问题了。我们商定,前线直接同我通话,我再通过他转报主席,主席的指示也由他转告我。我问:“彭老总那里怎么报告呢?主席交代我同他住一起的呀!”他说:“你不要管了,此事由我办。”这位作战部长真会处理问题。
所以,炮击金门是在北戴河指挥的。也可以说是毛主席直接在指挥。前线则由张翼翔、刘培善同志代我指挥。
八月二十三日十五时三十分,炮击开始。第一次急袭,所有炮兵阵地同时向金门开火,一个小时密集发射了几万发炮弹。火力的猛烈和密集,后来有人评论:“与攻击柏林的炮火差不多,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从纪录片上看,整个金门岛都笼罩在一片硝烟之中。蒋军猝不及防,死伤惨重。我们的炮火打得很准,一下子摧毁了敌人的许多阵地,特别是集中火力猛击金门胡琏的指挥所,打得非常准确,可惜打早了五分钟!后来得到情报,我们开炮的时候,胡琏和美国总顾问刚好走出地下指挥所,炮声一响,赶快缩了回去,没有把他们打死。要是晚五分钟,必死无疑。在阵地上的美国顾问被打死了两人。对此,美国人一直没有吭声。
毛主席决定大规模炮击金门,是不是就要解放金门、马祖呢?当时,不但中国人,包括福建前线我们这些人,还有台湾蒋介石,而且外国人,包括美国艾森豪威尔本人在内,都没有搞清楚。毛主席这一重大决策,是同当时不可一世的美帝国主义进行较量,是一个有国际、国内重大意义的战略行动,这是当时一切中国人、外国人都没有弄明白的。毛主席选择这个时机大规模炮击金门,摆出我军要解放台湾的姿态,一是警告蒋介石,二是同美帝国主义进行较量,把美国的注意力吸引到远东来,以调动当时正在侵略中东的美国第六舰队,支援中东人民的斗争。
福建前线我军实施对金门大规模炮击时,美国总统艾森豪威尔在华盛顿三天睡不着觉,摸不清我军此举的意图。他从我空军入闽,在空战中已击败了蒋介石空军,牢牢地夺取了福建前线上空的制空权;我海军人闽,已基本控制了福建沿海的制海权;大批炮兵及坦克部队调入福建,鹰厦铁路已修通,福建前线包括汕头等地已修建了大批空军作战基地等种种迹象判断,我军这次大规模炮击金门的行动,决不只是要解放金门、马祖,而是要大举渡海解放台湾的前奏,下令将地中海美第六舰队一半舰只调到台湾海峡,和第七舰队会合,加强第七舰队,中东局势由此缓和下来了。艾森豪威尔不是毛主席的对手,完全被毛主席调动了。上面提到的《使美八年纪要》的作者沈剑虹(这段时间内,他是蒋介石的英文秘书)写道:“一九五八年,即该约生效后第四年,中共即掀起台湾危机,试探中美共同防御条约及‘台海决议案’的效能。当时八月间,对金门实施持续猛烈炮轰,同时公开扬言要攻占台湾及把美国逐出西太平洋”。“试探”一词,倒是用得很贴切的。杜勒斯于九月四日发表声明,公开要扩大美国在台湾海峡地区的侵略范围,对中国人进行军事挑衅和战争讹诈。美国从中东的第六舰队调来一半舰只,加上从本国和菲律宾调来的,美军在台湾海峡就有航空母舰七艘、重巡洋舰三艘、驱逐舰四十艘。美国第四十六巡逻航空队、第一海军陆战队航空队和其他好几批飞机也调来台湾,美国第一批陆战队三千八百人已在台湾南部登陆。侵台美军司令部还公然扬言,要在八日的演习中以舰炮封锁我沿海岛屿。我军实行对金门大规模炮击,就这样把美帝国主义的注意力从中东转移到远东来了,地中海紧张局势趋向缓和。
我国外交部于九月四日发表领海线声明,宣布我领海线为十二海里,向全世界宣告保卫我领海不受侵犯的坚强决心。福建前线部队用实际行动证明了我国人民的这一坚强决心。
八月下旬,我由北戴河回到厦门前线。此时大、小金门蒋占岛屿,包括金门唯一的港口料罗湾和海面,全部在我炮火射程之内,完全被我炮火封锁,截断了金门和台湾的海上通道。金门蒋军的补给全靠台湾从海上运输,以海军护航,我军炮火即转向攻击其海上运输线,专门打它的海上运输船只。蒋军舰只受到严重打击,不断被我海岸炮炮火击沉击伤,最后,金门海上运输线完全被我截断了。金门不但弹药补给中断了,粮食、燃料的补给也中断了,储备的炮弹在半个月炮战中消耗得差不多了,储备粮只有一个月,也消耗差不多了,频频向台湾告急。蒋介石即请求美军护航,以恢复金门的海上补给线。九月七日,美军以美舰护航,组成一支海上大编队。美国军舰配置在海上编队左、右两侧护航,把蒋军舰只和运输船只夹在中间,美舰和蒋军舰只相距仅二海里,由台湾向金门开来。美蒋联合编队从台湾一出动,我们在雷达上就看得一清二楚。情况复杂化了,美军已经卷入,怎么办?打不打?如果一打,势必会把美舰一起打上,这就可能把美国拖下水,同美军发生直接冲突。所以,打不打美蒋海军联合编队,事关重大,不是一个单纯的军事行动,这不是前线指挥员有权可以作出决定的,这只能由中央、最高统帅毛主席才能作出决定的。我就立即请示毛主席。毛主席回答:照打不误。我又请示:是不是连美舰一起打?毛主席回答:只打蒋舰,不打美舰。并且交代要等美蒋联合编队抵达金门料罗湾港口才打,要我们每一小时报告一次美蒋联合编队的位置、编队队形、航行情况,到达金门料罗湾时,要等北京的命令才能开火。我为了准确执行只打蒋舰、不打美舰的命令,又请示:我们不打美舰,但如果美舰向我开火,我们是否还击?毛主席明白回答:没有命令不准还击。命令是由总参作战部长王尚荣同志以直达军用专线电话向我转达的。我接到这个电话,极为吃惊,恐怕电话传达命令不准确,铸成大错,再问王尚荣同志:如果美舰向我开火,我是不是也不还击?回答是毛主席命令不准还击,清清楚楚。这样我就说:明白了,我严格按照毛主席的命令执行。这一下我就极为紧张了,因为要严格执行毛主席的命令,只打蒋舰,不准打美舰,这很不好办。美舰和蒋舰相距仅二海里,如果哪一个炮群瞄准不确,稍有误差,就会打到美舰。至于如美舰向我开炮,我不予还击,这倒还比较好办。我为了准确执行毛主席的命令,就亲自向三十一军及各炮兵群下达命令:待美蒋联合编队抵达金门料罗湾港口,北京下了命令后才开炮;各炮群只打蒋舰,不准打美舰;如美舰向我开火,我不予还击。各炮群接到我这个命令,都吃惊了,纷纷追问。我又把毛主席的命令再复述一次,并问各炮群是否都听清楚了,明白了?各炮群回答听清楚了,明白了,按毛主席的命令严格执行。我又交代把美蒋海军联合编队的队形、美舰蒋舰在编队中的位置及其相互距离、航速、预计到达金门料罗湾的时间,~一详细通报了三十一军及各炮群,要他们立即作好一切准备,以便一接到开火命令,都能准确无误地执行。同时,也将情况通报了空军、海军。这一切都安排就绪了,我才松了一口气。
九月八日中午十二时整,美蒋海军联合编队抵达金门料罗湾港口,运输船只开始在料罗湾港口码头上卸下补给物资,我立即将这一情况直报北京。北京接到我的电话后,毛主席即下令开火。我迅即命令各炮群按预定作战方案开炮,专打蒋舰,不准打美舰。全线所有炮群接到命令,即以突然的密集火力攻击蒋舰及其运输船只,集中攻击料罗湾港口码头。没想到我军一开炮,美舰丢下蒋舰及运输船只于不顾,立即掉头向台湾方向逃去。美国军舰一走,蒋舰及所有运输船只孤零零地完全暴露在我军面前,遭受我军猛烈炮火的狠打了。这时,金门蒋军和在料罗湾的蒋舰纷纷向台湾告急。台湾问:美国朋友呢?美国军舰呢?”蒋舰回答:“什么朋友不朋友?美国军舰已经掉头跑了!”大骂“美国人混蛋”。他们更急了,使用报话机通话,连密码都不用了,我们的侦听机听得清清楚楚。蒋舰被我击沉三艘、击伤数艘。台湾即下令蒋舰返航。这一场惊险的战斗就这样戏剧性地宣告结束。这是我军大规模炮击金门以来,同美帝国主义第二个回合的较量。
金门炮战,美军已经介入,这次美蒋编成联合编队,美舰护航,但一旦遭我一阵猛烈炮火攻击,我空军、海军尚未出动,美舰竟然不敢向我开火,丢下蒋军掉头就跑,这是出乎我的意料的。当时我在厦门云顶岩前线指挥所里,还准备应付美舰向我军开火呢,当从望远镜里看到美舰在我猛烈炮火之下溜走的情形时,真感意外。当时我一下还不明白毛主席命令的意图所在,我只是严格地按照毛主席的命令执行。事后我才明白,原来毛主席命令只打蒋舰,不准打美舰,并且规定如美舰向我开火,我军也不予以还击,这一切都是在试探美帝国主义所谓美蒋共同防御条约的效力究竟有多大,美军在台湾海峡的介入究竟到了什么程度。经过这一次较量,就把美帝国主义的底全都摸清楚了。美帝国主义虽然貌似凶恶强大,在全世界到处横行霸道,不可一世,其实也是一只纸老虎。所谓美蒋共同防御条约也是有一定限度的,只要涉及美帝自身的利益,要冒和我军发生直接冲突的危险,它就不干了,就只顾自己,不顾别人了,如此而已。如果要问:福建前线我军对美蒋联合编队敢于照打不误,其意义何在呢?取得了什么胜利呢?这次较量的意义和胜利,不在于击沉、击伤蒋军多少舰只,而在于把貌似凶恶强大的美帝国主义的底牌摸清楚了。这些认识,是在攻击了美蒋联合编队的战斗以后,我才领悟过来的。从此以后,我就更进一步意识到福建前线面对台湾海峡,不只是我方和蒋方双方的斗争,而是我方、蒋方和美方三方的尖锐复杂的斗争,既是军事的,也是政治的、外交的斗争,稍有不慎和失误,就会造成严重后果。我就更加小心谨慎从事了。这时台湾海峡的形势已经非常清楚,蒋介石千方百计想拖美帝下水,而我们则力求避免同美帝发生直接冲突,美帝也极力避免同我发生直接冲突,这就是当时台湾海峡非常微妙的三方形势。
这里要补述一下福建前线海军的作战。福建前线海军在这次炮击金门中,除使用岸炮外,只使用了轻型舰艇。九月以后,台湾海峡又受季节风的影响,风力经常在五至七级,涌大浪高,限制了海军轻型舰艇的活动,但是在这次炮击的过程中,福建前线海军在厦门海域协同作战,还是取得了很好的战果。高速炮艇协同鱼雷快艇,首战就击沉国民党海军的江字号猎潜舰,接着又击伤永字号舰二艘,击沉、击伤中字号舰各一艘……这一阶段的海战,对海军的锻炼是很大的。
这里再叙述一下炮击金门战斗中的一个插曲。八月底,韩先楚司令员陪同军委空军司令员刘亚楼同志、炮兵司令员陈锡联同志也到达厦门视察。韩先楚同志到厦门以后,就向我提出使用空军轰炸金门。我考虑到毛主席并没有即行登陆解放金门的指示,炮击金门的作战方案并没有涉及使用空军轰炸,如果我军不实行登陆解放金门,那么现阶段没有使用空军轰炸的必要,特别是如果要空军轰炸金门,不但要使用轰炸机,还要使用战斗机掩护,这样的空军编队在金门上空作战,就很难避免同美国空军冲突。我这时已经意识到毛主席的意图,力求避免同美军发生直接冲突,所以我不同意韩先楚同志使用空军轰炸金门的意见。但既然司令员提出建议,我为了尊重他,就建议把我们两人的意见报告军委和毛主席。韩先楚同志也同意。第二天王尚荣同志打电话给我,说:“电报收到了,送给毛主席看了,毛主席完全同意你的意见。”我把王尚荣同志回答的电话记录拿给韩先楚同志看,他就不再坚持自己的意见了。韩先楚同志刚到福建,可能不大了解情况。其实,在炮击金门的整个过程中,美国和我方都力求避免发生直接冲突,特别是双方都尤其注意严格管制自己的空军活动。美军在台湾海峡中线划定一个分界线,美机在台湾海峡上空巡逻飞行,地面指挥严禁其飞越划定的分界线。经常发生美军飞机越过分界线的事,其地面管制站总是立即大骂。当时我们在福建前线的监听站都备有懂英语的人值班,所以听得清清楚楚。而我们也严格管制我空军只在我沿海空域飞行巡逻,绝对不准越出规定的飞行空域,保持空中和美军的距离,以避免同美国空军发生直接冲突。
国防部文告:谈谈打打,打打停停,半打半停
一九四九年十月我军攻击金门失利以后,厦门前线和蒋占岛屿大、小金门一直处于对峙状态。厦门和小金门的距离只有二千多米,我前沿阵地大、小嶝岛和大金门距离最近,不到一千米。蒋军以一个兵团的重兵防守金门。在厦门海堤未修建以前,我们也一直以一个军的兵力防守厦门。双方对峙,经常进行炮战。在朝鲜停战以前,即从一九五O年至一九五三年,金门蒋军的炮兵火力占优势,加上此时我空军尚未人闽,我国海军处在初建阶段,亦未人闽。因此,在这三年时间里,蒋军不断以海军袭扰福建前线沿海地区,封锁了厦门港、福州马尾港;蒋军空军经常空袭厦门、福州,特别是对厦门的空袭更为频繁,已习以为常;金门蒋军自恃炮兵占优势,更经常炮击厦门,厦门全岛、包括鼓浪屿完全在金门蒋军炮兵火力的控制之下。厦门军民经常遭受蒋军炮击和蒋机轰炸,有时日夜数次,几乎成为家常便饭。这个英雄城市经受住了血与火的考验,农民照样种地,工人照样做工,学生照样上课,毫无畏惧,不愧为英勇顽强的人民。当时厦门完全成为一个战时的城市,国内其他地方的人到厦门,提心吊胆,看到厦门人民勇敢沉着,在战火下保持着正常的社会生活秩序,既吃惊,又钦佩。所以,福建前线和金门之间的炮战,并不是一九五八年才开始的。
一九五八年八月下旬开始的对金门的大规模炮击,持续了一个多月,我军的目的已经达到,把美国在地中海的第六舰队调到了台湾海峡,中东紧张局势趋向缓和;攻击美蒋海军联合编队之战,又把美帝国主义的底摸得清清楚楚了。到了这个时候,在我们面前就提出了一个问题:大规模炮击金门的战斗是否还要继续进行下去呢?下一步的文章怎么作呢?顺理成章的是,下一步就只有登陆解放金门了,如果金门解放,那么马祖的解放也就没有什么问题了,顺手牵羊就是了。此时金门已被我军炮火封锁了一个多月,海上补给线已断,金门蒋军的粮食供应已发生危机,弹药也已消耗得差不多,金门的防御工事也已被我军炮火摧毁得差不多,可以说是已到了弹尽粮绝之日了。此时如果我军发动登陆,金门唾手可得。所以,福建前线我们这些人,都在焦急地等待毛主席下命令了。我们都摸不透毛主席下一步的意图何在?总以为下一步的文章就是实行登陆、解放金门了。出乎我们意料,在国庆节后的第五天,即十月六日北京发表了国防部文告。文告全文如下:
台湾、澎湖、金门、马祖军民同胞们:
我们都是中国人。三十六计,和为上计。金门战斗,属于惩罚性质。你们的领导者们过去长时期太猖狂了,命令飞机向大陆乱钻,远及云、贵、川、康、青海,发传单,丢特务,炸福州,扰江浙。是可忍,孰不可忍?因此打一些炮,引起你们注意。台、澎、金、马是中国领土,这一点你们是同意的,见之于你们领导人的文告,确实不是美国人的领土。台、澎、金、马是中国的一部分,不是另一个国家。世界上只有一个中国,没有两个中国。这一点,也是你们同意的,见之于你们领导人的文告。你们领导人与美国人订立军事协定,是片面的,我们不承认,应予废除。美国人总有一天肯定要抛弃你们的。你们不信吗?历史巨人会要出来作证明的。杜勒斯九月三十日的谈话,端倪已见。站在你们的地位,能不寒心?归根到底,美帝国主义是我们的共同敌人。十三万金门军民,供应缺乏,饥寒交迫,难为久计。为了人道主义,我已命令福建前线,从十月六日起,暂以七天为期,停止炮击,你们可以充分地自由地输送供应品,但以没有美国人护航为条件。如果护航,不在此例。你们与我们之间的战争,三十年了,尚未结束,这是不好的。建议举行谈判,实行和平解决。这一点,周恩来总理在几年前已经告诉你们了。这是中国内部贵我两方有关的问题,不是中美两国有关的问题。美国侵占台澎与台湾海峡,这是中美两方有关的问题,应当由两国举行谈判解决,目前正在华沙举行。美国人总是要走的,不走是不行的。早走于美国有利,因为它可以取得主动。迟走不利,因为它老是被动。一个东太平洋国家,为什么跑到西太平洋来了呢?西太平洋是西太平洋人的西太平洋,正如东太平洋是东太平洋人的东太平洋一样。这一点是常识,美国人应当懂得。中华人民共和国与美国之间并无战争,无所谓停火。无火而谈停火,岂非笑话?台湾的朋友们,我们之间是有战火的,应当停止,并予熄灭。这就需要谈判。当然,再打三十年,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但是究竟以早日和平解决较为妥善。何去何从,请你们酌定。
中华人民共和国国防部部长
1958年10月6日上午l时
这份文告的发表,标志着金门炮击进入了新的斗争阶段,即以政治斗争、外交斗争为主的阶段,打打谈谈,打打停停,半打半停。
文告发表以后,金门前线炮声沉寂,但台湾海峡风浪依然。台湾当局和美国政权慌了手脚!
台湾当局一则说这是“骗局”,一则说这是“发动新攻势前的喘息”,一则说这是要“无条件投降”,一则说这是“离间中美合作的关系”,诸如此类,不一而足。真是心慌意乱,语无伦次。
这是“骗局”吗?不是,因为炮击千真万确地停止了。这也不是“喘息”,因为人民解放军并不打算攻占金门。这也不是要他们“无条件投降”,因为我们国防部长明明说是“建议举行谈判,实行和平解决”……又怎么会是“无条件投降”?
至于说到“离间”,实际上台湾当局和美国人的关系本来就不美妙。我们只要求美国人休管我们中国人内部的事情,休想骑在中国人头上拉屎撒尿。蒋介石也心里有数,寄人篱下,仰承鼻息,滋味很不好受。
美国人的反应如何呢?
先提“停火”,后提“永久停火”。实在荒唐!正像毛主席说的:“无火而谈停火,岂非笑话。”
十月六日国防部文告宣布暂停炮击金门一个星期,以没有美军护航为条件,足给金门蒋军以补充给养的机会,也是给台湾当局以考虑和平解决的机会。一星期届满后,为了再让金门军民得到充分补给,并给台湾当局以充分的时间去考虑,十月十三日,我国防部再次发布命令,对金门炮击再停两周。文告全文如下:
福建前线人民解放军同志们:
金门炮击,从本日起,再停两星期,借以观察敌方动态,并使金门军民同胞得到充分补给,包括粮食和军事装备在内,以利他们固守。兵不厌诈,这不是诈。这是为了对付美国人的。这是民族大义,必须把中美界限分得清清楚楚。我们这样做,就全局说来,无损于己,有益于人。有益于什么人呢?有益于台、澎、金、马一千万中国人,有益于全民族六亿五千万人,就是不利于美国人。有些共产党人可能暂时还不理解这个道理。怎么打出这样一个主意呢?不懂,不懂!同志们,过一会儿,你们会懂的。呆在台湾和台湾海峡的美国人,必须滚回去。他们赖在这里是没有理由的,不走是不行的。台、澎、金、马的中国人中,爱国的多,卖国的少。因此要做政治工作,使那里大多数的中国人逐步觉悟过来,孤立少数卖国贼。积以时日,成效自见。在台湾国民党没有同我们举行和平谈判并且获得合理解决以前,内战依然存在。台湾的发言人说:停停打打,打打停停,不过是共产党的一条诡计。停停打打,确是如此,但非诡计。你们不要和谈,打是免不了的。在你们采取现在这种顽固态度期间,我们是有自由权的,要打就打,要停就停。美国人想在我国的内战问题上插进一只手来,他们叫做停火,令人忍俊不禁。美国人有什么资格说这个问题呢?请问他们代表什么人?什么也不代表。他们代表美国人吗?中美两国没有开战,无火可停。他们代表台湾人吗?台湾当局没有发给他们委任状,国民党领袖根本反对中美会谈。美国民族是一个伟大的民族,其人民是善良的。他们不要战争,欢迎和平。但是美国政府的工作人员,有一部分,例如杜勒斯之流,实在不大高明。即如所谓停火一说,岂非缺乏常识?台、澎、金、马整个地收复回来,完成祖国统一,这是我们六亿五千万人民的神圣任务。这是中国内政,外人无权过问,联合国也无权过问。世界上一切侵略者及其走狗,通通都要被埋葬掉,为期不会很远。他们一定逃不掉的。他们想躲到月球里去也不行。寇能往,我亦能往,总是可以抓回来的。一句话,胜利是全世界人民的。金门海域,美国人不得护航。如有护航,立即开炮。切切此令!
国防部长
1958年10月13日上午1时
但是,台湾当局坚持顽固态度,拒不接受和谈,并邀请杜勒斯到台湾策划进一步实施“美蒋共同防御条约”,美国军舰在我停炮后又一度进入金门水域,公然违反我们暂停炮击的条件。因此,我国防部于十月二十日发布恢复炮击的命令。
炮击金门逐步发展成为政治斗争和外交斗争,而且变成一个长期的斗争了。在军事上的斗争形式,就是单日打,双日不打。这种奇特的战争方式一直延续到七十年代末。为了了解它的由来,这里再摘录十月二十五日我国防部长的《再告台湾同胞书》:
台湾、澎湖、金门、马祖军民同胞们:
我们完全明白,你们绝大多数都是爱国的,甘心做美国人奴隶的只有极少数。同胞们,中国人的事只能由我们中国人自己解决。一时难于解决,可以从长商议。美国的政治掮客杜勒斯,爱管闲事,想从国共两党的历史纠纷这种事情中间插进一只手来,命令中国人做这样,做那样,损害中国人的利益,适合美国人的利益。……如不遂意,最毒辣的手段,都可以拿出来。你们知道张作霖将军是怎样死去的么?东北有一个皇姑屯,他就是在那里被人治死的。世界上的帝国主义分子都没有良心。……同胞们,我劝你们当心一点儿。我劝你们不要过于依人篱下,让人家把一切权柄都拿了去。我们两党间的事情很好办。我已命令福建前线,逢双日不打金门的飞机场、料罗湾的码头、海滩和船只,使大金门、小金门、大担、二担大小岛屿上的军民同胞都得到充分的供应,包括粮食、蔬菜、食油、燃料和军事装备在内,以利你们长期固守。如有不足,只要你们开口,我们可以供应。化敌为友,此其时矣。逢单日,你们的船只、飞机不要来。逢单日我们也不一定打炮,但是你们不要来,以免受到可能的损失。这样,一个月中有半月可以运输,供应可以无缺。你们有些人怀疑,我们要瓦解你们军民之间官兵之间的团结。同胞们,不,我们希望你们加强团结,以便一致对外。打打停停,半打半停,不是诡计,而是当前具体情况下的正常产物。不打飞机场、码头、海滩、船只,仍以不引进美国人护航为条件。如有护航,不在此例。蒋、杜会谈,你们吃了一点亏,你们只有代表“自由中国”发言的权利了;再加上小部分华侨,还许你们代表他们。美国人把你们封为一个小中国。十月二十三日,美国国务院发表十月十六日杜勒斯预制的同英国一家广播公司所派记者的谈话,杜勒斯从台湾一起飞,谈话就发出来。他说,他看见了一个共产党人的中国,并且说,这个国家确实存在,愿意同它打交道,云云。谢天谢地,我们这个国家,算是被一位美国老爷看见了。这是一个大中国。美国人迫于形势,改变了政策,把你们当作一个“事实上存在的政治单位”,其实并非当作一个国家。……国民党朋友们,难道你们还不感觉这种危险吗?出路何在?请你们想一想吧。……世界上只有一个中国,没有两个中国。这一点我们是一致的。美国人强迫制造两个中国的伎俩,全中国人民,包括你们和海外侨胞在内,是绝对不容许其实现的。现在这个时代,是一个充满希望的时代,一切爱国者都有出路,不要怕什么帝国主义者。当然,我们并不劝你们马上同美国人决裂,这样想,是不现实的。我们只是希望你们不要屈服于美国人的压力,随人俯仰,丧失主权,最后走到存身无地,被人丢到大海里去。我们这些话是好心,非恶意,将来你们会慢慢理解的。
国防部长
我在这一章里引用的几篇以国防部长名义发表的文告,都是毛主席亲自撰写的。这些文告不仅是值得后人传诵的绝妙文章,更可以从中看出毛主席高瞻远瞩的战略眼光和伟大胸怀。今天重读这些文章,仍然值得海峡两岸的中国人深思。从此以后,炮击金门不但变为单日打,双日不打,而且炮击实际上只是一种象征性的,虽然双方并没有什么正式的协议,实际上成为一种不成文的默契。我们对金门打炮,不打阵地和居民点,只打到海滩上。金门蒋军的回炮,同样也只打到我们的海滩上。后来又发展到逢年过节,停止三天炮击,让金门军民平安过节。金门方面也照此办理。美蒋完全被毛主席的高明策略牵着鼻子走,打炮也演变成美蒋我三方之间一种特殊的对话,一种不在谈判桌上进行的谈判。这真是古今中外战争史上的奇观。
毛主席决定不拿下金门,现在看来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要留下一个“对话”的渠道。后来讲“三通”,其实前线和金门之间早就用各种特殊的形式“通”了。
金门炮战之余波:万炮轰“瘟神”
从一九五八年九月七日以后,我国政府对于美国侵犯我国领空、领海不断发出严重警告。一九六O年五月二十五日,我国外交部又提出了第一百次警告。美国在远东地区,不断举行大规模的军事演习,有的演习公然宣布是针对中国的。这年四月,美国太平洋地区武装部队总司令费尔特公然说:“始终存在着在台湾问题上同共产党中国人发生一场有限战争的危险。”这是公开的军事挑衅和战争威胁。
从一九五五年八月一日开始的中美大使级会谈,已过了五年,到这时也举行了一百次会议。其间,在一九五七年底美国政府就曾经违反协议,中断会谈达半年之久,只是由于我国采取了严正态度,并且对美国在台湾海峡地区玩弄“战争边缘政策”的军事挑衅,进行了针锋相对的斗争,才迫使美国不得不又一次回到谈判桌上来。
与此同时,美国还千方百计地玩弄制造“两个中国”的阴谋,不断放风,提出所谓“中华福摩萨国”、“托管”台湾等等永远霸占中国领土台湾的荒谬主张,妄想把台湾变成它侵略中国和远东地区的“不沉的航空母舰”。
就在这个背景下,美国总统艾森豪威尔在一九六O年六月十七日到十九日“访问”台湾。艾森豪威尔的亚洲之行,实在不顺利。他被日本人民宣布为“不受欢迎的人”,他的“先行官”挨了一顿下马威,自己也吃了“闭门羹”。菲律宾受美国控制已久,那里的人民也起来反对他。
当然,蒋介石集团对艾森豪威尔的访问是抱有希望的,除了会谈和宴会外,还让这位“瘟神”在总统府广场对台北市民发表演讲。当时担任艾森豪威尔翻译的沈剑虹在《使美八年纪要》一书中写道:“美国总统艾森豪威尔一九六O年访华之行,使中美两国关系达到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的高潮。他是历来第一位在位内访问我国的美国总统。”
毛主席决定,在艾森豪威尔到达台湾的前夕和离开台湾的时候,在金门前线举行反美武装示威。并由我们把毛主席起草的《告台、澎、金、马军民同胞书》,以“中国人民解放军福建前线司令部”的名义公开播发。“告同胞书”指出:
“艾森豪威尔要到你们那里‘访问’了。来者不善,善者不来。……杜勒斯虽然死了,美国并吞台湾的心并没有死。艾森豪威尔的政策就是杜勒斯的政策。”
文告庄严宣称:
“为了支持亚洲各国人民反对艾森豪威尔强盗旅行的正义斗争,为了支持台、澎、金、马爱国同胞反对艾森豪威尔强盗旅行的正义斗争,为了表示伟大的中国人民对艾森豪威尔的蔑视和鄙视,我们决定:按照单日打炮的惯例,在六月十七日,艾森豪威尔到达台湾的前夕和六月十
九日艾森豪威尔离开台湾的时候,在金门前线举行反美武装示威,打炮‘迎送’。美国的武装力量,近来不断向我们威胁和挑衅。我们这个决定.完全是为了向美帝国主义示威。”
并且警告国民党军队:
“在炮轰期间,你们务必躲在安全地带,不要出来,以免误伤。你们的船,在这两天也要注意,切勿驶近炮轰地带,以免危险。倘若有人不遵我们劝告,甘心为虎作伥,胆敢扰乱伟大的反美武装示威,必遭严惩,勿谓言之不预!”
九月十七日,我福建前线所有火炮一齐开火,正如当时报纸所形容的:万炮齐发轰“瘟神”。轰得艾森豪威尔在海峡对岸心惊肉跳,夜不成寐,于是提前结束在台访问,匆忙走上归途。
绞索政策
朝鲜停战以后,彭德怀同志就任国防部长,主持中央军委工作。他是最积极主张解放金门、马祖的,并为此做了许多T作。
彭德怀同志于一九五四年来福建前线视察,这是他第一次到福建前线,随同来的有黄克诚同志和陈赓同志以及总参谋部人员。那次彭德怀同志在福州只住了三天,听取军区关于福建前线情况的汇报后,立即驱车前往厦门前线,由我陪同。他到厦门,是专门为了研究解放金门的问题。他听了我们关于解放金门的准备工作汇报,特地亲自登上厦门云顶岩指挥所,对金门进行仔细的观察。就在这次视察中,彭德怀同志指示要作好解放金门的准备,决定准备空军入闽,并为此而决定抢修鹰厦铁路,修建福建前线足够使用的空军机场。正因为如此,所以在一九五八年炮击金门战斗的后期,一切条件都已经具备,并且都已经成熟了,我们都认为炮击金门的下一步文章,也是最后一步的文章,就是实施登陆,解放金门了。哪知道以后北京接连发表国防部文告,炮击金门变成长期化、经常化,单日打,双日不打,逢年过节还宣布放假三天,停止炮击。解放金门一事就此搁下,再也不提了。当时我们很不理解,以后毛主席提出“绞索政策”,我们才明白了。
“绞索政策”的含义是什么呢?毛主席告诉我们,金门、马祖是套在蒋介石脖子上的“绞索”,而更重要的也是套在美帝国主义脖子上的“绞索”。这是美帝国主义自己套上的,因为它霸占台湾不放,同蒋介石签订共同防御条约,这个条约就是一个“绞索”。美帝国主义自己套上了,我们为什么要帮助蒋介石和美帝国主义把套在他们脖子上的“绞索”解开呢?后来我从福建前线的斗争中,特别从一九五八年这场大规模炮击金门的战斗中,才更进一步深刻理解毛主席“绞索政策”的意义。
毛主席一九五八年九月八日在最高国务会议上公开讲:“中国领土台湾,黎巴嫩以及所有在外国的军事基地,都是套在美帝国主义脖子上的绞索。不是别人,而是美国人自己制造这种绞索,并把它套在自己脖子上,而且把绞索的另一端交给了中国人民、阿拉伯人民和全世界一切爱和平反侵略的人民。美国侵略者在这些地方停留得越久,套在他脖子上的绞索就将越紧。”
我军大规模炮击金门以后,美国人也发现了金门、马祖是他的一个大包袱,想扔掉它,几次压迫蒋介石退出金门、马祖,但是蒋介石不干,同美帝国主义闹独立性。蒋介石有他的想法,他不从金门、马祖撤退,其用意就是拖住美国不放。我们不解放金门、马祖,不让蒋介石扔掉这个包袱,也就不让美国人把这根绞索从自己脖子上脱掉。毛主席的政略、战略和外交策略真是高明,我们开始是不懂的,以后我们才懂。
一九六O年美国进行总统选举,肯尼迪和尼克松的竞选演说中提到金门、马祖问题,成为他们的一个辩论题目。肯尼迪在辩论时说:“如果能说服蒋介石,把防线划到台湾和澎湖周围,则美国卷入战争的机会将减少很多。”可见美国有些人以后也慢慢懂得这个道理了。
金门、马祖问题就是这样一个错综复杂的微妙问题。
金门炮战,世界瞩目。福建前线军民同仇敌忾,全国各族人民兴奋、高兴。一九五八年冬,全国除西藏外,绝大部分省、市、自治区都专门派出了慰问团赴福建前线慰问,大多随带各地剧团到福建前线慰问演出。全国著名京剧艺术家梅兰芳,越剧著名演员袁雪芬、尹桂芳、傅全香、徐玉兰,河南豫剧著名演员常香玉,武汉著名汉剧演员陈伯华,以及各省许多剧种的著名演员,都到了福建前线,以精彩的表演,慰问前线军民。全国许多著名作家、画家也到福建前线采访、体验生活。这对福建前线军民是莫大的鼓舞。
金门炮战,非比寻常,自始至终都是在毛主席直接掌握与指挥下进行的。我作为前线指挥员,始终严格地执行毛主席的命令。在战斗过程中,遇到重大情况变化,或者有不同意见时,我都是直接请示毛主席作出决定的。前线炮兵部队、空军、海军和其他参战部队英勇奋战,涌现了许多英雄部队和英雄人物,安业民、杜凤瑞等许多烈士为此献出自己的生命。前线民兵和军队并肩作战,出现了许多民兵战斗英雄和著名的厦门前线“小八路”。福建地方以及友邻地区全力支援这次炮战。前线军民共同努力,创造了金门炮战的军政全胜。随着时间的推移,越发让人体会到炮击金门战斗的深远意义。
炮击金门,并不是单纯的军事行动,也是重大的政治、外交斗争。一九五八年实施大规模炮击金门的战斗,我们取得了引起全世界注目的辉煌胜利。这个胜利不只在于军事上的,更重要的是在政治上、外交上取得重大胜利。首先是支援了当时中东人民的斗争,把美国在地中海的第六舰队调到台湾海峡来,把美国的注意力从中东地区吸引到远东来了,从而缓和了中东紧张局势,这是对当时中东人民斗争的最有力的支持。大规模炮击金门,实际上是同美帝国主义进行了一次较量。炮击美蒋海军联合编队一仗,揭穿了美帝国主义这只凶恶的老虎其实也是一只纸老虎。这对当时世界上有些人害怕美帝国主义,弄清究竟是谁怕谁这个问题,是有作用、有意义的,提高了世界人民同美帝国主义作斗争的勇气和信心。其次,炮击金门的战斗明白地警告了美帝国主义,中国人民一定要解放台湾,祖国统一大业是中国人民的事,决不允许任何外国干涉中国内政。
最后,炮击金门的战斗向台湾当局提出进行谈判、和平解放台湾问题的方针。当然,当时还没有提出用“一国两制”的办法解决台湾问题。而在金门炮战中是第一次正式提出和平解放台湾问题,这是有深远意义的。
炮击金门的战斗后来成为一个国际性的历史事件,许多研究国共关系、中美关系和国际关系史的著作中都涉及到这次战斗,一些有关的政治家和军事将领在回忆录中也都谈到有关的情况和见解。这些文章,我也读了一些。作为这次历史性事件的参加者,我想也有必要把我所了解的一些情况和我的些看法写出来,以供后人参考。金门炮战已经过去三十年了,中美关系和海峡两岸的局势都发生了很大变化,党中央又提出“一国两制”的解决台湾问题的构想。台湾回归祖国,这是海内外所有中国人的愿望。我深信,完成祖国统一的神圣大业一定会实现,这是任何人也阻挡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