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三七年十一月八日在瑶村,我第一次见到了日本俘虏兵。过去,日军作战,绝不肯在战场上丢弃阵亡和负伤的士兵,更不要说被活捉了。据说,“武士道”精神在日军官兵中影响很深。昨天,我一二九师和一一五师主力设伏于广阳、户封地区,给由沽尚镇西犯的日军二十师团的一个联队以严重的打击。敌人惊慌失措,丢盔弃甲,居然被我军活捉了几个士兵。
这些俘虏很不老实,其中一个总嘟嘟囔囔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我们找来了一位过去留学日本的同志做翻译。原来他是说,我们要是杀了他的头,他来世就变不成人了,只能做鬼。我们听说后,捧腹大笑。他见了,更加疑心,乘我们不注意时,突然向墙壁撞去,要自杀,我忙拦住了他。翻译同志问他这是为何?他说:好歹也逃不脱一死,自己死比被人杀好,来世还是人!我们一再给他讲解八路军的俘虏政策,还端来了饭菜给他吃。他不信,也不吃,仍然坚持说:现在不杀,将来还是要杀的。这些日本兵如此顽固,足见日本军国主义毒化教育对士兵思想的影响之深,非一两句话所能开化的。我们不仅要对他们进行教育,而且还要用实际行动去感化他们。我想,到头来,他们会转变的。
“与敌打政治仗”一九三八年二月六日在辽县,刘伯承师长在营长、团长干部会上,作重要讲话,特别强调了与敌打政治仗的问题。刘师长说:“与敌打政治仗,就是要瓦解敌人,促其反战。敌人进行的是侵略战争,是非正义之师,内部存在着许多问题,如虐待士兵、思念家乡、厌倦打仗等等。其实,抓俘虏是件好事。如果我们能把他们教育好、感化过来,那么,他们回去后就能替我们作有力的宣传,而这种宣传是我们力不能及的。我们应该有这个信心,共产党的力量足以使他们改造成新人!”刘师长还说:“我们还要捉他们的‘邮政’(指邮政投递员)。这次,我们捉了一个‘邮政’,看到敌人士兵在家信中流露出了希望回家,早日结束战争的情绪。我们还从一个被打死的日本兵身上搜出了日本国内印刷的传单,上面写着:你们的敌人不是中国人,而是日本军阀;打中国是死路,只有回家打军阀才是出路,等等。可见,日本国内的反战运动相当活跃。及时地了解到这些情况,对我们的斗争有利!”我想起了去年我见到的那几个俘虏兵的变化情况,对刘师长的话更加深信不疑。
欢送日军俘虏回国
一九三八年三月二十五日在下良,欢送一批日本俘虏兵回国,许多老百姓赶来参加。以前,老百姓见到我军俘虏的日本兵,恨得咬牙切齿,张口就骂,扬手就打,拦都拦不住。也难怪,老百姓的日子让他们给糟蹋苦了。但这次,他们没有骂,更没有打,而是冲着他们笑,还鼓掌。他们知道,这些俘虏兵在我们的教育感化下已经觉悟,再也不愿为军阀当炮灰屠杀中国人民了。我看见,一个日本兵哭了。他拉起我们翻译同志的手,不停地向群众挥动着……我认出了他。他是日军中岛部队的士兵,去年六月被迫应征入伍,参加过南京方面的作战,在十六日的黎城战斗中被我们俘虏。开始,他也以为我们要杀他,却没料受到了优待,非常感动。在十八日的师部欢迎大会上,他代表十名俘虏兵讲了话。他说:我这次被八路捉过来,开始是害怕的。心想,我虽是被迫入伍,但也干了许多对不起中国老百姓的事,犯了罪,你们能饶过我吗?我想你们先不杀,是为了套情报,终究还要杀。事实终于教育了我,八路好,中国山西的老百姓好!我要告诉家乡的人民,这种罪恶的战争再也不能打下去了!他还说:我们中岛部队刚开到山西,就遭八路的包围,老百姓们都把东西藏起来了,我们什么都摸不到,许多弟兄早就不愿打了!说着说着,他竟哭了,呜咽着说:待……战争结束了,我要……回来的,一定来看望你们!他哭着走远了。我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心里有股说不出的滋味。日本帝国主义者发动的这场侵略战争,不仅给中国人民带来了巨大的灾难,而且在中日两国人民的心灵上都留下了巨大的创伤!
放下武器就是兄弟
一九三九年九月三日晚上,师部和驻地的老百姓在三民学校操场开会,欢迎被俘的日t军士兵和伪皇协军的正、副团长。这次欢迎会非常活跃,不仅对俘虏,而且对我们也是一次生动的教育。师政治部宣传部长在致词中说:“日军士兵只要肯放下武器,就是我们的兄弟!”这句话刚被张香山同志翻译成日文,日军士兵便热烈地鼓掌,一个劲儿地用日语嚷嚷:“兄弟!兄弟!”
有一个叫山口吉福的日本兵,以前在家从商,这次在武乡间的鸡窝铺战斗中被我军俘虏。他在大会上说:“我在战斗中负了伤,只想闭眼等死,没料到中国的老百姓用担架把我抬下战场,八路又给我治伤。世上哪有这样的军队?我向你们致敬!”他待张香山同志把这些话翻译过来后,又说:“我们日本老百姓并不愿来打中国,是军阀们逼着来的,我们受骗了,你们能理解原谅我吗?”他的眼光是诚实、恳切的,我们用经久不息的掌声回答了他。接着该是伪皇协军团长讲话。可是,临开会,他却病了。其实,他生的是心病。这个团长不是在战斗中自觉携枪反正的,而是被我军打垮后活捉过来的。他是中国人,却甘心当侵略者的奴才,自觉没脸和老百姓见面。也罢,只要能够认识到这点,不再与豺狼为伍,我们仍是欢迎的。伪皇协军副团长代替团长讲了话。他说:“我们以前走错了路。这次八路军打过来时,我就和团长讲,中国人不打中国人,咱们还是自动交枪吧……”他还说:“我知道日军的情况,现在他们已经陷入了困境。过去士兵的伙食费一天是五毛钱,还有罐头,现在一天是三毛,只有在礼拜天才能吃到罐头。今后,我要改邪归正,和八路军一起打鬼子!”大会结束后,被俘的敌伪官兵和我们一起看新剧。大家的兴致非常高,不断叫好,一直到深夜才散去。
活跃的“日本反战同盟”
以前,只见过我们俘虏的日本兵,还从未见过也从未听过有自动投诚的日本兵。一九四一年三月二十一日下午,师直属队的干部战士到王堡参加欢迎日本兵的大会。据说,只有两人。我有些纳闷儿:区区两人,还值得这样兴师动众?后经介绍,才知道这两人都是自动跑过来的,其中的一位还把他的大队长的洋马骑来了。这可真是件稀奇事。开会回来,我左思右想,又觉得这事也没有什么可奇怪的。抗战三年多来,我军争取和瓦解敌军的工作有了很大发展,改造了许多日本俘虏兵。他们成立了日本反战同盟等进步组织,编印传单,写信,做慰问袋,积极协助我们开展宣传工作,在日军中产生了很大的影响。挺有意思的是,反战同盟的日本朋友还谱写了许多日本歌曲,连我都学会了几首。这些歌的歌词反映了日军内部日渐增长的思乡厌战情绪,采用的又是日本民歌调,所以唱起来深沉婉转,且有几分凄怆,催人泪下。每到天黑,我们就派出小部队掩护反战同盟的日本朋友到日军据点外边唱这些歌。于是,深沉凄切的歌声随着习习的夜风飘进了敌据点里:马在嘶,路迢遥,夜又来临了。
今天露营又是草作褥倾听秋虫悲哀地鸣。晴朗的天空,阴霾的心谁愿化作无定河边骨?把无意义的战争停止,弟兄们,回国去吧!听做敌工的同志讲,有时,反战同盟的日本朋友唱歌的时候,据点里静悄悄的,日本士兵都在侧耳倾听,待惊醒了他们的军官,才被迫开枪开炮。有时,情况正相反,歌声刚起时,敌人一个劲儿地朝四野里射击,但后来就越来越稀了,最后干脆不打了,只听那歌声此起彼伏,凄凄惨惨。显然,据点里的敌人听出了这是自己同胞唱的歌,陷入了极度的痛苦之中。据说,这两个自动投诚的日本兵,就是不愿为军国主义者卖命,而后又听了这样的歌子,才跑过来的。被改造好的日本兵在八路军里的生活是十分愉快的。他们与我们同学习、同劳动、同娱乐,结下了深厚的友谊。
我们一二九师开展棒球体育活动是比较普遍的。不过,刚开始的时候,我们的同志都不会打,只见几位日本朋友打着玩,觉得挺新鲜,就围着观看助威。一天,刘伯承师长也来看他们打棒球。休息的时候,刘师长捡起球一看,原来是他们自己用羊皮缝制的,就高兴地对我们的同志说:“部队应经常搞些体育活动,我看棒球就不错,一个棒,一个球,就能打起来。”他又对日本朋友说:“请你们当老师,怎么样?”翻译同志把这话译成日语后,他们高兴得不得了,欣然答应。这些日本朋友教我们打棒球很是认真耐心,不仅讲解比赛规则、手把手地纠正动作,而且还亲自帮忙找合适的材料来削棒、缝球。就这样,在刘师长的倡导和Lt本朋友的教练下,棒球运动先是在师直机关里开展起来,而后又推广到部队里。后来,我们又把日本朋友和八路军战士一起打棒球的事写进了传单,并写道:“日本士兵也好,八路军也好,不都是兄弟吗?还是停止这可恶的战争,轻松地唱支《樱花曲》,打场棒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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