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纪区的位置很重要,它是胶东海(阳)莱(阳)根据地的前哨阵地之一。我们槐树底和纪家店、苕帚夼、亭儿崖、摆架岭等五个村子,又处在前哨的第一线;离投降派赵保元的老巢玩底不过二三十里。俺这五个村,都座落在一条两岸丘陵起伏、树林茂密的山夼夼里,南北不足四里长,东西仅有里把宽,邻里乡亲们春种、秋收常在地头上照面。村与村结成亲眷的人家很多;每逢年节,媳妇走娘家,亲戚串门子,热闹极了。年年正月搭野台子唱村戏,也是合伙凑钱请班子。
我们党在这里建立抗日民主政权以后,贫苦农民间的感情愈加密切、深厚了。可是,在对敌斗争方面,村与村之间还缺少紧密配合。五个村的民兵还捏不成一个拳头,一有情况,各村里各自掩护群众,坚壁清野,没有共同防御敌人的战斗方案。因此,过去几年我们吃过邢村鬼子的亏,上过玩底投降派的当,叫赵保元的拉驴队牵走几头牲口,还让他们接二连三地抓去了几个人。
过去,我们也感到这是个问题,可是不知道该怎么办好。自从参加了胶东民兵大会,许世友司令员在会上提出“村村联防”的号召,要求“一村遇难,众村解围”之后,俺心里才开了两扇门。我们五村五个代表都在大会上表示:一踏上家乡门槛,立即发动前五村的群众 “并五指”、“攥拳头”,将民兵联防运动广泛地开展起来。
建立联防组织那几天, 我们五个村子就像过节一样, 整个山夼夼全动起来了。“青抗先”在村团部精心选拔联防骨干分子;“识字班”在学堂里开动员会;村干部们也纷纷逐家走访,挨门宣传……。一时,“村村相联,庄庄相助”的口号,风快地传进了每一户农民的心窝,联防运动蓬蓬勃勃地搞起来了。
当时,正值秋收季节,山坡梯田,一层层黄橙橙的谷穗都熟得垂下了头。一部分群众为自己辛苦了一年的庄稼担心,害怕被赵保元的抢粮队夺去。为了不误秋收,保住劳动成果,俺五个村又根据上级指示和联防精神,用变工的办法统一收割。
这天早晨,收割的队伍迎着凉爽的秋风来到了田野。我们十几个精壮民兵是第一线,在离村最远的西山崖下收割;第二线是中年民兵,也叫基干团,他们的人数最多;第三线是年过花甲的老人和“青妇队”。至于那些中年妇女、老太太,都留在村里做活,或者烧饭送水。站在高处眺望,展示在眼前的是一幅动人的画图!谷浪似海,人流如龙,层层叠叠的收割队伍,挥舞着银镰,割谷如飞。一把把镰刀,紧紧攥在联防队员的手里,一杆杆钢枪、土炮,威武地架立在高高的田坎上。队队派有瞭望哨,山山矗立着“信号树”。“信号树”向南倒,表示玩底的投降军出动来抢粮;“信号树”向北倒,表示邢村的鬼子出来“扫荡”。要是警枪一响,第一线的民兵立即收镰拿枪,准备迎敌;基干团便掩护着妇孺老弱,手牵着驮满谷捆的牲口,飞速地向山谷转移……
这真是个好办法,整个秋收季节,我们五个村子在民兵联防的严密保护下,安然无恙地渡过来了。
一连两月,赵保元的抢粮队没从这里拔走一根毫毛,确是把他们气昏了。敌人把我们五个村子看做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立即将五村联防撕碎、打垮。
初冬的一个傍晚,天昏沉沉的。我吃罢晚饭走到村头,准备去巡哨。突然,在暮色苍茫中跑来了一个民兵。他老远就举着一封信朝我喊:“赵保元给咱打‘战表’来了!”
我紧走几步,不解其意地问:“什么‘战表’?”
“从赵保元窝里传来的一张催款、派粮单子!”那民兵怒气冲冲地答应着。
俺俩把信交给正在村团部的干部们。听说赵保元来信,人人气得发愣,不知这叛逆又想耍什么手腕。村长急促地接过信纸,顺手摊开,想看个究竟。怎奈天黑字密,不易辨认。我立即擦着火柴点起油灯:那刺人的白纸上的黑字,一个接一个的在我们眼前跳动起来: 前五村槐树底负责人:限你们于三天内,纳粮三千斤,筹款五万块……违者严加惩办,抗者派兵镇 压;那时你村将大祸临身,鸡犬难留……
念到这里,传递信件的那个民兵,早就气得窝不住火了,一伸手,夺过信纸便想撕碎。 “慢着!村长纪昌文眼疾手快地拦阻他道:“你赶紧将这封信送给联防指挥纪中礼、指导员纪德隆,请他们火速准备对策!
联防紧急会议开了个通宵。拂晓,联防指挥纪中礼,针对敌人突袭中心村的狂妄计划作了战斗部署;还特别交代大家,在几个口子上埋好地雷;同时各村也要加强戒备,以防敌人声东击西。
接着,五个村子在各自的庄头上,丁丁当当地敲响了铜钟。乡亲们汇集在各村空场上,静静地听着村干部作动员报告。
我们村的群众大会,是在一棵大槐树后头召开的。村长纪昌文登上土台,向大家宣读了赵逆写来的书信。 如果将群众对赵保元的仇恨比作一团烈火, 那封信就好比向火上浇油。 “叫狗养的试试看, 敢进村就砸断他的狗腿!“让他们来吧! 咱和这帮丧天良的畜牲拚了1会议在怒骂声中结束了。散了会大家都去拾掇土炮,擦拭“老套筒”,单等敌人来碰。三天过去了,不见敌人丝毫动静。负责联络情况的民兵,每次向我们报告时总说: “从摆架岭村的顶峰——北口子观察,敌人的便衣探子,鬼头鬼脑活动得很频繁。投降军的部队也摆着一副进攻的姿态,但却不见它向北口子开火。”
第三天午夜,赵保元终于派遣了三百多人的一支队伍,向槐树底村袭来了。
那一夜,天空阴得像口黑锅,伸手不见五指,我从西山顶上查哨回来,正在和村长纪昌文同志开“碰头会”,突然传来“砰”,“砰”两声警枪,少顷,哨兵飞也似地跑进村团部来报告说:“敌人在西山崖上露头了。”
我连忙问道:“有多少敌人?”
“黑大乎的一片,看不清楚。”
“你看该怎么行动?”我急切地征求村长纪昌文的意见。
“你带着民兵去阻击敌人,我来安置全村群众,按计划执行。”纪昌文同志冷静而果断地决定了。
谁知,没等到我将槐树底村的“青抗先”全部拉上西南山,狡猾的敌人已绕过山顶的哨棚,避开雷区,从东南方向包抄过来了。
敌人对这里的地形很熟悉。槐树底村东南有条公路,是南通纪家店,北至摆架岭的山沟大道。敌人为隔断南北四村民兵的增援,首先占领了这条公路,切断了我们五个村子的联系。
情势紧张,时间紧迫,我们的任务是将敌人堵在村外,掩护群众迅速转移。
枪声在东、西两面爆豆般的响起来了。我们仅有的三十几名“青抗先”,还分成了两路去阻击敌人。
当时,我最担心的是怕群众舍不得盆盆罐罐,拖泥带水地走不脱那就糟了。可是一转念,又觉得这种担心是多余的。因为家家的余粮和值钱的东西,早已埋藏起来了。需要随身携带的吃食和被服,每天一到下晚就捆扎得结结实实,遇到情况,将行囊搬上驴背,鞭子一扬,小毛驴就把全部家当驮走了。我们边沿区域的人民,已经熟习、适应了这种战斗生活。
果然,我们阻击敌人还不到半个时辰,村团部通信员便匆匆跑来对我说:“乡亲们全走净了,村长叫你们赶紧向南岗上撤退!”
南岗,在槐树底村的西南,是俺村与亭儿崖接壤的一座高地。只要登上南岗,我们两村的民兵就能合二为一,居高临下地阻击敌人。到了南岗,只见峰顶上站满了人群,原来邻村亭儿崖的民兵早闻声赶上来了。
已到向敌人反扑的时候了。我们立即发出了统一行动的信号。接着,各村民兵在联防事先规定的地方便同时开了火。枪声由远而近,由疏变密。俺槐树底、亭儿崖两村的民兵,随着爆豆似的枪声,犹如破堤而下的洪水,反身向敌人扑去。
“杀!杀!”“青抗先”队员摹仿着八路打冲锋的气势怒吼着。
“抓活的,不让狗杂种跑掉一个! ”“基干团”有的扛着铡刀,有的端着红缨枪,大声吆喝着向前冲击。青妇队的闺女、媳妇们也拿着菜刀,举着粪叉子跟着前进……
霎时,四处杀声,喊声,加上当当的锣声,震荡得山鸣谷应。当时,分不清哪是自己的声音,哪是旁人的声音;辨不出哪是槐树底村的乡亲,哪是别个村的群众,只觉得自己完全置身于群众的海洋里了。
敌人见四面八方响起了钢枪土炮,又冲来海潮般的队伍,立时慌了;也顾不及摸清情况,组织反击,就夹着尾巴溃逃了。
当时,我们民兵武器较少,除几支步枪以外,只有三五十支土枪、土炮,怎能大量杀伤敌人?又因敌人的数目众多,所以,联防指挥部统一传令:不准追击敌人过远,以防吃亏。可是,被激怒了的群众,谁还顾这些?跟随在敌人后面,一阵追杀。结果,一个迷路的敌人,被迫向我们投降,缴获大枪一支,子弹六十发,还有一匹膘肥肉壮的小毛驴。
投降派挨了打,日本鬼子还不服气。转过年,邢村的鬼子又来我们这一带“扫荡”,五村联防毫不客气地请他们吃了一顿“铁西瓜”。
从此,五村联防粉碎敌人进攻的事迹,广泛传开了。遭受打击的投降派和邢村的鬼子,惧怕这座山坳,咬牙切齿地称它“虎狼沟”。可邻近的乡亲们却一个劲地夸奖我们,都称我们五村为五虎村。五虎村,是个多么有气魄的称号啊!后来俺五村青年男女外出时人家要问: “你是哪村的?”大家不再提原来的村名,都回答:“俺是五虎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