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石山耸立在乳(山)、海(阳)两县的交界处。它嵯峨峥蝾,气势磅薄,绵延三十多华里。远远望去,宛如一匹驰骋疆场的骏马,飞腾在蓝天、白云之中。
我爱马石山。
这不只是由于它峻峭挺拔,岗峦秀丽,雄伟多姿。主要的还是因为我对它有着一种特别的感情。
马石山,是我曾经战斗过的地方。40年前,我亲身经历过日本帝国主义和国民党反动派在这里制造的骇人听闻的大血案,也亲自目睹了英勇的抗日军民在山上与敌寇展开的悲壮而殊死的战斗。马石山的道道岗峦、条条峡谷,渗透了我抗日军民的鲜血,埋葬着英烈们的忠骨。至今,每当我回想起这些事,心头就涌起无限的悲痛和仇恨,涌起无限的虔敬和怀念。
1942年,伟大的抗日战争进入了最艰苦的阶段。日本帝国主义和国民党反动派,互相勾结,集中兵力对我党领导的根据地进行了连续地残酷“扫荡”,妄图一举歼灭我党的领导机关和主力部队,彻底摧毁我抗日根据地。
古历10月,日寇华北派遣军总司令冈村宁次,亲自乘飞机来胶东,纠集了青岛、威海、烟台、莱阳等地据点的伪军,约三万多人,东从东海岸,西至烟青线,南起青岛,北到烟台,对我胶东根据地,发动了一场规模巨大,空前残酷的“拉网”大扫荡。
扫荡开始之前,敌酋冈村宁次狂妄地叫嚣:要采用“铁壁台围”, “分进合击”,“对角清剿”和实行“烧光、抢光、杀光”的三光政策。为了配合扫荡,日本的军舰,整天停泊在黄海、渤海的海面上,封锁着各个港口。飞机则成批的每天在半岛上空轰炸、扫射。地面上的日伪军,更是猖狂至极,饿狼般地扑向各个角落。到处烧杀、抢劫。白天,它们象用梳子梳头一样,不丢一个村,不漏一座山,不落一条沟,以密集的队形,逐渐合围。晚上,便把各条山口、要遭,严密地控制起来,在满山遍野燃起篝火。一堆堆的互相连接着,密密麻麻,构成了一张方园数百里的大火网。
在日寇残酷扫荡的日子里,千里胶东,到处是密集的枪炮声,到处是滚滚的浓烟和冲天的火光。胶东人们无家可归,只得四处逃散。在那光秃秃的山岭上,在那幽深深的沟谷里,在那空旷旷,无遮无掩的田野中,逃难的人们扶老携 幼,拖儿带女,一堆堆、一簇簇地坐在树底下,草丛里,或躺在背风的坡坎上,有的在唉声叹气,有的在低声抽泣,个 个的脸上布满着惶悚不安,呆滞忧愁的神色。心里如油煎似火燎。
日寇的包围圈在一天比一天迅速地收缩。逃难的人们,也就一天比一天更快地骤拢,向冈村宁次这个法西斯暴徒阴谋布置下的屠杀我抗日军民的集中点逼近。
这个集中点就是马石山。
10月16日,日伪军从四面八方向马石山平推过来。
这天,天空阴沉沉,北风尖溜溜,不时地飘落着零星的雪花,天气干冷。
我家住在马石山后的台上村,离山脚不足10里地。午饭刚吃过不久,村北方向就传来了隐隐约约的枪炮声。枪声一声比一声紧,一声比一声近。村里的人们都着了慌,纷纷地往马石山逃去。当时,我是村里的基干民兵,我拿起了“七九”步枪,随着逃难的人们,也朝马石山奔去。
马石山,山高林密,谷深坡陡,形势险要。照过去,躲避敌人的烧杀、抢劫、飞机轰炸,在这里可说是比较安全的。可谁也想不到,这次却是进了最危险的地方。当我来到马石山西北脚下,这里已聚集了约一两千群众。他们都是被敌人从四面八方围过来的。有的是莱阳、海阳,也有的是文登、牟平,有的是栖霞、福山,也有的是马石山周围的当地人。在这混乱的人丛里,我碰到了胶东军区派来组织当地群众反扫荡的军区文工团史晨和王庆斋同志。
“天哪,这可往哪里逃啊?”“哪里是安全的地方呀!”人们在哀叹着,议论者,互相地探问着。可谁也没有主意,谁也拿不出章程。这哀叹声、议论声、探问声,加上大人叫孩子哭的悲切声,与风吹松林发出呜呜松涛声,不对传来的砰砰叭叭的枪炮声搅杂在一起,更增加了阴森、恐怖的气氛,也更使人烦恼,和惊慌。
枪声急骤地传来了。
这时,人群里一片骚乱。有的往山坡跑;有的往树从中钻;有的窜进了沟里;一些年老体弱者,或抱着孩子的妇女,干脆坐在地上,等待敌人的发落。
我和史晨、王庆斋同志也懵愣了;这么多的人在一起确实太危险啊!可眼下四周又都是敌人,往哪里逃呢?正在大家走投无路,焦燥不安的时候,不知是谁喊了一声: “八路军来啦!”我立即向山下望去,只见从东面山野小路上急急忙忙走来了二十八,九个八路军战士。他们个个身穿灰色棉军衣,打着裹腿,背着背包和武器。从他们那很不整齐的队形和行走的姿势,可以看出已经是十分疲惫了。
逃难的人们,一见自己的队伍来了,纷纷从各自躲藏的地方跑了出来,潮水般地向战士们迎去。一会儿,战士们周围就挤满了黑压压的一片人。人们用期待的目光望着这些英武的战士,争着诉说自己的难处。
这些八路军战士,原是胶东军区5旅16团的。
他们是去东海军分区执行一项特别任务,返回路过这里的。在途中,他们就听到了枪声炮声和手榴弹的爆炸声,也看到了不少的村庄冒着黑烟,许多的百姓在山野里流浪。知道敌人的冬季扫荡已经开始了。他们为了早日回到部队参加反扫荡战斗,便不顾劳累,日夜兼程,到今天已有三天了。听着人们的诉说,回想着几天来遇到的情况,战士们清楚了,他们也被围进了网里。面对着眼前的情景,战士们个个心里燃烧着仇恨的怒火。在那一张张刚毅黑红的脸上,一只只炯炯发光的眼里表露了出来。
“人民子弟兵岂能眼瞅着人民遭涂炭!”高度的责任感即刻占据了每个战士那赤诚火热的心,与熊熊燃烧着的仇恨怒火融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种不可战胜的力量。只见他们的拳头握得紧紧,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想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目光一齐投到细高个,挎着匣子枪的人身上,象等待他下命令似的。
“刘指导员,”扛着轻机枪的大个子,终于憋不住了。短短的话音,就知道他是一个性情急燥、脾气倔强的人。他象是请示又近乎建议地说“我们决不能丢下这么多乡亲不管,你快说怎么办吧!”
“对呀!指导员,你就下命令吧!”众战士一致应合着。
这个叫刘指导员的人,却没有立即回答他们。他虽然也和同志们的心情一样,可是,在战士们中间,他毕竟是一个指挥员。他本来就是一个深沉的人,遇事善于思考,在这种情况下,自然更需沉着、冷静。深思熟虑,他那两道浓黑的蚕眉紧锁着,右手不停地摸弄着匣子枪。按理说,寻找部队,参加反扫荡战斗也是应该的。而且,他们的手里都有武器,突出去也是没有问题的。但他此刻想的是如何使群众脱离危险。他在默默地站着,战士和群众也都在默默地站着,没有一个人说话,全场鸦雀无声,分外寂静。
不大一会功夫,刘指导员抬头看了看西边的天空,用拳头在大腿上狠狠地捶了一下,敏捷地跳到身旁的一块岩石上,亮着铜钟般的嗓门说道: “乡亲们,大家不要怕,我们活着和大家在一起,死也和大家在一起。估计敌人晚上是不能上山的。现在天还不黑,等完全黑下来后,我们带领大家向外冲!”刘指导员说出了战士们的心里话,说出了人们的愿望。二十多名战士相互投递着满意的目光,人群也沸腾了起来。这个说: “可好了,可有救人了。”那个说: “有咱的八路军在,就不怕了。,,人们都象久旱的禾苗逢了水,落到海里遇到了船,热泪扑簌簌地淌了下来。
我和史晨、王庆斋急忙穿过拥挤着的人们,来到刘指导
员跟前。把我们的情况作了介绍,表示坚决和同志们一起带 ·领群众突围。指导员看着我们三人,高兴而满意地说:“太好了,你们是当地人,对地形又熟悉。不过,光咱们这些人还不行,要把群众中的干部、民兵都组织起来。”正在这时,又有一些人也来要求参战。于是,指导员把我们招呼到一起,进一步询问了四周敌人的情况,研究了如何突围和突围时虚注意的问题。
为了尽快地带领群众突围出去,大家一致同意刘指导员的意见:一是分成两个小组,从不同的方向带领群众往外突;二是避免人多暴露目标,群众要分批突围。要把年轻力壮和老弱病残,有孩子的妇女配合起来,以便互相帮助。研究完后,大家就分头做准备去了。
夜幕轻轻地落下了。风也渐渐地大起来了。
本来古历的十六,月儿又亮又园。可这天,浓云象一大块黑布把整个天空糊住,一丝缝儿也没有。虽说天黑行动不便可利于隐蔽。我心里暗暗地高兴着。没料到,突围还没有开始,敌人就在离马石山不远的地方,燃起了一堆接一堆的篝火。篝火越烧越旺,照得四周发亮。透过亮光,清楚地看见站岗的鬼子端着大枪,在篝火之间来回地走动,一挺挺的机关枪朝着马石山张着那黑洞洞的枪口。
这时,带着几个战士和民兵去侦察情况的刘指导员回来了。他来到我们跟前,坚定地说: “敌人虽然点起了篝火,但是不要怕,据侦察的情况,大部分的鬼子都已经睡觉了,立即行动吧。”
一听说要行动了,人群中有的把不能带的或用不着的东西丢掉了,年轻力壮的小伙子背起了别人的孩子,搀扶着年迈的老人,领着抱着婴儿的妇女。
突围开始了。
刘指导员和战士们带着一批约700多人向东, 我们带着一批约300人往北。人们象决了堤的洪水, 忽啦啦地冲出沟口,又分成两股激流,汹涌地静静地向东、向北倾泻,飞奔!……
第一次突围很顺利。第二次敌人也没有发觉,又顺利地突了出去。正要进行第三次突围的时候,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大娘,拉着两个孩子从人群中挤到刘指导员面前,她声音低沉地说: “同志们,天眼看要亮了。俺不该再连累你们了,你们快走吧!”“大娘”,指导员刚要说什么,老大娘又接着说道: “我老婆子没有别的心事啦,只是这两个孩子,他的爹妈都为打鬼子牺牲了,上级把他俩交给我抚养,说什么也不能让他俩再落到鬼子手里。麻烦你们把他俩带出去,让他们长大了好给爹妈报仇。”说到这里,大娘看了看站在身旁的两个孩子,哭了起来。
“指导员,把这两个孩子交给我吧!我一定把他们带出去。”大个子机枪手说着抢先把孩子抱了起来。
“给我吧。给我吧。”战士们争着承担这一任务。
指导员安慰大娘说: “你老人家只管放心,我们坚决把这两个孩子带出去!”接着,他向人们一挥手,人流又随着战士们顺着那黑黝黝的大沟,飞一样的冲去。
敌人仍没有发现这个缺口,一部分群众又顺利地突了出去。大个子机枪手冲在最前面,突出了火网后,他刚把孩子从背上解了下来,背着大娘和另一个孩子的两个战士也来了。还未等大娘来得及开口道谢,大个子急忙说道: “大娘,不要紧了,快领着孩子走吧l,,说完,他和两个战士箭一般地又飞进了火网。望着战士那矫健的身影,大娘悲喜交集,顿觉心头一热,鼻子发酸,眼泪夺眶而出,久久没有离去。
当大个子冲进火网,爬到一个土次上,刚刚架好了轻机枪,准备再一次掩护群众突围时,敌人便发觉了。机枪步枪一齐向人群射击,许多的鬼子兵也叽哩哇啦地叫着追过来。“压住敌人的火力,坚决保住突破口!”在这紧急的关头,刘指导员下达了命令。战士们同时向敌人开了火。顿时,几十条火舌在喷吐。战士们不断地变换着射击位置,搞得敌人不知道我们究竟多少人、多少枪。敌人不敢再往前冲了,只是爬在地上,胡乱地射击。在战士们猛烈的火力掩护下,人们继续向外涌去…
群众又一批胜利地突出去了。这时候,战士们如果边打边冲,仍可以突围出去。然而,他们把个人的生死安危置于度外,心里还想着山里还有小部分没有突围的群众,挽救人民生命的高度责任感在继续升腾。他们停止了射击,迅速地向马石山方向群众突围的始发地点返回。
就在战士们后撤之中,天亮了,一堆堆的篝火熄灭了,四周枪声骤然响起,枪声揭开了晨幕。马石山露出了它那锯齿形的轮廓。
当指导员和战士们来到马石山原地时,已是第三次突围结束后回来了。刘指导员询问了我们突围的情况,然后,环视了一下四周,没有突围的群众已经不多了。这些在马石山漫长的黑夜里,被惊恐焦虑折腾了一宿的人们,当听到激烈的枪声,看到熄灭的篝火,知道不行了。便散乱地往各自认为安全的沟谷、树丛、山洞、岩缝奔去。一些还没有找到隐藏地方的人们,仍在山坡上窜来窜去。个别受不住折磨或不愿落到敌人手里的人,已在那光秃的树枝上上吊自尽了。眼前的情景,象一把把锋利的匕首,刺进刘指导员和我们的心头,可是,我们都十分清楚,要想重新组织起群众突围,不仅时间不允许,而且已是不可能的了。敌人已经全部行动。血洗开始了。
黎明的山野,日伪军嗷叫着,端着枪,气势汹汹地向马石山包剿而来。为了争得时间,抢占有利地形,把仇恨射向敌人,刘指导员坚定果断地命令道:“上山!”于是,我们猛虎般地径直向山顶冲去。我们穿过纵横交错、荒芜干枯的沟谷,翻过荆棘丛生、石砾遍布的山岗,一口气来到了山后偏东的悬崖陡壁之上。
这是一个几乎垂直的大陡坡,又全是一大片一大片的光石板。山上渗流出来的泉水,在石板上结下了薄薄的一层冰,黎明的曙光映照下,似一面面巨大的玻璃镜子,闪射着刺眼的光。
“这里怎能上去呢?”我怔怔地站住了。正在我犹豫的时候,战士们如同“壁虎”,飕飕地爬了起来。大个子机枪手,虽然膀大腰粗,却爬的最快,他的身上不知什么时候又增加了两棵步枪。
望着战士们那矫捷的动作,我真觉得自己确实不配是个山里人。战士们的行动给了我巨大的勇气和力量,浑身感到从未有过的轻松,我也随着战士们爬了上去。
冬天的早晨,寒气袭人。山上的风比山下更大更狂。经过一夜辛苦奔波和紧张战斗,每个人的棉衣都被汗水湿透了。乍一来到山顶,冷气一吹,象似进了冰窖子,不停地打着颤颤。然而,却没有一人嘁冷,没有一人叫苦,又在刘指导员的率领下,对山顶地形进行了熟悉,查看。
这里是马石山的主峰。虽然马石山绵亘三十多华里,可这里并不大。南北约有四十米宽,东西不足半里地长。峰的西端,隔着一条稍微凹下的小沟,是一个名叫“小天”的山岗。东头一溜斜坡直通过峰底,与深邃的照壁石沟连接,峰的北面是瞧刻的悬崖,南面坡度较少,险阻的山路,似一缕破带子弯弯曲曲向下插去。整个主峰遍布着突兀的岩石,只有中间有一块较为平坦的草地,草地被继继续续一人多高的石墙围了起来。紧贴着南面石墙外边,在两块大青石间,傲然挺拔着一株巨伞形的平顶松。传说这块草地是前人的放马场,石墙是牧人为了圈马筑起来的。
查看完了地形,刘指导员作了简单的战前动员和战斗分组,便吩咐同志们抓紧时间休息。一听说休息,同志们才感到确实累了。肚子也饿得一个劲地叫唤。叫得最厉害的是大个子机枪手。他平日饭量就比别人大的多。可是,从昨天中午,大家把剩下的几个苞米饼子全分吃完后,到现在水米没有沾牙了。怎么能不饿呢I这时,他那宽阔的额头上已布满了豆大的汗珠。汗珠一个连着一个直往下滚。也许是因为坐着更会感到累和饿,他站了起来,向着机枪位置走去,边走边嘟嘟念念地说; “别看老子饿了,也决不能轻饶了这些乌龟王八蛋,等着瞧吧!”
同志们也都站起来了。各自作着战斗准备,有的擦试武器,有的垒着掩体。指导员手提着匣子枪,朝平顶松下的围墙走去。他倚着围墙往山下一看,离山脚不远的地,已布满了鬼子兵。而且还有许多的群众,看得出,这些群众,每七、八人用绳子绑在一起,挎着指挥刀的鬼子官,在人群里走来走去,不时地吆喝着,比划着,向四周天空张望着。
指导员离开了石墙,又到了东、西、北三面观察,情况和南面一样,只是没有被绑着的群众。当他刚刚回到大个子身旁时,天空传来了“嗡嗡”的响声,他急忙抬头一看,东南的天上,几架飞机朝山峰飞来。
“敌机,隐蔽!”指导员大声命令着。
敌机飞过了。围着山顶盘旋着,翅膀几乎擦着了平顶松。大个子气的肺都快炸了。嘴里骂着“禽你奶奶”,举起了机枪就要射击。刘指导员一把抓住了机枪,说:“别管它,留着子弹,对付山下的敌人。”话音刚落,敌机掷上了炸弹爆炸了。顿时,硝烟弥漫,泥石飞进。响声灌满了山谷,主峰在剧烈地颤抖。战士们被熏得眼睁不开,震得耳朵发麻。他们抖一抖落在身上的石块泥土,揉一揉充血的眼睛,全神贯注地了望着山下的情况。
这时,我正和一个姓徐的小战士,隐蔽在峰北叫“哈巴狗”的岩石后面,监视着北面的敌人。轰炸刚停,我透过烟雾看到,密密麻麻的鬼子已爬到半山腰。山根下一个骑着高头白马的家伙,手里挚着指挥刀,不停地舞动着,叫喊着。小徐忙把情况报告了指导员。接着,刘指导员、大个子和几个战士过来了。为了节约子弹,除了机枪外,我们全用围墙的石头砸。一块块大石头,象长着眼睛,蹦跳着冲向敌群,砸得敌人死的死,逃的逃,叽哩哇啦地滚了下去。看着敌人如屎克螂一样的狼狈象,我们都高兴地笑了。
大概敌人察觉了北坡形势险要,不易攻击,没敢再往上爬。便支起了“巴狗子”炮,朝山顶猛轰。说也真怪,炮弹打不到山顶上,一颗一颗地落在陡峭的悬崖上,只炸得石飞树折。小徐诙谐俏皮地说: “嘿,这些尿泡,挨了石头砸,就朝石头出起气来了。”说得大家哄堂大笑起来。
这时,忽然从南边传来呼喊的声音。 “指导员,敌人开始行动啦l"指导员叫我和小徐仍监视北面的敌人,立即和其他同志向南面跑去。
四
山南坡,黄牙牙的敌人,拉开了阵势,从东向西一齐向山上蠕动。在敌人的前面,全是群众。鬼子兵不时地驱赶着人们往前走。闪着寒光的指挥刀和象膏药似的太阳旗不停地摇晃着。一些不愿替敌人送命,或走的慢的人,则遭到鬼子的拳打脚踢,枪托子的捣击。战士们个个气的火烧胸膛,急得磨拳擦掌。冲下去吧,敌众我寡不行;打吧,伤害了自己人。正在同志们左右为难的时候,人群里不知谁喊了一声什么,只见他们挣断了绳子,抱起了石头,与敌人厮打起来。
敌人下毒手了。机枪扫,刺刀挑,枪托砸,人们倒下了。只有个别的趁着混乱之际,窜进沟里,树丛里,侥幸逃走。
这一来,敌人恼羞成怒了,凶猛地向山顶冲来。
它们一个个弯着腰,把扣着钢盔的脑袋,使劲地伸在前头,几乎贴着地皮。同志们早就瞄准了敌人,大个子的手指在扳机上不住地微微颤抖着。但是,都却没有射击。因为,他们牢记着刘指导员在战前动员时说的:注意节约子弹,敌人不到近前,决不能打。
敌人离我们只有五六十米了。指导员举起了手中的匣子枪,发出了打的命令。霎时间,同志们一齐向敌人开了火。手榴弹在敌群中连连爆炸着。山坡上交织起一张看不见的无形火网。大个子的机枪专朝敌人最密集的地方射击,随着欢叫着的枪声,敌人一片片地倒下了。那些侥幸没有死的,或被打的半死不活的鬼子,有的爬在地上不敢抬头,有的干脆往回跑,尽管督战的鬼子在后面一个劲地吆喝,敌人还是象潮水似的退了下去。
正面的敌人被打下去了。东西两面的敌人也快爬到了山顶。战士们又分头抗击着两侧的敌人。战斗十分紧张、激烈。一次,二次,三次,直到天已晌歪了,敌人仍没有攻上山顶。然而,我们已有好几个同士牺牲了,有的战士也挂了彩。
在一阵短暂的沉寂中,同志们悲痛地来到牺牲的战友跟前,眼里滚动着晶莹的泪花,默默地摘下了帽子。刘指导员的帽子刚刚摘下,又立即戴了上去。他深深地知道,此刻,不是为烈士举行哀悼的时候,战斗还没有结束,而且将越来越激烈和残酷。要紧的是让同志们对眼下的处境有充分的认识,从思想上做好决一死战的准备。于是,他向站在烈士跟前的同志们深沉刚毅地说: “同志们,他们为党为人民牺牲了。他们死得其所,死的光荣!我和大家一样十分难过。司是,现在我们四面受敌,虽说占领了有利地形,打退了敌人的几次进攻,但战斗刚刚开始,敌人是决不会就此罢休,更加激烈残酷的战斗还在后边。大家要振作精神,把悲痛化为杀敌报仇的力量,从思想上作好决一死战的准备。”刘指导员还没说完,同志们一致表示到: “指导员,你就放心吧。我们战斗到底,宁死不屈!”
正在这时,敌机又飞来了。炸弹的碎片伴随着石块在战士们的头上呼啸,浓烈的烟雾,飞扬的泥土,又笼罩了整个山巅。
趁着飞机轰炸的当儿,敌人从四面向山上涌来。
,狂风暴雨般的枪炮声,爆炸声震荡着长空,情况万分紧迫。战士们既要躲避敌机轰炸,又要应付四面之敌,只见他们象一只只灵巧的燕子,矫健的雄鹰,在山巅上飞来飞去。大个子端着机枪,忽儿飞到东头“咕咕咕”打一排子,忽儿飞到西面“哒哒哒”扫一梭子。正打的不可开交时,机枪不叫了。指导员一听机枪不响了,以为大个子受了伤,刚要过去看看,只听大个子高声喊道;“子弹打光啦l没有子弹啦l"接着,很多同志也都喊道没有了子弹。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我抱着一大块石头向敌人砸去,只觉脚底一滑,滚到了陡岩下……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当我渐渐地苏醒过来的时候,山顶已没有了枪声。昏迷中,我只隐约地听到,山周围还响着枪,响声时断时续,零零碎碎,象离马石山很远了。
敌人撤离了马石山,我又随着当地的干部、群众来到山上。
我们看到:在沟谷里,山坡上躺着许许多多群众的尸体。尸体中有老人、儿童、青年、妇女,有的没有了腿,有的失去了头,也有的妇女,衣服被剥得净光。鲜血顺着山间溪水远远地流去。
山峰上,英雄的战士们,三五人一起躺在血泊里。有的可以清楚的看出手榴弹爆炸的痕迹。大个子机枪手和小徐的衣服已被火烧烂。所有的枪支都砸得粉碎,机件丢的到处都是。围墙的石头几乎用完了。血迹洒满了山巅。在围墙外那大青石间傲然而立的平顶松下,我找到了刘指导员的遗体。他倚在大青石上,双目微闭,手里还紧紧地握着那棵黑亮的匣子枪,枪里已没有了子弹。鲜血凝结在他俊俏的脸颊上、棉衣上和脚下的青色岩石上,但他的面容却十分安祥,象似倚着大青石宁静地熟睡了。
安息吧,我们永远不会忘却的无名英雄们!