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1 923年入县立女子小学读书,三年级转入志
成小学。志成小学创办人姜金和(致中),是清末举人。
从日本士官学校毕业回来,愤于当局腐败,热心于教育
救国,亲自执教高小国文,讲授诸子百家,督课甚严,诵
词解字,一丝不苟。这段学习对我的文字打下了很好的
基础,思想上也深受其影响。
1926年正是北伐战争,把山东军阀张宗昌打倒
后,又来了个刘珍年。刘珍年是张宗昌的一个营长,他
在胶东宣布独立了。他们成天打来打去,把学校都占
了。学校的课桌打开做了牲口槽子,教室里的东西被弄
得一塌糊涂,志成小学就倒闭了,我便转到县立职业补
习学校。读到高小三年级读到了头,再也没法上了,便
在家呆起来。那时候省立第八中学搬到了烟台,就是不
搬咱也上不起呀,那都是阔人家的孩子上的,这时只有
出去学做生意了。父亲托了一个老客把我带到大连。我
们是从蓬莱上的船,到了大连一个名叫裕兴祥的批发
庄。这个批发庄什么也没有,只有一个小楼一个小院。
我是被存放在那里,不算他们的人,慢慢等着找事干。
裕兴祥的大掌柜的是福山人,一天到晚不见面。二
掌柜的是蓬莱人,三掌柜的也是福山人,他俩对我非常
好。三掌柜的是管记帐,他经常叫我给他抄些各地来往
的信件,留作存档的底稿。他想把我留下。我看自己不
是做生意的材料,不能干这个事,就卷起铺盖回家了。
1930年,设在莱阳的省立第二乡村师范学校招
生,因为是公费不需多少钱,于是父亲把我送到莱阳。
我们先到烟台,而后乘汽车到了莱阳城里福祥号。福祥
号是父亲的一个朋友开的。莱阳乡师在东关,我考得不
错,去了那么多的人我考了前几名,考进二级二班。那
时我挺小的,只有14岁。
1931年“九·一八”东北沦陷,学生运动一下子就
起来了。上街宣传,散发传单,我非常积极。因此在
1932年9月,经海阳同学黄日宾介绍加入了中国共产
党。不久刘珍年的队伍又打了起来,把学校门前的树都
砍了,把学校包围起来,接着兵都进来把学校占了,学
生教师都跑了,跑的晚了都被抓了差。我跑到栖霞蛇窝
}白林强华家中,在他家吃住好多天。后来天都冷了,大
概是仲秋节后,刘珍年的兵从海上运往浙江温州,战争
停了,交通也通了,这时我才回到了蓬莱。在莱阳把东
西都丢了,第二年上学母亲又给我做了一套铺盖,由牛
山杨家的杨凤义家把我们送到莱阳城。杨风义的父亲
因经常到裕生泰来,与父亲很熟。那天杨凤义家来了一
个大骡子,父亲同我一起到了牛山杨家,我们还在杨凤
义家住了个晚上。第二天,他家的伙计把我和杨凤义送
到莱阳。
这一年我们主要是反对校长董凤宸。董风宸是国
民党员,很反动。年初省教育厅发来一笔补助金,校长
董凤宸扣而不发,企图侵吞,我们便发动学生罢课,斗
争持续一周,学校当局不得不作出让步,每人补助现金
15元。又因董凤宸利用扩建校舍之机,贪污经费。还娶
了个小老婆,小老婆长的挺白晰挺洋气的。大家对他的
印象很坏,我们就成立一个“驱董委员会”。写传单在学
校散发,礼拜天每人出一两毛钱,到城里饭馆里吃喝一
顿。吃完后就到一个小树林子里开会,也不讲什么秘密
工作原则,开会就骂董凤宸。城外有个小榆庄和褚家
疃,区公所就在那里。除了区长外,好几个助理员都是
党员。我们把写好的传单就在那里印。后来放春假,同
学们都回了家,我就跟着黄日宾到了海阳。同去的还有
于寿康、包成寿、刘松山,我们住在小学校里,把课桌一
拼便成床铺。小学里还有一架油印机,我又写了些传
单。主要内容是反对蒋介石不抵抗,反对“先安内后攘
外”政策等。并用了反帝大同盟的名义印发的。当时是
有这个组织,而我们没有参加这个组织,只用了这个名
义。晚上我们就在学校印了一百多份。后来于寿康和
包成寿他们都回家了,我就搬到黄日宾家中住。那天正
好村里唱野台子戏,看戏的人很多挤得很。我同黄日宾
带上传单,就往人缝里扔。那时很幼稚,村子里就那么
几个学生,何况我还是个外地人,人家一看就知道了。
这事被黄日宾的父亲大骂了一顿。黄日宾的父亲挺厉
害的,还要打黄日宾。因此我在这里住不成了,当天我
就走了。走到海边一个小渔村,你看,我把这个人的名
字都忘了,这个人不是莱阳乡师的学生,是个地下党。
两口子都是党员。他老婆还是个小脚,还有一个十二三
岁的闺女。就那么一铺炕,都挤在一起。我住了两天就
回学校了。
回到学校后,我们每一个礼拜贴一次传单,弄得校
长和训育主任挺紧张的。便开始开除学生,把在我以前
的于寿康、包成寿、王芝凤、刘松山、李裕宽、黄日宾都
开除了。他开除不是一起开除,而是隔几天开除一个,
隔几天开除一个。开除的方法很简单,就在黑板上贴一
张布告“某级某班某某人,品行不端,斥令退学”。党员
一个一个都被开除走了,剩下十来个,莱阳中心县委叫
我负责。当时党员都集中在我们二级二班,一级的党员
只有姜宗泰、林月樵两个人。为什么一级的党员这样少
呢?因为在我入学前一年,有个教员叫张英武搞无政府
主义,他也发展了些无政府主义。因此都被抓到济南去
了,鲁光就是占的这个光被抓走了。我入学后才陆续被
放了回来。
我每个礼拜都到小榆庄去接一次头,我还是继续
印传单,都是在区公所里印,一印就是百八十份。趁晚
上下自习上厕所准备睡觉乱哄哄的时候,我们便开始
行动了。我们把传单放在宿舍里、教室里、饭厅里,有时
还贴在校长办公室的门上。那方法很简单,买上一些浆
糊,用纸一包,再把传单卷成小卷放在口袋里。到了门
口,把浆糊这么一涂,另手把传单往上一抹就成了。这
样一闹腾他们可受不了啦。有一天,训育主任董羲亭找
我谈话,把我好一顿‘夸奖’。叫我好好学习,不要跟着
别人瞎胡闹。我一声不吭只是听着。这样一直闹到快
放暑假。
1933年,暑假考试,共考三天六门课。头两天都考
过去了,还有两门,上午一门下午一门。这天早饭后,王
芝凤写了一封信叫一个农民来送给我。学校的老传达
说考试时间不会客。农民一定要见到我本人。说着说
着便吵了起来。这时训育主任董羲亭正在小花园里散
步,听到吵声便过来问是怎么回事?他不知用什么办法
把信骗到了手,把农民打发走了。他把信拆开看后,又
照样封起来,快吃中饭时叫传达交给我。我拆开一看是
叫我下午到小榆庄去。下午还有一门考试,考不考呢?
后来一想,反正下午这门课不甚重要,不去又怕失掉联
系。于是便把这事告诉了一班的陈守诚。陈守诚说他
要去,我说信上指定要我去,还是我去吧。
吃过中午饭在睡午觉的时候,我就偷偷到了后面
的大操场上。大操场没有围墙,是铁丝网绊的。我扒开
铁丝网就跑了出去,一直跑到小榆庄见到王芝凤。他果
然是来布置我暑期工作的。布置完后,我怕被学校发
现,不敢早回去,就磨磨蹭蹭地到了一片荷花塘看荷花
去了。等到天黑我又从铁丝网钻了回来。
此时,大操场上有些学生在玩,都是准备明天走的
外地学生,本地学生下午考完后都走了。这些学生一见
我非常吃惊地说,哎呀,你跑到那里去了?有一个蓬莱
老乡姓包,是三级的。他说,点名了,下午点名把你点出
来了,校长当众宣布你是共产党。
我刚回到宿舍,那个老传达就来叫我,说训育主任
找我。大概他们早就派人在那里等我回来,我只好去
了。到了办公室,训育主任坐在那里手里拿着一支笔,
面前还有些纸,他很严肃地问我到那里去了?去干什么
去了?他还准备记哩。可是我早就编好了一个词,我说,
我借了王芝凤一本小说,他被学校开除了,他不好意思
来拿,所以他写信给我要我去还他的书。我说来说去就
是这么几句话。他当然是不信。他一会硬一会软,好说
歹说叫我说实话。说着说着便吵了起来。他拍了桌子
我也拍了桌子。这时那些没走的学生都在门前窗后听。
那时没有电灯,点的是煤油灯。外面的学生开始小声议
论,而后便大声嚷嚷。那时学生打训育的事是经常发生
的。训育主任大概有点害怕,便说算了算了,你回去好
好想想,明天再谈。
从办公室出来,陈守诚一直跟着我。他说,你赶快
走!你一刻也不能待,你不能等明天了!那时我也不知
道害怕,一股气上来同训育主任吵了半天,正在火头
上。经他这样一提醒,我便赶快把行李捆把捆把交给陈
守诚,叫他送到城里福祥号。便同刘学美扒开铁丝网连
夜跑到刘学美家中。刘学美家在蓬莱边上的栖霞栾家
沟,他到大辛店、蓬莱城打听消息。觉得没有什么动静,
我便回家了。
回家没几天就接到一封信,也是“慕显松品行不
端,斥令退学”几个字。父亲很生气地说,你这个孩子怎
么了?是偷了人家的东西了,还是做了什么坏事?我没
有办法同他说实话,慌称同别人打架了。后来刘松山和
于寿康来了,他们知道我被开除了。他们是在胶东特委
跑交通,我向他们提出也跟他们出去跑。他们说,你个
城里孩子能吃这个苦吗?我们都是扛着锄头打短工的,
你能行吗?你还是争取去念书吧。我在莱阳乡师时的
国文老师孙君野,他对我非常好,他也是被莱阳乡师开
除的。他回济南后,便在正谊中学桓台分部当主任。不
久他写信给我,叫我到济南正谊中学读书,经济上他可
帮助我。正好于寿康他们叫我去读书,孙君野也叫我去
读书。我把这个事同父亲讲了,家里卖了一个金戒子凑
了80块钱我就走了。
我到莱阳福祥号去拿行李。第二天上午,我就到了
小榆庄区公所。那里有几个党员同我都发生过关系,我
在那里印过传单,都很熟。我想问问暑期中乡师都有些
什么变化。我一进门,就被一个乡丁拦住了。他问我找
谁?我说找孙世平。他又问我找孙世平有什么事?他
左盘问右盘问最后说你不要走了,你等着我去给你找。
我一看不对劲,脑筋一动,便看到不远处有块高梁地,
我一头钻了进去。后来才知道那些党员都被捕了。下
午我又在西街上迎面遇上乡师的教务主任王衷一(王
哲)他看到我非常惊讶地说,你怎么还在这?你快走!立
刻走!立刻离开这个地方!这里一刻也不能待!王衷
一曾给我们讲过马列主义,他是苏联留学生,从中山大
学回来的,但同我们没有党的关系。他很讲卫生,吃饭
时自己拿着碗筷,穿的西装板净净的。解放后听说任过
山东省副省长。他当时很严厉地叫我立刻离开。当天,
我就到了兰村车站,上了火车到了济南。
到了济南便进了正谊中学。反正有孙君野的关系,
也没有考便插班进了55级。开始在鹊花桥那里租了一
间民房,有孙君野一个表弟和孙君野父亲的一个老当
差的叫王成。我们三个人住,吃都是孙君野供应。后来
我自已租了一个小房,就那么一小溜,只能放下一张小
床。冬天脸盆、水瓶都结了厚厚的一层冰,也没有生火
非常冷。快到寒假了,突然接到蓬莱李厚生的信,叫我
立即回蓬莱。李厚生当时是胶东特委委员,在城里北河
美国教会办的文会小学当教员。刘学美在我被开除后
也被开除了,他在蓬莱东关开了一个打草绳子铺。有一
次文会小学放电影,李厚生同刘学美放了一把火。虽然
没被抓到,但学校怀疑是李厚生干的,便把他解雇了。
所以他写信给我,叫我赶快回来接替他的工作。
有一天,我在济南大街上遇到莱阳乡师校长董凤
宸,他很亲热地问我在那里。我随口说我在正谊读书。
说过之后,我非常后悔不该告诉他。他听我在正谊中
学,便勉励我一通。说什么要好好学习呀,再不要瞎胡
闹了。
没过多久,在上英语课时,校长把我叫去说,你是
莱阳乡师的吧。我说是。他很神秘地说,现在省党部正
在查你,要逮捕你,你要立刻离开济南。我一听这不是
又被开除了么?当时我以为是孙君野把我出卖了,因为
我到正谊中学是他叫我来的,济南没有人知道。我便写
了很长的信,把孙君野大骂了一通,骂他是假革命。信
发出去后我又非常后悔。后来一想,一定是董凤宸捣的
鬼,他们校长之间互相都认识嘛。他大概说,你们学校
的慕显松是共产党。正谊中学校长一听还不吓坏了?所
以先把你轰走算了,免得在他们学校被捕还要吃干系。
这样我离开济南到了青岛,住在曲继稿那里。曲继稿是
下洼子曲家老三,外号叫曲大肚子。曾在蓬莱一小当过
校长,也在职业学校当过校长。这时他在青岛大学图书
馆当管理员。我就在他那里住了几天。后来我发现他
们的生活很腐化。一个是他,一个吴伯箫。就是后来到
了延安那个吴伯箫,抗战前曾在莱阳乡师当过校长,那
时他很反动。吴伯箫同曲继稿住在一间大屋子里,成天
都同些妓子混在一起,我很看不起他们,后来我就回到
蓬莱了。
当时蓬莱人很多经商或下关东,党的影响很薄弱。
在本地人中发展党员很困难。李厚生只交给我一个党
员,是文会小学的校役,名字已忘记了。我没有告诉他
我的地址,只规定每个礼拜我来同他接头。过了几天,
就找不见这个人了。后来听别人说,他同他父亲吵架
后,跑到烟台当兵去了。还有一个党员是水城海员工会
的,叫什么我也忘了。同这个人联系过几次。后来刘学
美的绳子铺也倒闭了,招远来的刘坦、王德安在城东一
个小村当长工。不久这些同志都离开了蓬莱,只有海阳
农民党员于采臣没走,他会说快板书和莲花落。他在东
关开了一个小铺,卖纸烟、花生之类。过往的一些党员
都在他那里吃呀住呀,没有多少天就被吃垮了。后来连
饭都吃不上。那时伯父每月都给爷爷奶奶几个零花钱,
我每次去奶奶把钱都给了我,我就把这些钱给了他们。
不久于采臣利用“青红帮”关系到东乡安香于家一个地
主家中种菜园子,据说辈份还挺大的。刘学美也离开蓬
莱到青岛码头当苦力。后来调他跑交通。那时党中央
在上海,刘学美专跑上海。他买了个礼帽,又买了双皮
鞋,做了件长袍,打扮成上层社会的人。一天,山东省委
书记约他到青岛海滨公园接头,他按时到了。只见这个
书记坐在那里,手里拿着一个树枝在地上写“转变’’两
字,也不说话,老是这两个字。不多一会来了两个人说,
你被捕了,就把他抓起来送进了监狱。
我很感激刘学美,他没有把我咬出来。原来这个书
记早就叛变了,他仍继续出卖。他以汇报工作为名,调
刘坦和李厚生去青岛。刘坦对李厚生说,我们不要一起
去,我们约定个地方你等我,如果我两天不来找你,我
就出事了。刘坦一个人找到书记,屋里有两个人,一个
人躺在床铺上,书记坐在桌子旁说,都是自己人,你说
吧。刘坦把情况汇报完后,书记说,你再把党员的名单
写下。刘坦写好了,躺在床上的那个人爬起来说,你被
捕了,还有一个李厚生在那里?找他去。
刘坦就领着他们东找西找,就是不到约定的地方。
找了好几天也没有找着。李厚生等了好几天,不见刘坦
知道是出事了。如果李厚生被捕,下面就该临到我了。
李厚生一个月来一两次同我联系,传达一些党的
指示,给我看油印的秘密文件。他命我在教员和学生中
发展党组织。我便发起组织“尘烟文艺社”,团结一帮爱
好文学的小学时期的同学。其中有孙启昶、王景熙、李
隆兴(李慕)、张懋尝(鉴明)、王作泉(王鉴)、邹瀛等。在
我们过去的老师韩成一主办的《蓬莱日报》上,编辑《尘
烟》周刊,发表一些进步小说、诗歌、散文等。我也曾写
过几篇小说,现在都找不到了。
1 933年冬,我介绍孙启昶入了党,又想介绍王景
熙入党,那天我同他谈了一个晚上,他吓得要死,不敢
参加。第二天给我送来一封信,要我不要再同他来往。
从此他闭门不出,不见任何人。这件事对我的打击挺
大。后来听说他参加革命后,向组织上交待了这件事,
组织上怀疑我是被他出卖了,其实我出走与他无关。那
时因《尘烟》周刊登的一些进步文章,受到国民党县党
部的警告,大家的意见也有分歧,“尘烟文学社”逐渐瓦
解,我便到东乡靠近于采臣的地方去当了小学教员了。
1935年上半年,我在刘家沟小学当教员。每逢赶
集便同于采臣在集上接头,他是在集上卖旱烟叶。我把
李厚生每次传达给我的事再传达给他。他团结了一些
在烟潍路上拉洋车的车夫,发展了几个党员。有一次他
叫我去给党员上党课,我在他看菜园的小屋里住了一
夜。我感到他不遵守秘密工作不准发生横的关系的纪
律,便批评了他,以后再没有去过。
刘家沟小学校长周硕舫也是城里人,思想很反动,
同国民党县党部的头子王天乙及东乡保卫团团总蔡禾
生过从甚密,经常在一起饮宴。因为我从莱阳乡师和济
南正谊中学连续两次被开除,我是共产党员,在本县教
育界中已是公开的秘密。周硕舫经常有意当着我的面
攻击共产党,我很反感。有一次我同他吵起来。我便把
学生召集起来,大唱我在莱阳乡师学的歌曲“杀(三)民
主义,你党所宗,一斤煤油,一斤大葱——”搞得周硕舫
狼狈不堪。
这时孙启昶在刘家沟附近的湾子口孙家小学当教
员,认识本村的孙自平。孙自平在附近的大皂许家任校
长,他思想进步,到处找共产党。当他听说我是共产党,
便托孙启昶请我去帮他教书。这样,我便辞了刘家沟小
学,到了大皂许家村。
那时我还不满20岁,孙自平已年过30岁了。他瘦
高个子,身体很虚弱,常打嗝,用手轻轻捶着胸部,说话
慢条斯理的,满面笑容。学校是个初级小学,附设高级
班。在一条小河边上,建起一长条有前后窗户的向阳房
子,共三个教室。在最东临近校门处,是里外间的教员
宿舍。教员有两个老先生。一个陶老先生,是城西蔚阳
山陶家村人。胖胖的,戴付眼镜,很讲养生,每天黎明前
即在床上作八段锦运动。饭后又在小河边锻炼。另一
个许老先生,是本村人不住校。据说年轻时是个纨绔子
弟,家里养过戏班子,经常喝得醉薰薰的。我和孙自平、
陶老先生,三个人住在里间,外间吃饭兼办公。每天三
餐是学生家轮流派饭。月薪是每人20元,因教员名额
已满,孙自平把月薪一半分给我,每人10元。在生活
上,孙自平处处照顾我,晚上他总是让我先睡下,他替
我把被角掖好后才上床。白天放学后,我们常在小河边
上散步。最初我对这个比我年长的人不太理解,一般人
把共产党当成洪水猛兽,谈虎色变,而他却迫切地要找
共产党。慢慢地推心置腹无话不谈,我才理解了一个追
求真理的高尚心灵。他为了这个追求,在我之前他还请
来一位姓陈的黄县人,那人没能解决他的问题,所以才
找到我。终于有一天他正式向我坦诚地提出要参加共
产党。我当然愿意介绍这样有觉悟的人入党。我慨然
应允了,并把入党的誓词告诉他。不久,李厚生来接头
的时候,我向他作了汇报。把孙自平从学校叫了出来介
绍给他。他们在小河边谈了很长时间,从此孙自平同志
便正式入了党。时间是在1935年9、10月间。
那时孙自平高兴的情况是难以形容的。不久,他又
介绍他弟弟孙晓凤入党,又介绍了他家的长工入党,还
有几个高年级的学生,他也要培养作为入党对象。
深秋时节李厚生来了,他告诉我,不久海阳、莱阳、
文登、荣成一带将要举行暴动。到时要我同于采臣在蓬
莱东乡响应。于采臣可以拉一伙在烟潍路上拉洋车的
车夫,要我同孙自平拉出一部份高小学生及教师。如何
行动,他以后还要来作具体布置。目前要严格保密,对
于采臣和孙自平都暂时不告诉。
事后得知,有的地方因事前暴露,便提前行动了。
等到约定暴动日期,山东军阀韩复榘的军队,已大批开
到胶东。展书堂师和张扒皮旅驻满胶东各县,大肆清
乡。各种传说到处流传。城门上搜查得很严,搜出一根
红线都说成是共产党的证据。城西关一个唱吕剧的,因
扎了一根红裤带,被捕枪毙了。这时我已不能回城里,
李厚生也不来了,而后听说他在烟台被捕了。
一个星期天,在湾子口教书的孙启昶,慌慌张张从
城里跑来告诉我,他听邹瀛说县党部要逮捕我,叫我迅
速离开。这个情况我没敢告诉孙自平,立即去安香于家
找到于采臣。当我把情况告诉他,他毫不犹豫地叫我立
即离开大皂许家,当时我还觉得于采臣太沉不住气了。
后来才明白他是怕我被捕直接威胁着他。我一时拿不
定主意,到处清乡,栖霞、莱阳、海阳都不能去。当想到
同学李慕(即李隆兴,当时叫李铁民)在天津,我便决定
到天津找他。我回来急忙把情况告诉孙自平,并告诉他
我要去天津。他也觉得情况危险,应迅速走开。他把当
月的薪水20元全给了我,我把上半年在刘家沟买的一
辆自行车留给他。第二天他便把我送到刘家沟汽车站。
我留了一张纸条给我二弟慕显德,我便一个人走了。
我在地下党遇到几次危险也没被捕,这都是偶然
的。就是在战争年代,枪弹那么急,在我身旁死了多少
人,可就是没伤着我。有一次一颗炮弹,把一个战士都
打成两节了,离我很近很近但没伤着我。真是命大呀!
也不知是谁在保佑着我。
李厚生是在烟台被捕的。李厚生惨得很,解放后在
桓台一个农场里做技术员。反右时又被划了右派分子,
再加上定为“叛徒”,被整的好厉害呀!这个人表现很
好,不论整得多么凶,他始终表示还要为党工作。前些
年才死的,到现在也没平反。我同他们讲了,李厚生要
重新作结论,要给平反。李厚生是招远道头人。
黄日宾是在胶东“一一·四”暴动失败后出去的,
在地下党时,他当过莱阳县委书记。据说表现不怎么
好,与党失掉关系后他就消极了。他没有找党也没有重
新入党。所以在文革中,装甲兵去调查我的历史时,开
始他说是他介绍我入的党,并说年轻时我们都很要好。
装甲兵那伙人就整他说,慕湘在北京是个很大的“三反
分子”,是你介绍的,你也有问题。把黄日宾吓得不敢证
明这一条了。但他说我要对得起慕显松,1932年我同
他在一起做过党的工作。这一来,没有人介绍我入党,
我就成了假党员。装甲兵那伙人,反来复去弄我假党
员。后来王英高那伙人倒了,王振祥这些人又重新去调
查。黄日宾不敢改口了,费了好大的劲,他才说,他们威
胁我,我不敢讲真话。最后他才作了一个证明,1932年
秋天他介绍我入的党。不久他便死了。过去这些事简
直是一笔糊涂帐。
(慕彦夫根据1986年9月13日 慕湘录音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