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战争岁月(彭敬心口述/高自宝整理)

15898 发表于2019-07-30 09:06:53

编者的话:这样一位跨越一个世纪的百岁老人,一个走过了民国年,走到了百年后的今天的老人,一个朴实的老农民,其自述故事弥足珍贵。他的经历自述,是老一代人、千千万万个民众的人生“标本”。

文末还有对96岁的彭富年老人的采访录音。彭富年老人耳朵已经听不到声音,不能进行问答式访谈。他的铿锵自白,具有着老一辈人的率直。而且,作为一位在本乡本土生活了将近一百年的老人,他的语言古朴味纯,或许能成为“方言学”研究所需要的沂南乡音的“标本”。


百磴庄彭敬心老人的自述

我叫彭敬心,“敬”是你敬我爱的“敬”,“心”是三个点的“心”。我是民国八年生人,属羊,今年是101岁。

1941年鬼子大进攻,占了刘家店子,安了“皇城”,还在河阳安了汉奸据点。

从鬼子汉奸一过来,我就参加了民兵队打鬼子打汉奸。村里的民兵队长是徐学森,支部书记是徐学东。区里的武装部长是张修海,副部长是俺庄的彭同年和沟崖村的高贵恩。

那一年,汉奸在司马安了据点。司马村有个高楼,汉奸们就住在楼里。司马的圩子很出名,古来就有传唱说:“小圩主,二朝廷,司马庄怪威风”。

张修海经常带着民兵队在莪庄等沿河站岗,也经常从莪庄到土山区里去,经常从百磴庄经过。

有一次,张修海带着三个人走到俺村东南,我正在那里挑水。他们四个人一直向东南瞅,时刻怕东南上来了鬼子。我看到西南岭上从司马据点里来了汉奸,就提醒张修海说:“老张,你光向东南瞅,不向西南看看吗?”。

张修海向西南岭上一看,来了一伙汉奸,半袋烟的功夫就能到眼前。他们四个人就迅速地开了枪。枪声一响,百磴庄的人就都快速地跑出村去,朝着菜园和大礼让方向跑了。

村里人都跑了,汉奸们在村里扑了空。汉奸们是快过年了出来催给养的,要豆腐、要青菜、要煎饼,结果什么也没有要成。

八路军队伍打司马据点时,牺牲了一个连长。临打以前,营长向连长下了死命令,说天亮之前必须打下据点,“打不下来提头来见”。这个连长,提着盒子枪冲到了司马高楼下边的小楼上。  

高楼里的两个汉奸喊着要投降向下走,被连长两枪打死了。楼里的汉奸看着不投降要死,投降也得死,就狠心扔下了一棵小手榴弹。手榴弹在连长的裤裆下炸了,当场就把连长炸死了。

刘家店子的“皇城”里,起初还没怎么大作恶。以后,来了一个“红部”,红部虽然就有一个人,但是,咱们的村干部、民兵、八路军等,只要被这个“红部”抓去,抓一个杀一个,一个不剩,全都在“杀人场子”或者是河滩里枪杀了。

这个“红部”抓了咱的人,先灌辣椒水。把辣椒面子搅水里灌到肚子里,再踩出来。我操他祖奶奶,你想想那个洋罪咱受的了满?!

八路军里真有人才,八路军从临沂派来了一个“特派员”,是专门来杀这个“红部”的。特派员从临沂弄了一套鬼子军官的衣服穿在身上。当“红部”的那个鬼子从店子到河阳时,在路上被特派员”“一对一”单挑枪杀了。特派员穿着鬼子军官服装,遇到“红部”时,“红部”看到他的官大,还向他打敬礼。

特派员手枪指着“红部”的头开了枪,把他打死。自从把“红部”处决了,店子鬼子据点就像蝎子被掐了“毒子尖”,祸害人就轻了。

我跟着民兵队、跟着前东河的张修海站河防时,曾经背着个“小马枪”。有一天晚上,我在莪庄地屋子里值班。半夜的时候,听着河对岸有划拉水的声音。正好这时张修海巡河查岗走到了这里。我把情况一说,张修海说,你怎么知道是划拉水的声音,是不是淌水的声音?我说,我还听不出淌水声和划拉水吗?

结果,仔细地看了一会,果然发现了对岸是有人要过河。我们就打了三粒子弹,警告对方。对方也回了一枪,然后就没有了动静。

那年六月里,张修海带着民兵队,在莪庄被鬼子汉奸包围了。起因是民兵队在沂河“后石嘴子”打死了一个正在洗澡的汉奸。有天晚上,据点里集合了三百个会凫水的汉奸,偷着过河把莪庄包围了。张修海等都在莪庄睡觉,听了信带着一些人向村外跑,跑到汉奸插了岗的地方,汉奸问是谁,张修海高声大嗓地骂汉奸:操您妈的瞎叫唤什么,你看看我是谁?!说话间,他们就混过去了。混过去了,汉奸们还不知道是谁。

张修海真是胆子大,如果他们硬着打硬着冲,“巷子里抡不开扁担”,汉奸多,咱的人少,人腿是赶不上子弹快的。

1941年鬼子大进攻,八路军被包围在了北大山,五十七军(国民党)在打着支撑。

鬼子包围北大山的时候,住在西桃花村的《大众日报》向滨海转移。区里来了命令,让我们去“送报社”到滨海,我和本村的彭怀明、彭成全、彭玉森、刘策斗、徐以先等七八个人也去了。

大众日报社搬家,机器等都需要带着。我用担子挑了两块木头,方木,一庹来长,五六十斤。

护送报社搬家的,是报社保卫部、县大队等二三百口子人。县大队的人都戴着小白帽,穿着统一的服装。

从西桃花搬了机器,肩挑人抬,准备晚上从新兴村东过沂河到南河阳上东岸。为了防止店子河阳葛沟据点里的鬼子汉奸袭击,保卫队伍两头儿都设了人马看护着。

到新兴沂河边,河里正涨大水,过河的人都脱了光腚子过河。过河后从南河阳走西石牛、东石牛奔了汀水。过汀水向东又过了“茅河”,走了很远到了目的地滨海的沙窝头村。

在沙窝头住了一个月左右,整天吃那里的酸煎饼。穇子煎饼又发酸,不如咱自家的地瓜煎饼。

住了一个多月才回家,回来的时候又赶上茅河、沂河两条大河都涨水。那天天傍黑到了南河阳过河,看着西来的汶河河口涨大水没法过河,就让司马一个姓孟的诨名子叫做“肝花”的人下河试水。结果,姓孟的一下河,就被水冲走了。冲出去几丈远,亏了姓孟的水性好,又爬上了河岸。

当天晚上没法过河,我们找到南河阳一个亲戚家住下。

下半夜的时候,我从小窗户里看河滩,河滩上有人正在过河。我来到沂河河滩里,随着过河的人摸着黑就下了水。一到河中心,水到了嘴边儿。好在沂河里没发大水。汶河里发了大水,在汶河进入沂河的河口处,汶河水激,把沂河水截成了“稳水”,这才没有被水冲走。我不会凫水,水再深一点,我就过不来,兴许就被淹死了。这是天意,老天不让把我冲走或者是淹死。

打国民党时,我参加支前从泰安大汶口、徂徕山等转战到了兖州府。徂徕山有七十二座庙,很有名。当年八路军来山东就曾经先在徂徕山住过。

兖州城里国民党机枪大炮防守严密,“七纵”的队伍打了几天消耗大。我们民工队每天都从战场上抢运伤员。当时,“胶东伕子”在第一道火线,他们用竹竿绑制的轻担架从火线上把伤员拉下来,交给我们进行转运。我们第二道火线上的担架是木头扎的,四个人一个抬子抬了伤员走路稳。

伤员交接的时候,每个伤员旁边都分别插着小红旗、小蓝旗或者小黑旗。“红旗轻,蓝旗重,黑旗接近丧了命。”分出轻重缓急,进行抢运。从战场上抬了伤员,根据命令,分送到四外的部队医院里。

我们抢运了一个轻伤员,二十多岁的年纪,大个子,一路上闷声不说一句话。我就问他,你怎么不说话啊。他说,哎!我们是上去了一个营,最后只有五十几个人囫囵着下来了。战友们一个个都是二十岁左右的青年人啊,倒下了就没起来。我们在上边一连三天没下来,这三天就是一个吃饱了的壮汉也坚持不了,何况有时候连水也顾不得喝。

抬担架也需要细心,上级要求是“三爱五快”。伤员说要尿尿,那就快点给他把尿。伤员说疼要翻身,那就赶紧给他翻翻身。伤员都是咱自己的亲兄弟,人家拿了命打江山,咱也得事事处处给他服好务。

兖州城难打,最后来了“十三纵”。十三纵的人说,要想打下兖州府,“七纵”也必须服从十三纵统一指挥。

结果,十三纵把进攻四个城门的大炮统一调到东门来,一齐向东门开炮。东门城里国民党部队在地下埋了不少的炸弹、子弹箱子等,都被大炮打爆了。国民党部队撑不住,咱的部队才打开。

这次出伕,我是和彭怀真、李孝存、彭成全、彭怀忠等几个人去的,住了一个多月。彭怀真个子大力气大,干活是好手。

“担架营”是任家庄姓任的负责,我是党员,让我负责前后照应,别瞎了人。吃饭是整天吃“哆搭子”,就是把蜀黍麦子等自己用磨推了,磨成稠一点的糊子,然后用手哆搭成牛舌头一样的饼子,蒸熟了吃。没有菜吃,我们就买了香椿芽腌了吃。兖州府那里很多大香椿树,我们买回来一大抱香椿芽,我负责每天揉香椿芽腌了给大伙吃。

以后,我还到了沂河南头的“天下无二错”的错庄去出伕修涵洞,住在一片湖地里,又潮湿活又累。再以后,我还出伕到过沙沟修水库,到丹山子修过拦河闸。

我虽然身个不高,但是身体灵便,没有干不了的活,没有受不了的罪。我是1944年加入组织的老党员,什么时候都应跑在前头。

(自述文章仅仅记录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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